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这段时间的平静，今天的这通电话就激起了一些波澜，林泽希知道他们的关系不会再有变动，但心中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却又无法追溯根源。
她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拨通了标红的那个未接电话。
“喂，组长，刚才我在吃饭，所以现在才回过来，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不是因为工作上的问题联系你，不用在意。”
林泽希没有再开口，如果是工作上的任务反而是更简单，既然不是，她不得不想出通透得体的回答来应对林枫接下来不可预测的每一句话。
“泽希，恭喜你成为小组副组长。”
林枫坐在沙发上看着铺散一地的物品和那个纯黑色的硕大行李箱，没有听到对方的动静，便拍了拍沙发扶手打破这孤寂的沉默。
“谢谢。也祝贺你晋升为总监，希望你步步高升，一路平安。”
林泽希站在走廊上松了一口气，走廊木制的墙板上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纹路，她便用手指一笔一笔描摹，借此让时间快速流过。
“组长，我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你是很优秀的领导者，为师为长这份感激一直都在，所以祝你今后在职场上所向披靡，走到顶端。”
不出意外，这就会是两人最后一次的通话，她也借此诚挚地送上自己的祝福。
林泽希对于林枫给她的指导和帮助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尽管从林枫口中知道了这些都来自于当年的一面之缘，但是她得到的经验和掌握的做事技巧却是实实在在的。毫不夸张的说，林枫是她在华临公司的引路人。
两段话说完，林枫还是没有声音，林泽希正在酝酿结束语，便听到了对面传来几声轻微的笑。
“泽希，看来连接起我们的桥梁只有感谢，那可太容易坍塌了。”
林枫看了眼高铁票，用着半开玩笑的口吻掩盖声音里的落寞，“我今天晚上就离开宛湖了，你对我的感谢也带不走，不如折合成看得见，听得着的？”
林泽希没有办法预判他可能提出的要求，也深知自己的空壳感谢确实不周到，好像是一张口头支票并无法实际操作，便缩回了手指轻声试探开口道：“换成什么？”
林枫看着桌面上的履历表，其中一份是他进入华临公司以来摸爬滚打，受到层层提拔、人事命令的合订，大约十几张，密密麻麻地内容在昏暗的客厅里只能通过窗帘透射的光线窥得一二，尾业处是潇洒并不潦草的落笔：组长林枫。
另一份只有薄薄的两页，那是林泽希应聘时的简历，是当初他用手机拍照打印出来的首尾两页。
林枫用手肘撑着大腿把那糙黄的纸张捏在手里，一点点挪到眼前，逐字逐行地审阅，每看一行，他的手臂就放下来一段距离，第二张结束，他的胳膊已经垂放下来，纸张对折触碰到了地面，轻飘到可以忽略的声音连带着林泽希久久还未消散的话语，一同闯进他的大脑。
“别紧张，泽希。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直属上司了，所以我们聊天的时候，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吗，这种程度的交换不为难吧？”
林枫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把头抵在了臂弯，满心期待的同时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林泽希被这个条件镇住了，因为在她眼里如何称呼没有区别，况且他的名字又不是什么禁忌词。在公司进行职位称呼理所应当，她早就习以为常，如今他已调职，叫本名也更为合理。
“不为难。林枫，谢谢你。”
林枫松开手中的纸张，任其散落在地毯上，慢慢躺在靠背上蹭了蹭眉毛。
终于，宛湖这座城市于他而言没有了一丝温度，重新回到最初的模样：陌生、黯淡、冷酷。
“好，泽希，祝你工作顺利，家…祝你幸福！”
后会无期。
林枫嘴里喃喃念叨的四个字像一个带有利刃的轮胎，一遍又一遍从他的胸前碾过，但却没有感受到疼痛，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寓意，一段悄无声息的经历、一个无伤无痛的结局！
“你也是，再见。”
手机里传来滴滴的挂断声，林泽希皱了一下眉毛，打电话前心里的怪诞想法又褪去了一层迷雾，想要冲破那层遮挡膜，没有由头却在循序渐进的施展它的计划。
林泽希想要做些事情转移注意力，又用手指点了点纹路，横放手机拍下了刚才一直盯着的壁板画。
“泽希，你拍的是什么呀？”
江梦夏一个人待的无聊，便出来寻人，在拐角处就看到了弓着腰拍照的林泽希，想来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便打算一探究竟。
“孔雀羽毛，是不是很逼真，我有没有拍出它们的神韵？”
林泽希滑动相册里的照片，展示自己多角度的摄影成果。
“当然有啦，我们希希才艺精湛，样样精通！”
“盲目的吹捧不可取，”林泽希收了手机，听着江梦夏的闭眼夸，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开始论证，“就算我们关系亲近，也是要保持公正的、实事求是的。”
“就捧，我不捧你捧谁呀。”江梦夏仰头去碰林泽希的头发，“况且，你就是很厉害。”
江梦夏不再霸道发言，她扶着林泽希的胳膊，“那天在楼下，你只顾着劝我了，你自己又悟透了多少？”
江梦夏往前一步抱住对方拍了拍她的背，“我知道陈隅然对你来说，是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你们当中的曲折、分别、心酸，我无法亲身体会，但也看得到。你让我不要自责、愧疚、退缩自卑，那你呢，你在这段感情中所投入的爱意和惭愧占比多少？你划的清界限吗？”
林泽希一个字都没办法说出口，她无处反驳，只能僵硬地站在那，听着江梦夏一针见血的剥问，认清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泽希，我马上就要穿上梦寐以求的婚纱走向我的幸福，你会见证它们也会拥有属于你的幸福，这是我的希望。所以，请你相信自己，足够优秀的你可以获得属于你的所有！感情生活中愧疚感会消磨平静顺遂的时光，它弥补不了我们以为错失的东西，只会层层加深当时的遗憾，一遍遍上演当时的情景，形成一个黑暗的漩涡，把迷境中的人困在那里，精疲力尽、枯竭无果。”
林泽希转过脑袋看向壁画，她就像上面悬浮在半空中的羽毛，明明旁边有风吹过的迹象，她却无动于衷，执拗地守着心中自以为完美的地界，不肯挪动。
可是这一步，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死局，只有她这个局中人偏激固执，死死地抱着那团困住自己手脚的往事不愿走出牢笼，走到平坦无障碍的界面。
江梦夏今天有些失控，她已经有了完整的人生，但林泽希在感情中却陷入了死胡同。
她和蒋林经历了车祸的事情，愧疚不安、自责无奈时刻压着她的脊背，一度开始迷茫慌乱，如今柳暗花明她也明白了林泽希心里的想法和顾忌。
但她不忍心看到这么多年孤身一人的林泽希，在心爱之人的陪伴下扯掉了孤单落寞的皮革，却又带上了愧疚自责这个更为繁重的枷锁。
情绪一时激动，哭腔也断断续续的流了出来，江梦夏抬手擦了一下眼睛，又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到了她肩膀处的伤疤，这个林泽希一字都未透露过的痛处，在这场困局中定然无法忽视。
但江梦夏永远不会追问林泽希隐藏到极致的事情，今天这番话她甚至是套用林泽希的模板，因为江梦夏了解她：
林泽希说出的话都是她自己悟出来的道理，她有清晰的头脑、严密的逻辑思维，可偶尔也会陷于泥泞、迷失方向，忘记了正确的做法。只要有个声音在提醒她，林泽希就可以更坚定、更勇敢的按照自己的规划走下去，这个人可以是江梦夏，也可以是陈隅然。
“泽希，别让自己这么累，你今天所得到的就该是你的。”
林泽希轻轻的嗯了一声，眨眼间的功夫，她们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梦夏准确无误地看出了林泽希的困境，这些甚至连她自己都无法归类的因素，就这样被直白的披露。
果然是应了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知道了。你现在讲起话来也头头是道，都能成为我的心理导师了。”
“嘿嘿，那当然。”江梦夏用纸巾擦着林泽希的眼睛，“谁让我一点就通，所以泽希，轻松一点，快乐一点。”
“好，我们都要这样。”
“那咱们进去吧，估计他们也快上来了。”
江梦夏把林泽希的头发整理好，拍了拍她的肩膀，推着往前走。
“隅哥，我之前不是请你当婚礼的伴郎吗？”
“对呀，我都做好准备了。”陈隅然把两箱东西摞在一起小心翼翼的退出来，蒋林关上车门，两手空空的跟在他的身后。
“你当不了了。”
“怎么了，我的形象还不够？”陈隅然用膝盖顶着礼盒，侧身发出灵魂拷问，“我不同意，况且泽希是伴娘，这个伴郎我非当不可！”
“当然够，你这形象到时候穿个正装，都能把我这个新郎给秒了，”蒋林摊开双臂，从上到下一挥把陈隅然夸了一通，“再说了本来泽希姐也不是伴娘啊！”
“不是伴娘？她和江梦夏关系不是很亲近吗？”陈隅然勾着盒子的手腕突然一紧，对于这个消息很是惊讶，他实在是想不出缘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夏夏本来是这样打算的，后来她又跟我商量着不找伴郎伴娘。结婚嘛，当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所以就取消了这个环节。”
蒋林往旁边挪了几步点了一根烟，“哥，泽希姐没和你说过吗？不过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反正到时候你们两个也坐在一起，没什么区别。”
“对，我没确认过这件事，有点想当然了。”
陈隅然想起来刚才没有问完的话和林泽希抬起眼皮欲言又止的神情，隐隐感觉没那么简单。
“我之前让你帮我留意的事情，你有听到什么吗？”
“没有，夏夏从来没提过。哥你是不是想多了，泽希姐应该不会遇到麻烦，那都是没影的事。”
蒋林抬手扇了扇飘起来的烟雾，走到旁边的灭烟桶扔掉，喷了一下口腔清新剂才准备上楼。
“我也希望是这样，上去吧。”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刚才和希希看了一个煽情视频，我们都感动哭了。”
江梦夏指着自己微红的眼睛拉着林泽希走到门口，举着手机里的短视频，分享自己的经历。
“你们女生果真很敏感、心软看不得苦难，现在还难受吗？”
蒋林扫了一眼视频内容，是关于亲情的，这种视频大部分女生都会情不自禁地产生共情心理，伤感流泪，他赶紧揉了揉江梦夏的眼尾。
“不难受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那咱们把新婚礼物拿去送给魏老板吧。”
“你们可算想起来正事了，”陈隅然伸着胳膊，一脸无奈地看着小夫妻秀恩爱，自己妥妥的免费苦力，“手快断了，赶紧拿走，我都没办法牵泽希的手。”
“行，辛苦姐夫了。”
“还别说，听到这句话我感觉也不是那么辛苦，你觉得呢泽希？”
“我觉得…你的感觉很准，”林泽希捏着陈隅然的大拇指给他按摩，对于这个称呼的应对她已经游刃有余，“走吧，没落下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