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林也是后悔，这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本来是要亲自带着宋奇去配眼镜的，眼镜钱自然也是他来出，然后再请宋奇吃顿饭。吃饱了聊天的时候给他交付工资，顺势就能借着这酬劳的数目水到渠成地再招揽他一次。
结果这么一来，全乱套了，他不得不到了地方之后才突兀地说起工资这事，就好像这一路不提是想故意拖欠一样……
“咳，那什么，刚刚领导突然安排了点事儿……”肖林摸摸鼻子，接下来就要把人生地不熟的宋奇扔在这儿了，这话到底该怎么开口他需要好好想想。
“嗯？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宋奇非常清楚他想说什么，老板催着他找酒店接待大人物秦少嘛，正好他也不习惯跟陌生人同行，直接就开口赶人。
“行，那我这就先把工资付给你，配个好眼镜得不少钱呢。这样，咱留个电话吧，我很快就办完事儿回来，这中间的时间你先随便逛逛。这次算是兄弟招待不周，实在是任务来得突然……晚上请你吃饭就当赔罪了，小宋兄弟你可得给我这个面子啊。”肖林没想到自己在嘴边说不出口的话让宋奇说了，觉得最近真是时来运转，每次一遇到困难眼前这个幸运星就马上帮他解决。
他这会儿倒是忘了自己刚刚还埋怨这人不通人情。
“好，但我不用手机，到时候就在这等你吧。”宋奇一天下来现学现卖，很快就掌握了张嘴说瞎话这一技能。有些事虽然自己不愿意，但可以嘴上说着愿意，做的时候该干嘛干嘛。
其实宋奇并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只想着配完眼镜就直接回家。虽然他看不懂肖林经常在犹豫什么，但这股子别扭劲儿让他实在不想待在这人身边了。刚刚一路也已经记下了路线，正好化形之后就再没用过原身，活动活动身体跑回去也很舒服。
“啊……那也行，那你把你的卡号告……呃，小宋兄弟你是转账还是现金？”肖林习惯性地问银行卡号，话说一半突然卡住了。
一个这辈子第一次进城的人，一个连手机都不用的人，难道会有银行卡吗。
可现在谁还随身带着现金……肖林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仍是问了宋奇一句。
“转账是什么？”
果然。
但这钱无论如何是再拖不得了，肖林不敢让自己这边的形象继续恶化，宁愿多耗费点时间。
他当机立断开到下个路口的自助取款机处，取了钱郑重交到宋奇手中，又再把他带回小元眼镜。
“我六点就会回来了，小宋兄弟你一会儿要是无聊了就在这附近转转，六点的时候咱们还是在这店门口汇合啊。”肖林不放心地再三叮嘱。
“嗯嗯。”宋奇真诚地看着他，语气却敷衍得不能再敷衍。
肖林面对着这反应更没底了，心想怎么步入现代社会这么久了，自己还要受这种担心一个大活人突然失联的苦。忍不住劝道：“不过小宋兄弟，有条件的话还是买个手机办张卡吧，哪怕只用来通话也行呢？也不贵，倒不是说为了跟我联系，能随时跟家里联系咱出门在外也放心不是？”
“嗯嗯。”宋奇这次是认真地赞同他的话了，不论是一开始大巴车售票员告诉他能扫码买票上车，还是爬山的时候偷偷观察工作人员一路拍照聊天，都让他对这名为手机的东西充满了兴趣。
得想办法搞一个。
“行，那我走了啊。”肖林也觉得自己婆妈得仿佛一个送儿子上幼儿园的老母亲，顿时一阵恶寒，挥挥手一脚油门开走了。
宋奇转而走向身后的眼镜店，抬头眯眼看了看门牌。
嗯，字很大，对近视的人十分友好。
“你好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我们这都可以随便看，还可以拿出来试戴。”柜台后的小胡子老板早就看到门口拉拉扯扯的这两人了，尤其是注意到两人中那个长得稍微好看点的居然大喇喇捏着一叠现金就溜达进来，好像看见一只肥羊自己走进了火锅里。
而在看清那叠钱的厚度之后，视线更是粘在上面了一般根本挪不开，起身直直地冲着钱就去殷勤招待了。
“看东西模糊，配个眼镜。”宋奇如实答道，感到老板的热情夸张地扑面而来。
“好嘞，来来来，我们来这边测一下度数……元元，来客人了，起来干活了！”老板把他带到玻璃柜后的角落里，那里放了几组很大的仪器，仪器后此时有个人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嗯？好的爸爸。”那人直起身揉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说道。
是个少女，看着还很小。
“来吧，坐。”少女冲仪器前的椅子熟练地比划了一下，抬头看到宋奇的时候顿了顿，眼里的睡意朦胧很快消散了。
睡醒就看到帅哥是件很惬意的事，提神醒脑。
宋奇坐下，此时他略微看出点门道了。这仪器上原先有个圆弧形的托立在最外侧，坐下来之后他发现这个托正好对着他下巴的位置，把脸放上去托着相当合适。
“对，把脸靠在上面。”少女耐心地提醒。
脸被托着之后眼睛则透过对准的小孔看到了画面，一个红顶小房子。
画面很清晰，和他下午短暂快乐的那一段时间一样清晰。
“……嗯？这仪器好像出了点问题，你坐在这里稍等一下哦。”少女皱着眉摆弄了几番，然后起身去叫她爸爸了。
电脑验光验不出度数，或者说验出来的结果是视力良好，不存在近视的情况，没有度数。
少女很快返回来，老板原先都想好了该用怎样的话术把最贵的镜片和镜框都推销出去，是铁了心要让那叠现金在这有进无出，此时听说验不出度数，也着急起来。
然而就算是他自己坐在机器后面，摆弄了半晌，连开关机重启的办法都用上了，也还是验不出来。
“怎么了？”宋奇为了能恢复视力，耐心爆棚地配合了半天，此时终于忍不住问。
“没事没事，这机器操作起来比较复杂。行了，咱们再到这边来测一下。”老板多了个心眼，没说什么，带他走到视力表前。
奇怪的是这人连视力表第一行的符号都分辨不出方向，视力确实有问题。
更离奇的是尝试预估度数，用插片配镜之后，不论怎么换镜片这人都说看不清。
要不是宋奇全程泰然自若的样子，老板绝对会认为这人是故意来耍他玩的。
“爸爸，我们的仪器好像坏了……”旁边的少女拽着父亲的衣角小声道，她想说仪器是不是坏了，让宋奇去别家配吧。
“不对啊……这真是奇了怪了。”老板面对着两边完全不同的检测结果焦躁地说，但真正让他焦躁的原因其实是如果不能顺利配镜，那到嘴的肥羊岂不是要跑了？
不赚就是亏，且不论少赚了那么多钱，这仪器说不定还真的出问题了得找人维修，又是一笔支出，这岂不是亏上加亏。
老板忍不住冒出来一些想法。
看着宋奇这一路说什么做什么从不多问，验光的时候明显是有异常但他也信了自己的说辞，他心里暗暗判断这个人应该是真的什么都不懂，那么就还有继续忽悠的余地。
“这位先生……实不相瞒，经过检查，您的眼睛可能有一些比较严重的问题，不适合用眼镜来矫正视力。”老板一脸严肃道。
他倒也不是胡说，假设机器是正常的，那么验不出结果就只能是因为客人有眼部疾病了。常见的诸如角膜炎白内障之类的都会导致这种电脑验光不准的情况，这些知识他作为眼镜店的老板还是略知一二的。
“嗯？那该怎么办？”宋奇诧异道，他没感觉出来过程的异常，还沉浸在十分钟就能配眼镜治好近视然后回家的计划里。
“很可能是有某种眼底病，您还是尽快去好的医院检查检查，如果真的是病理原因导致的视力下降……那可能不是什么好治的病。实话说您这种情况我干了十多年了也没遇见过一次，您刚刚也看到了，不管怎么换镜片都没有效果。”
“……”宋奇想明白了眼镜是这么“治疗”近视的。同时也心下一沉，刚刚不论怎么换镜片，他的视线确实一丝变化都没有，这对人类来说原来是不正常的。
“所以我也判断不出来您这到底是什么病，但很有可能不是常见的病。建议您直接去最好的眼科医院看，别在小医院耽误治疗了。W市的医科大附属医院在这方面很有名，而且在W市，医疗资源和人才储备都是最好的。”老板发自肺腑地劝他，这些都是对他好的真心话。
说完之后心里获得了些许安慰，至少自己真的给他指了个对的方向，就不用为接下来的话受到良心上的谴责了。
“好的……”宋奇此刻在怀疑自己化形以来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怎么就突然笃定人类能治妖怪的病？但看老板说的头头是道，对那W市医科大充满信心的样子，决定暂且再相信人类一次。
“实在抱歉啊先生，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这里没有适合你的眼镜，那就只结一下检查费就行了。”
老板带着宋奇往柜台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