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内的气氛彻底转化为尴尬之前,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伏特加幽幽地从一旁冒了出来,安静且低调地开始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开门、上车、点火,一气呵成。
整个过程他都表现得无比自然,那坦荡的态度仿佛他刚才什么也没看到似的。
但实际上只是伏特加习惯了——毕竟他尊敬的大哥和布什米尔的相处就是那样,见面就会互相冷嘲热讽,你骂一句“伪君子”我回一句“死人脸”都不过是基础。
只是通常两个人聊着聊着就会被对方话中的刺痛到,然后双双撸起袖子开始拳拳到肉的干架,打完又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继续聊。
起初刚荣升为琴酒的开车小弟的伏特加的确会为这凶残场面感到心惊胆战,只因两个人打得实在是激烈凶猛,看上去谁都没有留手,当时尚且稚嫩的伏特加生怕两个人不小心失了分寸把另一个人送走。
但现在见多识广的伏特加已经对这场面见怪不怪了,在视若无睹的同时还有心思感慨这次双方都手下留情了——布什米尔没有抽刀用自己最擅长的刀术在琴酒身上砍几个口子,琴酒也没有掏枪用他精湛的射击技术给布什米尔开几个血淋淋的洞,仅仅是身上衣物遭殃真的可以称得上温和了。
不过也可能是上次两个人打得太狠,互相把对方打得在组织名下的医院里住了整整一个月,导致痛失两个优良劳动力的组织事务混乱了不短的时间,被Boss勒令收着点的缘故吧。
否则在布什米尔提起格兰利威时,琴酒就会毫不留情地对着他的致命处开枪,应对手段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和缓。
不过也不怪大哥会有那种过激的反应,因为欺骗了大哥、并将其推入如今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的人……正是格兰利威。
伏特加默默地想,手上仍牢牢抓着方向盘精准地控制着车辆的行驶,脑海中却不由地开始浮现相关的记忆与情绪。
格兰利威啊……
作为琴酒的小弟,他应该站在自家大哥的立场怒斥乃至鄙夷这个损伤了组织利益的无耻叛徒,但伏特加其实是有点敬佩那个男人的。
大概是出于对强者的仰慕吧——好歹他也是曾经名扬日本□□,被誉为“无余之狼”的,上一任组织行动组的Top Killer啊。
初见时那双沉静却又锋利、如孤狼般的灰蓝色眼睛,伏特加至今也难以忘记——被那双眼睛凝视,就好像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被一只荒野游荡的凶狼盯上,全身肌肉会不由自主地僵硬发抖,直到视线移开才敢放松大口喘息。
若不是证据确凿,亲眼见过他行事的残暴、感受过他慑人气势的伏特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格兰利威是卧底的。
但谁叫命运站在组织这边呢。
在组织里艰难潜伏了17年,从底层人员到代号成员再到离组织核心只有一步之遥的格兰利威,最后却因原联络人意外死亡、新联络人是组织卧底的可笑巧合暴露了身份。
然而格兰利威在这种不利情况下,仍迅速做出了最冒险也最有力的决策,给予了组织重重一击——他没有像以前那些被发现的老鼠一样在暴露后想方设法地逃走,反而东躲西藏地跟组织玩起了猫捉老鼠。
格兰利威一边以自身为饵牵扯住了组织的大部分有生力量,一边根据所有的情报调动公安四处打击组织的势力,使备受打击的组织不得不动用埋在日本公安里的暗棋才勉强抓住了他。
可格兰利威是抓住了,他所造成的损失却难以挽回:组织日本分部代号成员大量死伤,许多组织人员和财产落到了日本公安手里,动用的公安暗线也被人揪出来清理了,组织甚至还得紧出人手来进行基地的搬迁和资产的转移,以防止进一步的暴露和损失。
而偏偏组织又在好不容易抓住的格兰利威身上一无所获——哪怕被各式各样的残酷审讯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他也始终咬紧牙关没有开口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情报,甚至还几次三番地抓住机会试图自杀。
最后顽固不灵的格兰利威被暴怒的Boss扔进了研究组,在被作为实验体饱受摧残的同时还得时不时地被拉出去审讯一番。
不过随着实验的进行,格兰利威慢慢丧失了属于人的理智,审讯除了得到如野兽般的咆哮外别无他果,丧失了这方面利用价值的他也渐渐地只是一个单纯的实验体了。
而在一年前研究员叛乱造成的混乱中,生命体征在各式实验的作用下降到了最低水准的格兰利威失去了踪迹。
组织草草地搜寻了一下他的踪迹,尽管没有发现尸体,但还是在死亡名单上加上了格兰利威的名字——就算他一时侥幸逃了出去,已经被各类实验药物改造得不人不鬼的他,在没有组织帮助维持生命的药剂和仪器的条件下,不需要多久便会迎来脏器衰竭和基因崩溃,在极端的痛苦中凄惨死去。
如果格兰利威不是卧底该多好啊……伏特加惋惜地想到,旋即便甩甩脑袋,将这突如其来且不合时宜的软弱情感抛至脑后,专心致志地开起了车。
纯黑的保时捷如幽灵般无声无息地驶离了血腥的现场,如汇入大海的水滴般亳不起眼地融入了逐渐拥挤的车流之中,顺着大部队的方向一同朝繁华的市区开去。
伏特加谨慎地操纵车辆在市区七拐八弯地转了好几个圈,确保他们的踪迹彻底无法被追踪后,才慢慢地降下了保时捷的速度,在一家便利店的门口熄火停住。
不用过多的嘱咐,悉知自家大哥习惯的伏特加就很有小弟自觉地下了车,默默地前往便利店给车上的两位大爷买晚饭,魁梧的大块头在夜色的笼罩下看上去莫名有些萧瑟。
只是享受了小弟跑腿服务的两个人对此并没有产生任何愧疚之情,均不动如山地坐在保时捷的后排,一人捧着个手机自顾自地处理手上的事务。
直到伏特加拎着装着晚饭的便利袋回到车上,琴酒和布什米尔才屈尊降贵地暂停了回复邮件的动作,愿意抬起头来搭理一下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小弟。
琴酒率先伸出手接过了伏特加递过来的袋子,看也没看伸手直接随便摸了一个,一边低头单手拆着饭团的包装一边将剩下的饭团连带袋子一同朝布什米尔的方向扔去。
布什米尔赶在袋子彻底砸在他身上前接住了袋子,打开从中将剩下的那个饭团拿出来放在手上端详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肉眼可见的嫌弃。
“你的品味真是糟糕。”黑发青年没有将矛头指向买饭团的伏特加,而是将所有的责任都一股脑地盖在旁边面无表情吃着饭团的男人。
“这是我出的钱。”琴酒三下两下地解决了半个饭团,待嘴里得闲了才抽空回了他一句,言下之意非常明显——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伏特加、伏特加没有说话,缩在驾驶座默默吃着自己的饭团没吭一声。
自家大哥与同事争锋对决的战场,从来没有过他一区区小弟的容身之地——对此,伏特加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布什米尔被不轻不重地怼了一下后也没有生气,只是慢条斯理地拆开手中饭团的包装,优雅但迅速地消灭起了晚饭,一举一动做足了用餐礼仪。
率先一步吃完晚饭的琴酒随意地把手中的包装袋揉成一个团,扔进了被布什米尔放于坐驾中央的塑料袋中,旋即熟门熟路地从黑风衣的口袋中掏出了一盒精致的烟。
他刚单手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前座的伏特加便十分有眼色地捧着个打火机凑了上来,点燃了他夹于两指间的香烟。
银发男人似乎是被小弟的识相取愉到了,身边冷冽锋利的气场都柔和了不少。只是当他转头看到一旁吃着饭团的男人时,这点好心情瞬间无影无踪。
“装模作样。”他看着布什米尔的动作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冷哼,嫌弃之意溢于言表,“看来欧洲的优渥生活已经把你的爪子养钝了。”
听到男人几乎是明嘲的话语,黑发青年碍于自己“食不言”的习惯没有回话,但望过来的蓝色猫眼里明晃晃地写着这样的一句话:哪来的蠢狗在这里乱吠?
“你也就会说些无聊话。”秒懂他的意思的琴酒嗤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后吐出了一片氤氲的白雾,“什么时候滚回去?别在这里晃来晃去地碍我的眼。”
虽然自己抽烟、但讨厌吸别人的二手烟的布什米尔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尽力避开弥漫过来的烟雾,同时手上加快动作,眨眼间便将晚饭彻底解决。
像琴酒那样将包装袋收拾进塑料袋里后,他才重新坐了回去,毫不客气地白了男人一眼:“我以为某人哪怕成天杀杀杀也不至于连常识都丢了——你明知道这并不由我决定,而是取决于那位先生的意思。”
毕竟,打从一开始布什米尔就不是自愿来到日本的。
深知权衡之术的他如果没有Boss的命令,是根本不会做出任何会让那位先生认为他想要擅自谋取更大权利、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的行为的。
在克制自己的野心和欲望这一点上,他做得可比近些年来越发膨胀和急躁的朗姆好多了。
“不过如无意外,”布什米尔继续道,言语间带着股熟门熟路的笃定,“回去的时刻即将到临。”
这次的回归表面上是身为高层代号成员的他不放心底下的人,跑到日本尽心尽力地跟进任务;但实际上,布什米尔很清楚这不过是疑心病Boss对得权者的一贯敲打警告——自从他取得代号、正式接手组织在欧洲的一切事务后,他已经有七年未曾踏足日本了。
随着布什米尔逐渐把上任欧洲总负责人留下来的烂摊子处理干净,花费数年稳定下组织内部秩序,并凭优秀的能力带领着组织的势力不断扩张将其培养成欧洲犯罪界盘据一方的黑色巨兽后,Boss便开始疑心起了他的忠心。
毕竟,过大的权利总是能轻易地腐蚀人心、叫人失去一切美好品德,将人改造为不人不鬼的模样。
当年对Boss忠心耿耿、现在却越发自大和贪婪的朗姆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
所以已经成为组织欧洲分部真正的掌权人的布什米尔不得不做出一些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忠诚——听从Boss的指令离开自己的地盘,任由朗姆那个恶心的豺狼往手下插入各种手下和暗钉,便是他对Boss的怀疑做出的答应。
反正就算朗姆那个瞎眼老头对欧洲分部的权势再怎么觑觎,对他同样不放心的Boss也不会让他肆意获取更大的权力。况且布什米尔他在Boss这里的信任值可并没有低上多少,朗姆只要脑子还在就不会把这件事做得太过火。
也就是手下多出了几个烦人的小虫子和搅屎棍罢了,还可以顺带磨练一下拉佛多格的能力、钓一钓组织里那些趁他不在卖力活动的老鼠,一向拎得清的布什米尔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满。
而现在,他所负责的任务已经濒临尾声只差收尾,恰巧欧洲那边又出现了拉佛多格——他的养女,同样也是组织欧洲分部现在的代理总负责人处理不了的动荡,朗姆那个废物安插棋子的动作再慢现在也完成得差不多了……
他回去的时机也要到了。
布什米尔话音刚落,兜里的手机便巧合地震动了起来,提示着他新消息的到来。
第78章 格兰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