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姜茵望着眼前这张脸，脑子一抽一抽地疼，表情僵硬。如果小鬼会移形换影的技法，那这局游戏必然是她输！

她的目光越过怀里的小孩，瞥向床边。两只脏脚还在晃啊晃啊，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快乐得就像从来没有烦恼。

游戏里不可能出现两个小鬼。

一定还有什么被她忽略的地方。

姜茵还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怀里的小孩却主动滚出她的怀抱，小脸紧绷，表情隐忍。

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做出伤害别人的举动，双手攥紧，奋力地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去蘑菇林。”

姜茵猛地抬头，墙壁上的蘑菇鲜活得就像真实存在的。他的意思，该不会是要她跑到墙里去吧？

呼！

风声袭来。

不知何时，那两只小脏脚已经消失，取之而代是一张并不可爱的圆脸。

小鬼趴在床边，伸出脑袋，两眼弯弯，倒置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堪比恐怖片里的经典场景。

“姐姐，我看到你了哦～”

姜茵的大脑因恐惧而发懵，身体却自发地行动，向后翻滚，逃离床底的区域，而后踉跄起身。

小鬼嬉笑一声，全身好似没有骨头，双腿紧贴着床单，身体三百六十度折叠。上半身贴着床底的木板游过去，双手向前摸索。

姜茵回头一看，差点魂都吓飞了。

这怪物长着小孩子的脸，身体却好似嚼软的口香糖，又像拉长的面团，绕过床板，走路像蛇。

姜茵原本犹豫着要不要相信NPC的话，躲到墙壁里。见到这般情形，当即头也不回地奔向一旁的蘑菇林壁画。

她甩开臂膀，双脚踩在地上，一刻不敢停地往前奔跑。身后的小鬼一边发出嘻嘻的笑声，一边飞似的追上来。

小自紧张地左右乱看，见此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往旁一扑，抱住他的双腿，试图拖住小鬼。

“别伤害姐姐……”

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他过于细小的声音。

小鬼的身体骤然拉长，双手呈现大字拥抱，如同毒蛇张开大嘴，冰冷的眼神充斥着对猎物的势在必得。

然而，姜茵的动作更快一步，双手交叉，挡在额前，冲向墙壁。墙面泛起水波，她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小鬼的脑袋重重撞到墙上，发出愤怒的嚎叫。上半身如回旋镖猛地后退，折身一口吞下碍事的小自，抽长的身体恢复原样。

小孩茫然地望着头顶的血盆大口，相同的脸庞显出截然不同的表情。一个要多凶狠有多凶狠，一个要多弱小有多弱小。

上方的鬼怪眼神凶狠，扭曲的身体几乎失去人形，愤怒的眼神几乎能够燃烧房间。小孩害怕地后退，却被他一口叼住，咬断脖颈。

小鬼吞下孩子的脑袋，天生存在缺陷的脸上满是愤怒。满是怨恨的童声回荡在房间中，显得愈发嘲讽。

“可恶！可恶！”

……

蘑菇林中，一片光怪陆离之景。

姜茵本以为会闯进童话风格的蘑菇世界。

可事实上，这更像风暴卷起的梦境，错乱的颜色，交替的伞盖，奇异的菌丝等等。一朵朵蘑菇如同冉冉升起的太阳，在高空轰然爆炸。

蘑菇……原来是指蘑菇云吗？

姜茵大受震撼。它们爆炸，从空中落下绚烂而厚重的色粉，如同彩色的菌丝遍布整个空间，好似盛大的落幕。

不断炸开的蘑菇云是一场永不结束的绮丽之梦。

四散的粉尘中，走出一个模样奇怪的小人。它长着人类的四肢，脑袋却是硕大的蘑菇，伞盖周围垂下细细的菌丝，像眼泪。

“你好，我是毕自成。今年八岁。”他主动自我介绍。

姜茵好像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但一时没想起来。

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小鬼指定的另外两个捉迷藏玩家，一个叫小自，一个叫小毕。而他的名字里恰好有这两个字。

这绝对不是巧合。姜茵暗自提高警惕，提防可能出现的意外，例如蘑菇人突然暴起伤人。

毕自成在她前方一米以外的位置停下，说道：“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也许你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姜茵求之不得道：“请说。”

毕自成：“在此之前，我们先玩局游戏吧。”

姜茵：“……”

不是，又来？她的捉迷藏还没通关呢！

毕自成从地上捞起一堆色粉，又拍又打。眨眼间，一幅大型立体地图诞生，各种各样的建筑如同建模般精巧，令人为之惊叹。

他又抓起彩色的颜料，放入嘴巴咀嚼，吐出四枚风格各异的棋子……漂亮的红色十字星、紧绷的蓝色手掌、奇怪的白色菌丝、小巧的紫色蘑菇。

姜茵：好强的动手，啊不，动嘴能力。

毕自成指着十字星：“这是妈妈。”

然后指着手掌：“这是爸爸。”

接着是菌丝：“姐姐。”

最后是蘑菇：“弟弟。”

姜茵努力从中找出这些棋子与对应身份的共同点，试图揣摩对方的用意。

为什么妈妈是十字星？爸爸是手掌？他姐姐怎么这么奇怪？这个蘑菇倒是很好理解……

毕自成直接说道：“我们要玩的游戏，叫过家家。”

他递来棋子，轻声解释：“你可以选择其中一个角色棋，与其他人共同演绎剧情，直到抵达人生剧本的终点。”

姜茵思考片刻，指着那枚最奇怪的棋子说道：“我选姐姐。”

毕自成直接将棋子投入地图。它们化作不同颜色的小人，四肢健全，面部平整没有无官。

与此同时，翻滚不息的蘑菇云被定格在空中，周围的事物全部陷入凝固状态，包括姜茵与毕自成两人。

唯一动弹的，只有地图上的棋子。

地图的第一格是类似住宅的房间，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容纳一家四口。他们仿佛第一次见面，彼此显得拘谨。

妈妈和姐姐坐在沙发的一侧，另一侧坐着弟弟。爸爸站在妈妈的身边，为她端茶送水。

妈妈矜持地接过茶水，语气高傲，似在施舍：“你是我众多追求者中表现得最好的那一个，以后我们母女俩就跟着你了。”

她想了想，补充道：”如果你对我不好，你一辈子都别想安生！”

爸爸当即举手发誓：“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只对你一个人好！还有小成，我的儿子，也会对你好，伺候你，照顾你……”

蓝色脸庞的爸爸猛地扭头，直盯盯地瞧着弟弟，语气骤然压下，愤怒道：“小成！叫你说话呢！快喊妈妈！”

小孩唯唯诺诺，紧张地捏着衣角，不敢出声。妈妈沉下脸，目露不悦，拎起包包，起身就要离开。

姐姐拉住妈妈的衣角，打圆场道：“他还小呢。”

爸爸连忙补充道：“瞧我这记性，这小崽子打小就不聪明，他有时候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特别笨。”

妈妈这才停下脚步，瞥了呐呐不语的弟弟，自顾自的地走进房间：“大人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但是你也是时候该教教他怎么叫人了。”

弟弟不说话，只是表情慌张又害怕，像是下一秒要哭出来。姐姐走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安抚。

“别怕，妈妈是好人。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爱，就像你的爸爸一样。”

四人的身影就此定格，而地图之外的时空恢复正常。两人身后的蘑菇云接二连三地升空，不断爆炸。粉尘四射，如梦似幻。

姜茵问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毕自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谈及刚才发生的事情：“这是剧本的第一场戏，两个家庭合二为一。”

“这本该是温馨而幸福的一幕，但是我把它搞砸了。”他缓缓收缩蘑菇伞盖，连带着菌丝都开始颤抖。

姜茵有不同的看法：“每次重组家庭都必须要经历这一步。无论如何，这都不能怪到一个孩子身上。”

毕自成：“对我而言，这是家里的第一场爆炸，之后还有无数次大大小小的爆炸。它们让我感到痛苦。”

姜茵敏锐地察觉他话语背后的含义，直接了当地问道：“这就是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或者说，这是你被送进医院的原因？”

毕自成摇了摇蘑菇头，伞盖边缘的菌丝微微晃动：“爆炸让我痛苦，但是有人替我挡下所有的伤害。”

姜茵对此有所猜测：“看来你的姐姐对你很好。”

毕自成没有否认，继续说道：“姐姐总是说，爸爸妈妈是爱我们的，只是他们不会表达。”

“她不愿意承认，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父母，天生不爱自己的孩子。”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已经看透事实。

“孩子可以是任何东西，碍眼的废物、沉重的包袱、赚钱的工具……但唯独不能是孩子本身。”

外部的时间定格，游戏的时间再次流动。

地图的第二格是学校，代表姐姐与弟弟的棋子共同前进。

一个出现在阴暗逼仄的角落，被其他的棋子团团围住，遭受同龄人的拳打脚踢；一个出现在书声琅琅的教室，白色的菌丝随风扬起，自由舒展。

学校仿佛被切成两份，如同事物的光与影。一面是好的、美的、善的；一面是坏的、丑的、恶的。

而弟弟很不幸体会到学校坏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