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天上的果子只需小小的吃上一口，就能长生不老。也有人说不需要去天宫那么远，神仙家门口种出来的果子也有这种功效。

黑蛇这辈子从有意识起就在山里修仙，但无论是天宫还是神仙家门口，他都没有去过，更别提吃一口传说中的果子。

可是现在，他看着面前那些水灵脆嫩的茄子黄瓜大萝卜，每一个都长得一副“能长生不老”的模样。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忍不住去象这玩意吃了能提升多少修为。

“不应该啊，爹从来都不给家里用化肥啊。”

何苏给出的解释并不能说服小白花，反而让她起了疑心。这年头化肥还是金贵物，一般人家都舍不得用在田里，更何况只是后院一块闲着的空地。

“太奇怪了，我得回屋里问问爹爹是怎么回事。”

小白花从小就是个实诚的孩子。面对这种情况她一点都没往神仙妖怪一口能长生不老的果子那方面想，只以为这是某种自己不知道的自然现象。

黑蛇都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如果白恩礼不能解释，估计她还要去村长家里找那个城里来的郑教授，美其名曰:“知识分子懂得多。”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随便来一口都能灵力大增。日日食用再专心修炼，黑蛇估计自己用不了几年就能再次飞升。

那些愚蠢的人类哪里能懂这些菜的好？他们见了估计也就当个大一点的菜，顶多震惊一下能吃好几顿，然后随便炒吧炒吧就拿去吃了。

他要把这些菜都留给自己，就连那朵小黄花也是如此。

更改记忆这些事如今对于黑蛇已经算是得心应手，在旁边思索其中原因的小白花几乎是在瞬间就被他的法术再次锁定。野花不断散发出的灵力短暂地弥补之前灵力的空虚，现在的他又是那个能轻易控制人类大脑的妖。

然而当他真准备那么做的时候，就感觉到小白花身上有白光突然一闪，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透明屏挡住了他的全部法术。

甚至还险些反弹回他的身上，如果不是他反应过快，直接一个后退成功避开的话。

从哪来的法术屏？

这前所未有的情况让黑蛇心中一惊，不过他却并不觉得奇怪。视线再一次扫过地里那朵平平无常的黄花，原因在哪一目了然。

小白花的母亲果然不是一般人。

他知道小白花在坟墓前的所作所为，也自然知道这花和她死去的母亲有关。过这样却让黑蛇更加犯起愁——那岂不是只要这朵花在，他以后都不能对小白花使用法术？

要知道小白花现在这么喜欢他，靠的全是他用法术在她记忆里编出来的完美男人何苏。如果像最开始一样只靠自己...

黑蛇回想了一下之前天天被她埋怨是登徒蛇的日子，感觉用不了一个月他俩就得离婚。

“这么点小事没必要去麻烦爹。”

于是他又扮起了从书中捏造出来的假面，声音中带着不以为意的平淡，仿佛刚才那个惊到在院门口一动不动的人不是他似的。

“怎么能不算小事？实在太奇怪了，刚刚还不是这样。”

突然转变的态度没有说服小白花，迈开脚步她就要往院门那边走。结果自然是在身体移动之前被何苏一把拽住。不过出乎小白花意料的是，何苏没有继续解释，而是抓着她往反方向走。

小菜园紧挨着的是旧房子的外墙，透过窗户能看见小豆子独自一人在床上呼呼睡着午觉。她以为何苏突然拽起自己是有别的事，没想到他的目标就是这些窗户。

“不信你看，糊在墙上的报纸上都写了什么？”

白家的老屋子是用土和木头建的，时间一长墙上就会掉灰。每年过年白春秀都会带她一起往上面糊报纸，今年也是如此。小白花还记得靠着窗户的这面墙的报纸还是自己糊的，用的是从村大队搬回来的旧报纸。不过她当时只顾着干活，根本没空停下来看看手里的内容。

现在被何苏这么一问，她也顺势把脸往玻璃窗上一贴，认真观察起墙上的内容。

这些老报纸上的内容大部分已经看不清，只剩下几条放大放粗的大标题能勉强辨析上面写了什么:

“阿虾村小麦亩产达10000斤！”

“忽如一夜春风来，玉米棒子长出来。”

“三年内丰衣足食，五年内赶英超美。”

小白花记得这些是她上小学时，经常能从村大队广播里听到的内容。她还记得当年她爹经常说这些好多都是人虚报的，实际上根本产不了那么多粮食。所以面对何苏的说法，小白花下意识想要反驳，可嘴却不敢多说什么。

她记得她娘当年也经常在这么她爹这么说完之后，小声在耳边告诉她:

“素素，这些话你可能不能拿出去说，会出事的。”

小白花知道时代在变，也知道何苏可信，可从小养成的习惯还是让她没有直接反对。倒是黑蛇从她的沉默里看出了潜台词，反而主动开口向她解释:

“就算一堆都是骗人的，也有一个两个是真的。国家那么大，肯定有几个是真的。”

至于是不是真的，他可管不着，只要小白花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的就行了。

“心诚则灵，素素你一直以来那么认真干活儿，肯定能种出一次大的。是你对这片土地的爱感动了...”

本来他想说是土地爷，毕竟以前村子里的人上山祭拜时都喜欢这么说，可话到嘴边立刻就被他改口:

“是你对希望大家吃饱饭的这份心得到了回报。工具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活用工具迟早能提高生产力。”

时代不一样，说出的话也要对症下药。至于后半句，那是他偷瞄报纸现场学的。

“那你刚才惊讶什么？”

小白花有点被他说服了，但语气里还没有完全信。

“我没有惊讶。其实这种事在我们城里很常见。我刚刚不过是好久没看见这么大的萝卜，有点想家了而已。”

说完他还抬起头，面朝难以看到山顶的黑青山闭上了嘴。像是在隐忍那一瞬思念带来的悲伤，也像是在爱人面前故作坚强演出的平静。

“城里人平时都吃这么大的菜吗？！”

小白花被这句话彻底吓到，也因为太过震惊，彻底掉进了黑蛇的圈套。

接下来一切就简单得多。对城里认知几乎为零的小白花几乎是任由他拽着走。不仅没再去想喊白恩礼的事，还主动和他一起把这些往他屋里搬，只因何苏说这些能慰藉他的思乡之苦。

“只是看看这些就好像回到了家。”

对此，他假装擦着眼角的泪做出了这样的解释。

不过小白花也不是一点坚持也没有。这年头农村能吃的菜是不多的，很多哪怕有钱也未必能买到。看着眼前这些这个季节难以吃到的蔬菜，小白花心里装的只有让家人多吃一点。

“今天家里还来了客人，肯定要好好款待一下。”

前者黑蛇没有意见，毕竟他来后院本来就是为了帮白春秀摘菜。后者他听了后可不是一般的有意见。

把这些菜给那对兄弟吃？

凭什么？

但他肯定也不会在小白花面前说不。做人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入赘女婿就是要学会给自家女人在外面留面子。

所以他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挑几个卖相不错的切好送进厨房——不切容易被人看出异常。白春秀看了后虽然觉得奇怪，但她今天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也就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过她也记得何苏之前胡乱吃兔子醋的事。哪怕忙着做饭招待客人，也不忘中途腾出手安慰他一句:

“小何啊，你今天也别多想。就是你大爷想请朋友在家里吃顿饭。也别有什么心理压力，小白花对你的感情可是真的。别说来的是什么冯怀松，就是电影明星也抢不了你的位子。”

其实现在的黑蛇满脑子装的都是那堆巨大产物，都快忘了小白花的前未婚夫要留家吃饭这件事。此时听她这么一提醒，黑蛇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

没有法术帮助的他会比之前更难保住自己的位置。

“姐姐你这话说得也太见外了。我怎么会在意这种事呢？”

嘴上他这么说，背地里却已经动用起灵视去偷听屋子里对话。

“这话作为外人我说可能不合适，但是伯父你怎么能这么随便就把素素许配给个靠不住的外人？”

“才住在两个多月就要结婚？婚姻又不是过家家，怎么可能只靠爱情就在一起。”

有人在挑拨离间，而且是非常赤*裸的挑拨离间。

他虽然早就看出那个冯临川没怀好心眼，但这么直白属实是出乎黑蛇的意料。

“素素，如果人类营养过剩会怎么样？”

在一旁帮着白春秀做饭的小白花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她长这么大见过最多的就是营养不良和饿死的人。小溪村倒现在都没实现人均吃饱饭，营养过剩这种事对于他们是只在对话里才可能出现的事。

“可能会死？”

娘说过，人太贪会贪死，也许营养摄入太多也是如此。

“原来如此。”

黑蛇点了点头，默默往锅里加入更多的菜。

既然如此，那他可得好好招待一下那两位城里来的客人。

这一顿饭他一改之前的态度。不仅亲自下厨——靠着之前几次成功，外加不足为奇但异常有用的法术催眠，现在的他已经有了取代白春秀的架势——还对要来帮忙的冯怀松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

今早何苏嫉妒的反应实在过于明显，明显到冯怀松哪怕装眼瞎都没有办法做到不放在心上。

其实以前他就对他心中有愧，不过心中存了不切实际的念想，做出来的行为也就考虑不进去其他。然而现在就连最后的执念也被自家亲哥夺去，冯怀松也不在做梦，决定彻底收手。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他就意识到自己应该向何苏道歉，毕竟不能让别人因为他在婚前就闹上了矛盾。

为此，冯怀松特意找机会从屋内的茶水局溜出，又找借口把在灶台前忙乎得汗都流出来的何苏叫了出来，就为了能亲口否认俩人的关系。

“我和素素真的没什么，都只是老一辈的玩笑而已。至于那只兔子...只是小白花心好而已。”

亲口在情敌面前断送所有可能并非是件轻松事。每一个字冯怀松都只是嘴上说得轻松，心中留下的却只有刀子划过般的痛。

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彻底结束所有可能的事实真正放在眼前，冯怀松才明白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可他也只能苦笑于自己的天真，毕竟俩人所有的可能都只存在于被小白花忘掉的过往。

“我们俩当年总共也就相处了两个月而已。甚至可能都没那么久，只是在黑青山待了一个假期罢了。”

所有的爱和执念总共不过因为两个月罢了。

冯怀松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但也只能希望这样的解释能让对方满意。

只是小时候的两个月罢了，这样他应该不会多想了吧。

然而就是那个“两个月”，本来就很在意的何苏更加在意了。

他哥前一秒在屋里阴阳怪气说两个月就爱上像过家家，这会儿他就来说俩人也相处了两个月。

这是什么？炫耀吗？

不过黑蛇心里明白，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淡定。之前程聪已经用过这招——用男人的嫉妒心来引起女人的厌恶——他已经不会上当了。

那边一直没听到答复的冯怀松只希望对方能在沉默后骂自己几句，这样他悔悟的心也能好受一些。却没想到对方听了他的道歉表现出的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大度

“你说得这些我都知道。你在小溪村也住了一段时间。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

是个连未婚夫身份都守不住的没用东西。

黑蛇在心里这样嫌弃的同时，还伸手拍了拍冯怀松的肩，大有一副哥俩好的架势。

不仅行为上他有，甚至言语上他也直接把对方称之为兄弟。

“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两家话。今天我亲自下厨，一会儿你多吃点，都是农村土生土长的好东西。”

其实黑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说话，但既然书中男的在冰释前嫌后都这样——而且必须互称兄弟，以及请客吃饭——他也就这么演了。

这些话说得冯怀松说得更加自责，不断埋怨他还真是个小人，竟然以为他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就在这一刻，冯怀松短暂地站到了黑蛇这边，还主动给他了一个衷心建议。

“一会儿进屋，无论你听到什么都别放在心上。我哥他也是好心。”

虽然好心经常办坏事，但终归还是好心。

黑蛇听了，连连点头说是。

的确是好心，对他的婚姻大事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心，恨不得代替他亲自和小白花结婚。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那人的眼神里有他难以摸透的明晃晃的恨。

冯临川一直在劝白恩礼进城，既是为了他能方便治病，也是因为白家在城里的亲戚希望他们能早日回去团聚。这些话都被他的嘴上说得特别好听，黑蛇也知道事实的确如此。

对于小溪村里的人来说，城里一切都好，甚至就连镇上的一切都是好的。好到就连程聪这个只是去上了两年学的穷学生也变成了香饽饽。小白花是个孝顺的孩子，只要白恩礼愿意回城，她也一定心甘情愿放弃眼前的一切。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奇怪一个满眼复杂恨意的男人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都是为了叔叔好。”

冯怀松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他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就连音量也有意控制住，生怕小白花会听到她爹的身体存在异常。

“为我爹什么？”

可惜眼前这位是个看不懂眼色的，不仅不帮他拦，还主动侧过身将冯怀松的身子露了个大半，就为了能勾起屋里小白花的好奇心，引得她出门打探消息。

“没！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

“她爹就是我爹，有什么不能听的？”

这个反应让小白花又一次不满起来。

冯怀松知道小白花在乎她爹，自然不敢多说，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说了哪些不该说的。他也明白小白花是个脑子轴的，不给出个满意的答案一定会善罢甘休的。

“叔叔饿了，我跟何苏说饭要是能快点做完就好了。”

“真的吗？”

被骗的次数多了，这样的答案多多少少不能让小白花满足。

“爹爹真的没事吗？”

“真的，你爹早上揍起我来可有力气了。”

黑蛇这话也的确是真的。

他早就看出白恩礼身体存在问题，也早就看出这人并不是像白春秀说的是某种大病的晚期。更像是身体的元气被什么掏空，只需要及时补上就能恢复健康。

“等饭做好了，就没事了。”

白恩礼的病不是一般人能得的，也许吃了这些菜会好受点。

再一想到这样下午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飞升，而没有自己保护的小白花以后肯定要遭罪，被小白花推回厨房的何苏就默默往锅里又多加了一些蔬菜。

至少白恩礼只要活着，就会拼尽全力护她一生。

不过就算这样，加完之后黑蛇还是有些心疼。人类的吸收能力有限，吃多了反而是种浪费，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浪费？

可一想到他彻底成为何苏之前，村子里那些关于小白花的议论纷纷，还有那些歪瓜裂枣、黑土豆，黑蛇又忍不住往锅里多加一些。

多吃点，好得快，省得小白花被垃圾男骗走。

锅里的菜就这样被他加得越来越多，甚至被搬到房间里的菜也被他用法术移过来不少，多到甚至连炖到冒泡的汤汁都被挤得往外撒。农村的大锅炖一般都是锅有多大，就能装多少的料。不过大家连吃饱饭都费劲儿，一般也就没人会担心菜加太多该怎么办。

所以该怎么办？

他看着眼前这一大锅，突然想起之前冯临川说过的话:

“才住在两个多月就要结婚？婚姻又不是过家家，怎么可能只靠爱情就在一起。”

只是两个月的相处而已，他又何必为了她浪费这些菜。

其实即便是黑蛇自己也早就有这样的感觉。这些日子的所有相处和冯临川说的一样，与其说是恋爱，更像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在玩一场过家家，还是自带剧本的那种。

这段日子里他看过很多的恋爱小说，了解了很多作者眼中的恋爱。每一段恋情都多多少少有他俩的影子，每一本书又都无法成为他俩的故事。

那些人的故事波澜壮阔，轰轰烈烈地进行着刻骨铭心的爱。而他俩之间度过的却只是短暂的、普通的两个月，平凡到说出来甚至会让人觉得无聊的两个月，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的两个月。

一日三餐，一家六口，几亩农田和三间屋子，一座山下的一个村，这些是小溪村随处可见的一切，也是绝大多数的农村都能看见的一切，更是构成他这两个月记忆的大部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东西，让他不舍得为了修仙就这样随手抛弃。

那边的小白花端着洗干净的盘子凑过来一看，看见锅里比过年还丰富的食材，放下盘子就拽着他的胳膊笑。

“真好，今天大家都能吃得饱饱的。”

可是黑蛇看着这些，却感觉不到之前的那种兴奋。

等到这些食物吃完后，他就要走了，要去传说中拥有真正仙果的天宫。那里什么都有，虽然具体有什么黑蛇也说不出来，但那里有着他向往的一切。

可他在向往什么？

黑蛇想不起来。

他是为了实现什么才去想成仙的？

他也不知道。

和以前一样，他知道的只有自己生来就在洞里修仙，此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修仙，就连接近小白花也是。

这时，黑蛇猛地想起一件事。几个月前的他顶着天滚滚天雷不断朝空中飞去时，他的心里想的似乎也是:

他为什么要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