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那?!”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声惊喝,声控灯霎时亮了起来,此时的夏竹像是被人从梦里唤醒,等回过神后她才惊觉,她和谢昼之间现在的距离有多近。
他眼睫低垂,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冒出。
夏竹的手指和他的鼻尖相隔不到半寸,她甚至能感受他鼻腔呼出的热气,灼烧着她的手指尖。
都说十指连心。
她现在才深有体会。
诊所的医生打了个哈欠,算着时间又“喝”了一声,刚要熄灭的灯又迅速亮了起来。
他往这边走来,视线在他们俩身上来回移动,“你们怎么在这?药水打完了吗?”
夏竹像做贼一般的心虚,用非常快的速度收回自己的手。
手掌心里全是汗水,她揪着衣角搓了搓,但手上的那股热气好像始终萦绕在上面。
任她怎么擦都擦不掉。
夏竹听完医生的话抬头看了一眼,药水还有一点才打完,但针管里已经有了一些回血。
估计是刚刚她的手乱动弄的。
想着也没两步,等医生来把针头拔了就行,所以夏竹也没多管,谁想旁边一直站桩一样的谢昼突然动了。
他把输液管提高,沉着嗓子说了一句:“别动。”
夏竹心里嘀咕,我现在明明没有动。
药瓶还剩了一点底,医生索性帮她把针拔了,“有点青了,多按两分钟,休息一会就可以回去了。”
夏竹自己按着伤口,等医生推着吊瓶车刚转身,她就忍不住把创口贴撕开,想看看是怎么个青法。
她才刚掀了个小角,就被谢昼发现。
“医生说了别动!”
谢昼看她又忍不住手欠去碰手背,蹙眉出声制止她。
夏竹当没听到的,手里的动作没停,继续揭边缘已经微微翘起的创口贴。
此时走廊的灯又熄灭了。
夏竹学之前医生的样子,跺脚的时候顺道也“嘿”了一声。
灯一亮,夏竹还在继续撕,胶带撕拉皮肤的微痛感让她嘴里时不时发出“嘶嘶”声——
谢昼的唇线抿得很紧,他盯着夏竹的动作,眼底情绪翻涌,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闭了闭眼,睁眼看夏竹已经将创口贴撕开了,针眼果然还在往外沁着血,血管周围的皮肤青了一块。
“回去吧。”
说完他就先往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住,但是没转身,从夏竹这个视角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夏竹觉得他似乎心情不太好。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啊。
“哎等我一下——”
夏竹单踮着脚,手扶着墙朝他的方向跳,但跳了半天回头一看,才三步远。
灯又熄了。
夏竹已经熟悉了,她往前跳的同时大喊了一声,灯又亮了。
倒是不麻烦,就是有点废人。
在灯第二次熄灭的时候,门口的那个背影终于动了。
他返身走到她面前,单腿往前一伸,留给她的就是一个半蹲的背影。
夏竹忘了再喊灯。
谢昼也没出声,于是走廊上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上来。”
见她半天没动作,谢昼回头催促她。
这个场景,莫名让夏竹联想到了小时候看的一部电视剧。
名字叫什么她早就忘了,但那里面的一个场景,却让人记到现在。
一日放学后的傍晚,女儿受了伤在街头的游乐场哭得伤心,这时候她的爸爸像天神降临般突然出现在她身旁,柔声安慰她后蹲到她前面,他回头温柔地跟女儿说,“上来吧,爸爸背你回家。”
就像他现在的姿势一样。
这个场景,明明只是那部剧的某个配角剧情,甚至都不算重要。
但夏竹却记了很多年。
以至于他刚刚蹲下时,她一下子就想到了。
她恍惚是穿越回了那个无比炎热只能靠吱呀吱呀不停的老风扇和井水冰过的西瓜来消暑的夏天。
夏竹的成长过程中其实一直缺少父辈这个角色。
她唯一的男性长辈就是她舅舅,长大后她和舅舅关系也很亲近,但这种亲近更多的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和照顾。
后来上了学,她性子冷又不爱说话,和同学之间几乎没有多余的来往,后来进娱乐圈,更要与一切雄性生物保持必要的距离。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会在她受伤后急匆匆赶来看望她,会关心她打完针的手背要多按几分钟。
还会在她走不了路时,二话不说在她面前弯下腰,说要背她回家。
夏竹吸了口鼻子,甚至慢慢往前倾,手肘先靠近他挺阔的背脊,然后是胸、腰,最后是大腿。
谢昼保持下蹲的姿势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她趴好后,手持拳撑在她的两腿侧,稍一用力站了起来。
她的手相握,在他的脖子处交叠,他稍稍一低头,就能看到她苍白纤细的双手。
“谢昼。”
他步子迈得不大,走的每一步都很稳,夏竹刚开始还有些紧张,后面渐渐也放松了肌肉,她安心地趴在他的肩膀上,眼睛望向头顶茫茫的月色,轻声唤他。
“嗯。”
“我重吗?”
谢昼没说话,只是又把她往上颠了颠,夏天衣服单薄她的四肢都露在外面,但他的手全程都没有碰到过她的皮肤。
“谢昼。”
“嗯?”
“你的肩,挺宽的。”
“……”
李奶奶和海星早就睡了,但是给她留了门。
谢昼没把她放下来,直接背着她上了二楼。
到她房间门口,谢昼才出声叫她,声音很轻连只蚊虫都吵不醒,“到家了。”
夏竹其实睡得不太沉,刚上楼的时候她就醒了,但她就是不愿意醒。
她贪恋这一刻的温暖。
她恨这段回来的路,为什么不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小满?”
谢昼又叫了她一声,等了几秒,背上依旧没有动静。
但很快,他感觉到肩上一阵濡湿的凉意,偏头一看,她眼睛还紧闭着,泪水从眼角滑落,留下一道泪痕。
她长长的睫毛被泪沾湿,不安地颤动着。
“是做噩梦了吗?”
谢昼声音放得更轻了,不像是在问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谢昼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他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而没有哄做噩梦的女孩子的经验。
他开始在脑中搜索原来自己看过的一些育儿书籍。
孩子哭了第一步:了解原因。
她应该是做噩梦了。
孩子哭了第二步:哄。
谢昼回忆原来小时候妈妈是怎么哄哭闹的妹妹,好像是拍拍背、再唱歌哄一哄。
拍背他现在这个姿势有点难实现,唱歌的话——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眼睛真奇怪真奇怪。两……”
“明明是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
见他还准备继续唱第二遍,夏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出声制止了他。
虽然他的声音很好听,但他唱歌实在是……太难听了。
就是拿一把破锯子在价值上百万的小提琴上来回拉的那种难听。
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你醒了?”
夏竹拍了下他的背,碰到那块被她哭湿的地方,缩了缩手,想假装没看到。
“放我下来吧。”
夏竹站稳后,从随身小包里掏出钥匙把门打开,她回过头对谢昼非常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今天麻烦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谢昼想到那顿椰子鸡,问道:“还是你做?”
夏竹被他提醒,想起自己下厨时的窘态,忍不住笑了笑,“请你吃海鲜大餐。”
谢昼见她总算笑了才终于松了口气,虽然她哭过的眼睛还有明显的红血丝。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夏竹扶着门框跳进屋,“那,拜拜了。”
谢昼“哎”一声,指了指她的石膏腿,“晚上洗澡注意腿不要碰到水。这里的楼梯上下楼不太方便,如果你想下楼的话可以……”
他顿了两秒,才又继续道:“杨柯随时都在,你可以找他。”
夏竹撑着门把手,目送他下楼离开。
打了石膏的腿还有一些蹭伤的地方没办法碰水,但海边的夏天又湿又黏,夏竹也没办法接受不洗澡就睡觉。
她在洗手间里简单冲洗了一下,都花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
等终于躺在床上后,夏竹摸出手机,给谢昼发了条短信。
【到家了吗?】
回信来得很快,看样子他应该是正在用手机。
【你换号了?】
夏竹这才想起来,上次自己临时换了号码,好像还没来得及跟他说。
【之前那个号,不太吉利。】
两秒之后,【现在这个吉利?】
他的潜台词夏竹听明白了。
这个吉利的话,她会出车祸进医院打石膏吗?
夏竹赶紧转移了话题,【你小时候应该不常参加儿童文艺汇演吧?】
谢昼:【我小学连跳了两级。】
夏竹:【……】
怎么回事,被他无意间装到了。
过了好久,夏竹眼睛闭上都快再次睡着的时候,被她枕在脸下的手机又震动一下。
【你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夏竹愣了一下,还是被他发现了。
【对啊,梦到我去世的外婆了。】
谢昼在那头没有说话,夏竹也短暂陷入了回忆里。
她说谎了。
她为什么会哭?
不是因为做噩梦,也不是因为梦到外婆。
而是因为他不经意间唤出的那个——小满。
小满,这个乳名是她外婆取的,平时也只有她会这么叫她。
但这些年,好像随着她的离世,这个陪伴了她二十多年的名字也似乎和外婆一起,逐渐淡出了她的生命中。
有时候她甚至会恍惚,这世上真的曾经有一个叫“小满”的女孩吗?
和谢昼交换电话号码的时候,当时她脱口而出“小满”时,连她自己都有一瞬间的晃神。
事后她也曾思考过,为什么会告诉他自己叫“小满”?
其实无关对他这个人莫名感觉和信任,当下她最直接的想法就是——
他们只是对方生活中的一个过客,或者再准确点来说,他只是她的生命中一个相对难忘的过客。
人生的十字路口早就已经提前画好,所以他们终究会走向两条不同的道路。可就算如此,她依然想在这条偶然相交的路口留下一点什么。
小满——就像是一个她私自设定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暗号,原来是属于她和外婆,现在和以后属于她和他。
如果将来的某一天有幸再重逢,只要他再唤她一声“小满”,那她定无比确认,他就是谢昼。
雁尾岛的守塔人,她曾经的crush,谢昼。
作者有话要说:换手机号这里架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