老太太交代完后再次闭上眼睛，不多一会呼吸平缓下来，进入了浅眠状态。

秦伯轻轻拿起香囊，躬身悄声退出门外，叫门外候着的家庭医生们进来守着。

手中的香囊轻飘飘的，十分干瘪，内里似乎没有多少东西，整体的香气也很淡，不过味道很是熟悉，已经在屋里萦绕许多天了，也和这一阵子老太太身上的气味如出一辙。

来自祖宅内药园的不知名珍贵草药，老太太一直服用着的那种。

香囊整体呈黑色，使用的是厚实的不透光布料，将内里填充物遮得严密。若是仔细端详，隐隐能看出来表面其实绣着橙色暗纹，边缘点衬淡蓝色卷云纹，古朴中透着些许妖异。

秦伯对这个香囊的用途已经十分熟悉了，也很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沉默地将它贴身妥善保管好。

站在院内四下环顾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祖宅，不论面朝哪个方向，秦伯总能回忆起自己的过去。而这些过去，有些是普通的日常生活，有些则是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自己并非秦家嫡系，却能接触到这么多事，全部源自于秦老太太的大度与信任，不能忘本。秦伯思来想去，再次拿出手机，几下操作之后熟练切换了另一张很少使用的电话卡。

当年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按理说是不能被留下的，是老太太出口救下了自己，秦伯一直记得。

清除过去那个错误的指示，让走在不正确道路上的人及时回头，这是老太太在最后的时间里一直挂念的事，虽然方才因为力不从心而选择放下不管了，但秦伯不想看到老太太已经付出的努力白费。

他走出院子，往平时没什么人去的角落走去，心里打着腹稿。

正待他要拨出电话的时候，斜下里却又伸出了一只手打断他。

“秦伯遇到什么事了？有事儿交给我就行，别总怕麻烦我，毕竟以后我也忙不到哪去了，能做事的时间不多咯。”来人阴阳怪气。

“二爷不必担忧以后，是老夫人特意嘱咐我叫您来的。老夫人刚刚睡下，您去的时候脚步轻着点。”秦伯一针见血，指出秦老太太并没有忽视他，反而是专门叫他来。

来人正是守在祖宅附近的秦京。

老太太身体一夜垮掉之后，秦京就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向，此时赶过来根本不需要多久。

秦伯看到远处有人，抬高了胳膊要将人招过来，让他给秦京领路，但秦京刚巧挪了一步，正好挡在两人中间。

“先不着急，秦伯有什么悄悄话要告诉我吗？”秦京挡在他面前不动，显然是看出来秦伯要去做什么事，刻意拦下他逼问了。

“唉，别惹老夫人生气就是了……她也不容易，老夫人心里是有您的，以后您就会懂了。”

秦京听罢额角微微抽动了两下。

原以为老太太临终前居然特意叫自己去一趟，是有什么特殊安排，心中还难得泛起微微触动。毕竟以她平日里的作风，到最后的时候留着一口气只为见秦琛一人才更合情合理。

不过这点触动现在烟消云散了。

“以后就懂了”是他的一小片心理阴影，是他的逆鳞。自出生起母亲就无缘无故偏爱大哥，每当他闹着说不公平的时候，母亲就会用这样的话搪塞他。

小时候是说长大了就懂了，如今自己也早就到了能成家立业的年纪，话术则变成了等以后就懂了。

以后究竟是什么时候，到底还要他懂什么？

怀着某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理，秦伯总是没办法对秦京真正狠下心来，而秦京又是刻意要耽误他的时间，心态此消彼长，秦伯最后也没能成功脱开身，一直拖到了秦琛被领进祖宅，和二人在路上碰面。

秦琛一夜未眠，心里还装着高廷和秦家秘密联系的消息，此时一眼就看出来秦伯突然急着要做的事情恐怕和节目组那边脱不了关系。

那就更不可能让他走了，以至于秦琛难得和秦京打了一次配合，两人把秦伯留在原地说个不停，期间秦琛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他也来不及理会。那头打电话的人持之以恒地呼叫，秦伯一直劝他别耽误了自己的安排，后来连秦京都不免多看了他几眼。秦琛这才掏出手机，一扫而过来电显示，又轻描淡写地把手机放回兜里，说没什么大事，晚些再处理也来得及。

这场拖延战直到家庭医生出来说老太太醒了才结束。

秦伯叹了口气，只得作罢，彻底放弃敲打的心思，亲自将两人带进房间。

W市的另一侧，尚处于失控状态的秦家这把双刃剑，正舒服靠在沙发里，怀里是一条猎豹皮毛制成的绒毯。

毯子很小，根本没办法盖在身上，只能是拿在手里把玩的玩具而已。绒毯手感格外细腻顺滑，这身皮毛来自于一只还未成年的小猎豹。

这里是位于郊野的私人别墅，被专门用做收藏室，里面都是他的宝贝，也是他放松身心的首选去处。

如果有第二个人看到房间里的一切恐怕下巴都会惊掉在地上，这个房间入目满眼都是野生皮草、珍稀动物的头颅标本，且所有东西的规格都不大，看起来像全部来自于动物幼崽。

在真正的动物保护人士眼中，这是一个处处被血迹浸染的恶魔的房间。

然而房间中央抱着猎豹绒毯爱不释手的人，正是大家都公认的有良心的资本家，一手牵起数个动物保护项目的慈善富豪，高廷。

能从最初的一无所有走到现在，高先生最擅长的就是抓住机遇乘上风口，毫无疑问是个利益为先的投机分子，从不讲什么知遇之恩。

秦家让他按下郑向阳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他配合了，反正这件事也影响不到自身什么。

郑向阳永远想不到，他每天提心吊胆的把柄，层层锁住的带血镰刀，一切的一切早就被别人看在眼里，等需要用到它们的这一天，只需稍微安排人去布置一下，就能将郑向阳这些年经营的本就摇摇欲坠的根基一脚踹塌。

不过是借他的节目做局，设计一趟注定要被销毁素材的行程而已，他很快就安排好了这件事。

可秦家的下一个要求就有些为难人了。

眼看计划正按部就班实施，突然又加了一条要求，必须把程西牵扯进这件事里来。

废除节目素材是可以全程悄悄完成的，以高廷的实力，最后能让观众们完全不知道曾经还有过这么一段录制。但要依着秦老太太的意思，对《入野怀》的节目嘉宾做手脚，就很难对外瞒住了。

而如果程西被爆出来与郑向阳的命案有关系，那么《入野怀》必定难逃牵连，这是一个不小心会把自己也陷进去的危险任务。

搞不好是要被上头重点关注审查的。

同时，老太太身体出问题，秦家动荡的消息自然也瞒不过高廷。

在他眼中，这就是一出君要臣死的戏码。

在还掌权的最后一段时间里，给她的宝贝孙子清除来自内部的不稳定因素，秦家这一老一小倒是祖孙情深。

高廷状似什么都没有察觉，同意了这附加要求。

表示会让他安排的揭发人和程西多接触，并最终与警方做口供的时候，在原本仅揭发郑向阳的话语中，主动提起程西，引起警方察觉。虽然最后会发现他是无辜的，但是中间的这个时间差，完全足够高先生的媒体团队操作，在网络上放出程西身陷杀人案的消息并将之远远传开了。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随机应变，不多改动原计划的前提下又能合理把新目标放进去，秦家很满意高廷的安排。

其实高廷另有所想，他不觉得到那时老太太还有精力来确认实际的执行情况。

这不，机会就又来了。

只要在其中适当拉长警方寻找程西的这段时间，放出消息，想必就会有人急着找上来。

更有趣的是，奶奶做的这些苦心安排，孙子似乎并不领情。

当高廷得知程西被秦琛放走了，当天是换了个替身进来的时候，简直要抚掌大笑。

好久都没见过这么有趣的戏码了。

他让负责揭发检举的那名“实习生”在供词里假装不知道这事，就当那替身是程西本人，让警方去找并不在现场的程西。

简直是瞌睡来了递枕头，这样自然而然拉长了警方排查的时间。

也让他顺利钓上来了一条大鱼。

看看时间，和影帝陶秋川约定的会面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高廷才悠然起身，出发去了。

因为有求于人，当高廷终于姗姗来迟时，陶秋川仍然面不改色迎了上去。

已经有很多年没人这样给他眼色看了。

陶秋川还不知道高廷和秦家的关系，只是他清楚如今想要力挽狂澜，就必须要节目组配合，同时舆论上也要精心安排，二者缺一不可。

这两点的集大成者，自然就是背后的高先生了。

节目组那边，警方仍然把控着酒店，陶秋川来不及兜圈子，单刀直入说起主题。

高廷施施然听着，陶秋川不愧是在娱乐圈混了大半辈子的人，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摸清了现场情况，包括自己儿子替身的尴尬问题，且给出了数个能够把这件事不着痕迹遮掩过去的节目策划方向。也提出了合作之后他可以为《入野怀》节目带来的诸多效益，不得不说，很诱人。

只是高廷对这好不容易才钓上的大鱼仍然抱有期待，挂上公事公办的笑容，说：“唉，实话说给你吧，我也是应人之求，没办法作决定啊。”

“但高先生是一个商人，不是吗。”

陶秋川说得口干舌燥，这个方案对高廷来说百利而无一害，竟然对方还不知足。

他暗暗咬牙，咽下了另外半句话。

高先生是一个商人，而不是仆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