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梢间的太阳微微升起，一抹亮光照进了屋里。清晨的凉风把窗前的风铃吹得微微作响，小白花终于从书中抬起了头。
她望向群山之下的无数黑暗，心中装着的只有书中的悲欢离合。
一夜没睡之后，她终于看完了那本《海上兰陵梦》的三分之一。
起初她只是带着几分好奇，想要审视一下父辈口中罪恶的小资书籍，却没想到看完之后，她的那颗心只剩下一片被情节震撼到的空白。
甚至小白花还忍不住怨恨起了出版商，只因他们竟然用那样媚俗的封面来玷污这本书的内涵。
这真是一本好书。
一夜未合眼带来的疲惫已经让她的身体泛起了酸麻，有神的眸子也开始冒出了干涩的血丝。可就算这样，小白花看着枕头上摊放着的书，心中剩下的也只有满足。
她知道自己应该睡一会儿。马上要进入夏天，家里的活儿有一堆在等着她干。结婚要用的新衣服还没有开始缝，老房子收尾的工作也需要操心。这种时候白春秀肯定不会让她再在家睡个半天，然而就算这样，当她躺在床上，也没有办法从兴奋中走入梦乡。
也许接下来一整天，我的脑子里都会一直装着那片大海。
在屋外不断响起的报晓鸡鸣中，小白花终于闭上了眼睛，只不过她的脑海中还在不断回响着故事中的海浪，想着那个眼角长着一枚痣的棕发姑娘，那封随着海浪飘来的信，以及位于南方某地的海畔小镇。
只可惜她认识的字不多，这本不厚的书读下来也是磕磕绊绊的。借住月光翻阅字典看了一整晚，这本只有不到三百页的书她也没看完一半。
她这本字典还是十多年前，红秀儿用一分钱在集市上买来的二手货。前半本早就开始掉页，零零散散缺了不少内容。有些地方还被老房子屋顶漏下来的雨水打湿，翻开后能看见的只有一片片小小的墨晕。
继续这样下去读不懂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想到自己昨晚连猜带蒙依然搞不懂剧情，小白花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越发羡慕起村子里的那些文化人。
要是我能像郑教授那样聪明就好了...
哪怕不能像她那么博学，能像何苏那样每本书都能看懂也好。
不过这样的泄气于她也就是几秒钟的事。很快小白花就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借住晨光把不认识的字一个个抄在纸上。偶尔还会抄些不理解的词，外加几个读不懂的句子。
既然自己这么多地方都不明白，那就直接去问明白的人不就好了。
她抄得很认真，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会把笔画看错。等到黑蛇从她手里接过那张纸后，上面过于规整利索的笔画让他看了后暗暗心惊。
只是看字，根本想不到这些会出自一个天生智力残缺的人手中。
他知道小白花学东西很慢，手指也不算灵巧。能把字写到这种程度，想必这些年废了不少功夫。
一想到这些，再一扫到她身上隐隐冒出的半透明的灵，即便是身为他也忍不住惋惜小白花生错了时代。
如果是灵脉尚未消退的古代，她这样的人一定会成为四方仙山争抢的对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缩在一个小山村被大家嘲讽是傻子。
“这个字是离，离开的离。”
也许是因为愧疚，也许是因为同情，面对她的提问，黑蛇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
老房子的活儿马上就要结束，俩人的空闲时间也越来越多。对于习惯古书中繁体字的他来说，简体字虽然看着别扭，可是借此机会多教教小白花认识几个字还是能做到的。
“这个字是轨，轨道、车轨都是这个词。嗯，出轨也是。”
“这个是解聘。对，就是聘礼那个聘。”
不过在一个个字往下说之后，黑蛇突然发现不对劲儿。出轨、解聘，还有之前的离也能凑成离婚，这几个词怎么都是关于分手的词。
当他的手指沿着纸面划到“缘尽情绝”时，哪怕是在自嘲太过草木皆兵的他也不由得声音一顿，就连手指也开始颤抖起来。
“这个词...指的是俩人缘分尽了，感情也已经没了，不应该再有来往。”
含义直白明了，四个字都不算难认，这样的词如果没有特殊用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在说话的功夫，黑蛇又趁小白花不注意，迅速将纸上的内容都扫了一遍。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全是和婚恋有关系的字词，少数无关的组合一下，也能想象出能用在具体哪些情景。
小白花认字不多这件事他早就知道。昨晚她看了一晚上的书也在他灵识探测到的范围之内。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出现这些字词也不算意外，他没必要因为这个把自己弄得胆战心惊的。
女人都喜欢沉稳的男人，白家人选何苏也是因为他看起来靠得住。可就算心里知道这样的道理，做贼心虚的他还是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还有不认识的字随时可以问我。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都会告诉你。”
他继续指着纸上的字，在详细讲解之余，还不忘用温柔的语气继续满足她的需求。
小白花不是一个擅长隐藏心事的人。只要他能隐藏自己的失态，就能从她的表情中猜到事实是否如他担心的那样。然后黑蛇就看见小白花眉头紧皱，牙根用力咬起，就连刚刚还在和他说笑的嘴也开始撇了起来。
出轨、离开、缘尽情绝，男主不会出轨了吧...！
回想一下昨晚书中的内容，小白花越想越觉得心惊。女主的欲言又止以及深夜中的泪，早就让她生出了怀疑，只不过一直不敢相信。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故事就是因为这样的一波三折才有看头，但如果可以，她更希望他们之间是甜蜜幸福的故事。
见到她是这样的反应，黑蛇更加慌了起来。
这些内容不会是一种威胁吧？
不过小白花应该没有这种心思才对。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白春秀。这段时间她一有空就拉着小白花唠半天，姐妹俩躲在房间里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聊什么。他也曾因为好奇偷听过，接着就听到白春秀在教小白花要如何看好家里的钱，别让他这个外人给光了家产。
当时他只当是长辈对她的不放心。现在一想，很有可能白春秀又教了小白花些新计谋。
汗水开始顺着额头流下，沉浸在担忧中的他下意识伸手去擦。临近夏天气温也越来越高，闷热感足以让任何一条喜欢湿冷环境的蛇不适。
流淌在手心中的汗是温的，摸一下就让他升起了警惕。《白蛇传》中的那两条蛇就是在夏天暴露的身份——作为人蛇相恋的参考读物，这段时间他认真读了好几遍。他虽然不至于被雄黄之类的东西逼出原型，却也忍不住担心这样的气候会让自己出了差错。
“你很热吗？”
小白花见他沾上墨水的手要往脸上碰，连忙从兜里掏出手绢要替他擦汗。
她的突然靠近让草木皆兵的黑蛇被吓得身体一缩。这一下身体偏离看似不起眼，却让小白花直接一个重心不稳，“咣当”一下摔进他的怀里。
夏天之后大家都换上了单薄的衣服，这一摔直接让俩人的身体来了次彻彻底底的肉碰肉。
其实也没碰多少，只不过是她的胳膊碰到他的身体，她的手还不小心摸到了他的腿。这些其实都没什么，农村人干活总少不了磕到碰到，更何况俩人还亲过。小白花摸了之后也就是在心里感叹一句“他的腿摸起来好凉”，就准备挣扎着起身，然后她就发现何苏的脸上布满了不自然的扭捏。
“你害羞什么啊？过两天我们就是夫妻了。”
不过她倒是没当回事，反而呵呵笑着怪他真是脸皮薄。
这一提醒倒是让黑蛇更加心惊。这段时候他净顾着让婚事顺利进行下去，却忘了最关键的一件事——
成为夫妻的俩人是要交*配的。
那一晚小白花的好奇已经让他彻底了解所谓新婚之夜究竟是什么样。不过当时他只当是应付小白花的任务，只是粗略一看就被扔在脑后。次日见到小白花时，他的嘴上虽然在说什么“我们”，可心中却从来没有把俩人代入其中。
如今一想，再把那些白花花交织在一起的肉*体换成彼此的脸。他本就难看的脸色立刻就变得苍白无比。
那么恶心的事真的要让他俩去做吗？！
“你怎么脸色变了？你是不是担心我会打呼噜？没关系的，我睡相可好了。”
小白花见到他这样，在他怀里笑得更加开心。她也不再急着起身，反而趴在他身上哈哈笑个不停，说他真是个事儿多的古板家伙。
“我还没嫌弃你这么大的个子抢我的床，你倒是先嫌弃了我？实在不行，我在房间里给你打个地铺，你在地上睡得了。哦不行，这样咱俩就没有小宝宝了，那你就要被村里人笑话不行了。”
还要生宝宝...？
听到这个，什么白春秀的计谋他都不记得了，满脑子都在烦愁这两件事该怎么办。既要交*配，还要生孩子，人类到底为什么要执迷于这么麻烦的事啊。
不过好在他很快就想起小白花的记忆还停留在遇到他之前，也就是说她还停留在一男一女盖着被子睡大觉就会有孩子的认知。
只要能继续这样下去，他就什么都不愁。反正俩人都在一张床上睡过，再睡几年也没什么。至于孩子...被人说不行就不行吧，反正他也不在乎。
安下心之后，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于是继续在午后凉爽的树下教起了小白花剩下的字。
“这个是喃，喃喃自语。这个是解，拧，拧干的那个拧。”
黑蛇还用随手捡来的木棍在土上随便比划着，偶尔再来个举一反三。小白花听得认真，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
“太好了，这样我今晚就能继续去看这本书了。”
他自然会随她一起欢笑，心中却警觉起来。
那本书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万一后面是些少儿不宜的内容怎么办？
午饭之后，小白花没有再和他一起来老房子，而是留在家里和白春秀一起缝衣服。办婚事的日子越来越近，衣服却是要一针一针的缝。
临走时白春秀看着床上的布一脸犯愁，跟他说:
“最近的活儿你自己干吧。小白花要留家里弄这个。”
这样的决定他自然高兴，不过表面还要继续装出对她的恋恋不舍。
下午小白花不在，剩下的农活儿都被他用法术完成。在离家之前，他还顺便把二楼的那本书顺了过来，就为了趁机了解一下详细情况。
这本一指节厚的书对小白花来说异常难懂，可对于他而言，半个下午的功夫就已经足够他认真读完一遍。
读完之后，黑蛇回味着之前的内容，也做出了和小白花同样的感慨:
的确是一本好书。剧情紧凑，人物生动，角色情感也写得生动饱满。
不过这后面的内容也实在是...
他心情复杂地又扫了一眼封面。上面和文风不符的缠绵劲爆让人印象深刻的同时，也无法让读完整本书的读者反驳图不对文。
如果他没读完全本，也不会想到前面清新脱俗的恋爱故事，到了后面就会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变得黄爆无比，同时还涉及几代人的恩怨情仇。男二还会因为信仰破碎成为变性人，最后嫁给女主的舅舅，成为她的舅妈。
这种情节看得他这个千年妖怪也忍不住震惊人类的想象力，更别提小白花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山村姑娘。
这样的内容决定不能让小白花看见。
不然俩人的新婚之夜别说是盖着被子睡觉，能像那天晚上看见的兽类、人类一样在床上打架就已经算有所节制了。
好在改书不难。他只要稍微在上面施点法术，小白花读了后，大脑就会自动把内容想象成自己愿意看到的内容。
接下来他只要把书原封不到放回去，安心等待结果就可以。
第二天上午刚一出门，黑蛇就看见心情不错的小白花正拎着一桶喂猪的泔水笑呵呵地往后院走。她步履轻松，白皙的脸上泛着幸福的红晕，一眼就能看出新内容让她特别满意。
“你是不是又通宵看书了？”
“是啊。”
小白花看见何苏，脸上洋溢的笑更是快乐到连收起都难以做到。
“剩下的内容真的是太精彩了。何苏，你一定想不到，那个男主竟然是海里的妖怪变的。他假扮成人来接近女主，一开始是另有目的，结果却动了真心。”
黑蛇：......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
小白花这人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是直觉却异常灵敏。如果不是常识在阻碍她相信，可能她早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想到这种可能，黑蛇眸子里金光一显，开始犹豫要不要再改一下她的回忆。这样于他更加安全，可是多次更改会让人脑受到不小的创伤。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小白花突然脸色一红，眼睛向四周转悠了一圈，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往他面前一钻。
“就是没想到现在的书竟然会写的这么大胆。难怪爹爹他们都说这些都是罪恶的小资书籍，里面的内容的确...嗯...让人看了不好意思...”
“里面的那条妖怪太坏了。天天趁人家姑娘睡觉，钻人家被窝也就罢了，竟然还把自己滑溜溜的身体缠在人家身上，还什么说自己有两根。真的太下流了...太罪恶了...要是让我看见，一定用斧头把它劈成两半。”
“幸好何苏你没看这本书，万一被它脏了脑子怎么办？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把它扔了。这种书籍怎么可能留在家里，太下流了，太不进步了，必须把它烧了才解气。你说是不是？”
其实她在说谎。
她不仅看了，还把这本书偷偷藏在了衣柜最里面。不过在心上人面前，意识到自己失言的小白花连忙找借口为自己挽回形象。
这样说应该没问题吧...？
小白花试探着去看何苏的脸色。对方神色如常，还揉着她的脑袋，说她做得特别正确。可是紊乱的动作却无声出卖着他的反常。
此时此刻黑蛇才意识到一件事:原来之前那些在他眼中理所应当的事，在人类眼中是那样的...
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