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让眼前一片漆黑，帝川很快调整好状态，下坠的过程比预计的还要长，帝川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半空中一层一层浅绿色的荧光漂浮在黑暗中，由近及远的铺散开去，他定睛一看，那荧光的背后居然是层层叠叠的白骨！

白骨累累，由狭窄的山顶，到山腰，再到山腹之地，而后是山脚，无数的白骨被垒起堆叠在山壁内侧，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白骨围成的圈阵又纵横交叠首尾相接，形成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图形。

残暴又阴邪，泛着呛人的血腥煞气和浓重的怨气，帝川低头一看，最下层的地面已经被白骨铺满，一眼望不到尽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些白骨都没有手脚，四肢却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攀爬向上，他们都统一向着山顶的方向，黑洞洞的眼眶被荧火照出幽幽的冷光。

帝川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极为异样的感觉，一种骇然冰凉的冷意沿着血脉冻住四肢百骸，这一次那阵法在脑海中又清晰了一些，帝川稳住心神，想要看的再清楚一些，但那法阵被熊熊的烈火阻隔着，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祭台，有孩子渐渐嘶哑微弱的哭声传来，画面一闪而过，帝川回过神，“这是........什么东西？”

他四下一望，终于看到了上方不远处的周灵，他应该是刻意控制了速度，这会儿只下降到半空中，正仰头望向山顶出口的方向。黑暗里看不清楚周灵的神情，过了半晌才听到他说，“噬魂屠灵阵。”

不知道是不是帝川的错觉，从再次来的这座山上开始，周灵的状态就有些奇怪，“这个阵有什么作用？”

这一次周灵沉默的时间更长，过了许久才听他说，“你可知你昨日杀死的那只魔兽赢勾，是什么来历？”

帝川不明所以，“不过是一只堕入魔道的魔物罢了，能有什么来历？”冥王生性好战，向来只在意自己打的过不过瘾，没和他打上三天三夜的都不配有姓名。

“赢勾本是天帝座下的一员大将，因犯了错被贬到黄泉去守护冥海，说起来，他也算是你的前辈了。”帝川脸一黑，这阵子有点水逆，出个门遇到谁都比自己大那么一两轮，又听周灵接着说道，“但是，赢勾内心颇为不满，后来犼的最后一缕残魂飘到冥海，引诱其与自己融合，才有了如今的魔兽赢勾。”①

“他这是生了心魔被犼钻了空子，才堕入了魔道。”帝川的语气极为嫌弃。

“嗯，犼最擅编织幻境拨弄人心，若生了心魔，入魔有时便只在一念之间。但即便是没有心魔的人，神识也有可能被污染而堕入魔道，这万具生魂的鲜血与怨气能将人的神魂彻底侵蚀，即便是…再清正刚烈的神魂，都难逃此阵。”若说凌迟是肉身的极刑，这阵便是对神魂的生剐，却远比肉身受刑要痛苦千万倍。周灵垂下眼，从半空中落下，底下铺了满地的白骨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他脚尖落地，望向黑夜中的点点荧光，“走吧。”

“去哪？”帝川是见惯了骷髅头的，虽然这么多白骨一眼看过去有些骇人，但地狱的三途川每天冲到岸边的尸骨不知道有多少，他走在这条小道上就跟逛自家后院差不多，帝川还有闲心把脚边的一条枯骨踢到边上。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赢勾不惜代价也要让他坠入魔道，周灵又为何会对三千多年前的事情如此清楚？

“你不是要找人吗？”周灵没回头，声音听起来有点遥远，“如果我猜的不错，赢勾被红莲业火焚尽时犼的这一缕残魂又逃了出来，藏在了这地下，”他顿了一下，又道，“先找到它再说吧。”

帝川快步跟上他，不周山的封印与眼前这人脱不开关系，连这种邪门到极点的阵法他也知道的这么清楚，帝川看向满眼的白骨，又问道，“你从前来过这里？”

“嗯，”周灵抬头看了看那道天堑，“这个阵......是我破的。”他身上穿的那套衣服还是从帝川的衣柜里拿的，黑色修身衬衣和黑色长裤，他两身高相差不大，只是帝川的衬衣尺寸还是稍微大了一点，穿在周灵身上显得他尤为清瘦修长。此时的周灵好像完全褪去了那种浪荡随性的气质，他走在前面，顺着荧光点点铺满枯骨的小道一路前行，那背影看起来孤拔又寂寥，就好像......他一个人曾经这么走了上千年。

帝川抬起头，看向那条从天而降的天堑，他先前只觉得这道天堑的缺口极为平整，不像是天然形成的。现在看来，应该是被人一刀劈开的，帝川转过头去看周灵，这人一下了床就吐槽冥王殿下年轻，帝川心里是有点不爽的。但自他有记忆开始便在红莲业火中，后来成为冥王，掌管地府至今也有两千多年，而若周灵真在三千多年前就破了这个阵，那他自认一个“前辈”倒也不算过分。他初见周灵那一次，只能看到他本体被封，又与自己面容相似，对这个人产生了点兴趣，他身上有太多的谜团，又与自己有着某种莫名的联系，这样一个人，只有留在身边，查清楚他的底细，才是最稳妥的做法。帝川上前两步，与周灵并肩而行，“你是说，这个阵法是针对你所布？”

“不是。”周灵答道，“若他们针对的是我，倒还好一些。”·

既然不是针对他，那这阵法和他有什么关系？周灵虽然语气平淡，但那话并不像随口说出来的......这个阵当初到底是为了谁布下的？会是那个“时婴”吗？帝川直觉很不喜欢这个人，他皱了皱眉，又问道，“赢勾之前提到的＇鬼蚩＇又是什么人？”

“民间曾有传说，上古时期神界发生内乱，炎黄之战打了几万年，后来黄帝坐上了天帝的位置，但共工从属于炎帝，一直对天帝不满。后来更是独上天宫，怒触不周山，导致天柱断裂，”周灵说道，“但世人却不知，共工撞断天柱并不只是想让天界倾塌，还因为他想放出不周山下封印的上古魔神——‘鬼蚩’。”

浅绿色的萤火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缓缓下降，落在铺了一地的白骨上，那些空洞的眼眶在荧火的映射下更为幽深，仿佛数千年的时光轮回，它们又迎来了新的妄念。“鬼蚩？”帝川嗅到了一丝不寻常，这名字帝川曾经在赢勾的嘴里听到过，但那时他心里记挂着周灵的状况，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这家伙还挺有背景。帝川眼底闪过一丝兴味。最近这几百年阴阳两界都很太平，好长时间没发生什么大事，冥王无聊的都开始窝在地狱养三首蛟了，“那......它从不周山出来了吗？”

“没有。”周灵答道，“不周山有护山一族，当年‘鬼蚩’欲破封而出，护山一族族长祁真布下‘千灵阵’，加固了封印，‘鬼蚩’......一直都被镇在不周山下。”

难怪这几千年来都没有听过这位的消息，现世也没有记载。帝川想起不周山的封印，又问道，“你之前说你来自不周山，所以......你也是护山一族的人？”

“我不是。”周灵似乎并不太愿意提起往事，帝川问一句他便答一句，大多事情都只是一句话带过，“‘千灵阵’开启需要极大的灵力，祁真倾尽全族之力，才布下了这个阵法，如今‘护山一族’早已没有族人在这世上了。”

“那你到底是......”他话还没说完，地上那些白骨突然齐齐震动起来，白骨震动的幅度并不大，仿佛只是调整下姿势，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骷髅头一起动起来，场面还是极为阴森恐怖的，接着它们掉转了方向同时望着不远处缓缓移动，帝川发现那是一个闪着白色光芒的圆形石台，石台后面的石碑上画着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那光芒并不刺眼，泛着雾蒙蒙的光泽。那些白骨一靠近那白光便开始消融，沙化一般的慢慢消失，然而即便已经变成了骷髅头，它们仍然义无反顾的朝着那处爬过去。

整个山洞都充斥着白骨摩擦过地面的窸窣声，随着沙化的白骨越来越多，石台后面的阵法也越来越亮，直到最后那阵法图形简直像是要硬生生从石碑上飞出来。最后一批白骨消散，眼前白光一闪，帝川脚下的小路同时崩塌，他脚下一空，周围瞬间一片漆黑。

冥王连续两次被人弄到黑洞里，脾气都被摔了出来。他一挥手，一簇火苗冲天而起，将周围照的亮如白昼。

这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巨大空间，但除了帝川手上的火焰，周围居然什么都没有。这空间一闪即逝，继而在看不见的虚空中碎成了千万片。

帝川的视线里出现柔和的白光，如同天光初现，山峦和层叠的树叶都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光，继而显出参天古树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他手上的火苗暗下去，大片大片红如火焰的树叶随风飘落，天光从枝丫的间隙透过来，整棵古树笼罩在浴火的天光中——那是曾经出现在他记忆中的巨大古树，树干粗壮如同山峦，枝丫蜿蜒盘桓几乎占满了视线所及的所有地方。这棵树不知道在这里长了多少万年，根须交错延伸宛如龙腾，树上栖息的鸟雀梳理着华丽的羽尾，树下有大片的花田，还有一条清澈的溪流，连在其中游动的鱼都似乎流淌着金色的光芒。帝川看到一个红衣少年站在水中，他的衣袖裤脚都挽得高高的，衣摆草草打了个结坠在后头，看起来就像个小尾巴。他的长发在脑后竖起，发尾现下也已打湿了大半，面容英俊中带着野性，透露着蓬勃明媚的少年气。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帝川出声，那少年却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见他猛的一扑，身形矫健的就像只小豹子，将他脚边的一条鱼抓在了手里，那条鱼比他的手臂要粗不少，在他手上不住的挣扎，少年欢呼一声，双臂一扣将那条鱼抱了个满怀，也不顾几乎湿透的衣服，光着脚上了岸。他刚把第二条鱼也烤上，花田边的小路上慢慢出现一个身影。

帝川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人一身白色长袍，面容沉静俊秀，那是少年时的周灵。

“你想知道周灵的过去吗？你好奇他到底是什么人吧？”一个声音在帝川耳边响起，那声音仿佛在幽冥地底深埋了几千年，嘶哑而沉缓，又带着神秘引诱的蛊惑气息，丝丝缕缕的钻进人的脑海里，帝川眉心一跳，手中火光大炽，然而这声音一闪即逝，立刻消失在了虚空中。

接着他看到那个红衣少年飞奔出去，一把抱住了周灵，叫道，“白泽哥哥，我等你好久啦。”

Ps.注释1.出自《阅微草堂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