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昼是在准备晚饭时接到的电话。

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他其实并没有随身携带手机的习惯，一来岛上信号并不稳定，二来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太紧急的事找他。

如果是工作上的急事，岛上也有座机可以随时联系到他。

但那两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应该把手机带着。

“谢大哥，你女朋友出车祸了！”

电话刚接通，那头焦急地扔下这句话，砸得谢昼在原地愣怔了好一会。

“喂谢大哥你还在吗？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现在在哪？”

在坐上回雁尾岛的船时，谢昼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这两天他总会不自觉地随身带着手机。

因为上次她说过，会找个天气好的日子离岛。

这几天天气都很好。

她离开时应该会跟他说一声吧，像之前那样给他发条短信，或者给他打个告别电话。

但一直没有。

他甚至以为她已经离开了。

给他打电话的那人只说，她出了车祸现在在岛上的卫生所，多的情况再问他也说不上来。

他说他就是去卫生所拿药，看到她一个人在病床上躺着，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他说一声。

谢昼也说不清当下自己是个什么情绪，就觉得心里头发胀得厉害，就像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那种没来由的不安和恐慌。

心脏咚咚咚地跳着，好像下一秒就会从胸膛里跳出来。

等船终于在码头上靠岸，谢昼没有停留直接往卫生所跑去。

在半路上的时候，海风裹着夜风打在他脸上，他突然意识到，明明他可以先回酒馆骑电动车的。

这个点的卫生所没什么人，门口只亮着一盏不太亮的灯，他推开唯一的那间病房门，听到了遮帘后面的说话声。

“……我这边临时有点事，没什么大事，就是公司同事说要一起出去玩一趟……大家一起呢，经纪人、助理都在，放心啦舅舅很安全的，嗯嗯旅游完我就回家……不用来接我自己打车就可以了……那行那我到时候提前跟你说。嗯嗯你们也保重身体，舅舅再见。”

夏竹挂完电话后长舒了一口气。

转头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谢昼。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也来看医生啊？”

她的右腿打着石膏，右手从手肘到小臂上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她脸色有些苍白，但状态看着还行，不算太差。

谢昼拧着眉，问：“怎么回事？”

“就……”夏竹摸着石膏腿，有点难以启齿，“骑车摔了。”

谢昼几乎立马就明白了，“电动车？”

夏竹“昂”了一声，“本来我骑了两天都没什么事，哪知道今天那路上突然多了块石头，加上快天黑视线不太好……”

话是这么说，但谢昼自己也骑车他当然知道，如果她不像抓鸡那天油门加那么猛，肯定也不至于一块石头就让她摔成这样。

“那还走得了吗？”

病房里只有一盏昏黄的顶灯，灯泡使用时间太长，灯丝也有些发黑，偶尔从窗外飞进来一只飞虫，绕着灯源嗡嗡撞着。

谢昼站在床尾，夏竹倚靠着床头，两个人隔着一床的距离，互相看着对方。

“你想我走吗？”

夏竹左手还挂着吊瓶，药水的流速并不算快，照理说她是绝不可能会听到“嘀嗒”的水声，但就在那一瞬间，屋里屋外都很安静，他也很安静不说话就抿着唇，好像这是一个世界难解之谜。

那一刻，夏竹好像真听到了吊瓶里的药水和胸腔共鸣的声音。

他太久没说话，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夏竹突又一笑，自己给自己解起围来。

“伤筋动骨100天呢，你想我走也走不了啦。”

谢昼觉得她这话说得莫名，现在怎么就成了“他想让她走”呢。

“你吃晚饭了吗？”

夏竹打了个哈欠，“不吃了，正好减肥。”

谢昼看了眼她的药水，还剩小半瓶，半小时应该可以打完。

他出去了一会，夏竹以为他已经离开，加上药效起来她有些犯困，头歪着歪着就眯瞪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屋里的顶灯已经关了，只留了床头一盏小夜灯，谢昼坐在床边，他盯着吊瓶眼睛一眨不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点了？”

夏竹折腾着想要起身，谢昼听到动静立马过来扶她，他看了眼手表，“快八点了。”

他本来以为她只剩那半瓶药水了，没想到一问，医生说还有一瓶。

“医生中途过来换过药了，这瓶打完就可以回去了。”

夏竹抬头看了一眼，还有三分之一。

她在床上扭动了一下，谢昼给她在身后塞了一个枕头，让她能躺得舒服点。

“要喝水吗？”

她不是要喝水，她是想放水。

“没事，我不渴。”

反正也没剩多少了，打完她再去也可以。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但尿意上涌后的每一刻，都相当难忍。

夏竹觉得自己此刻像是坐在油锅上在被针刺，满清十大酷刑也不过如此了吧。

谢昼见她表情不安，神色凝重的样子，以为是点滴的速度太快让她不舒服，就帮她调慢了一点，然后俯下.身问她：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我去叫医生？”

夏竹想了想，望着他的眼神，十分诚恳地建议他，

“要不你还是先走吧。”

谢昼不解，他在这好像也没做什么事，更没做什么惹人厌的事，她为什么突然看他不顺眼？

“一会你打算怎么回去？”

夏竹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他这一问，倒是把她问愣住了。

“蹦着回？还是拖着石膏腿慢慢挪回去？”

夏竹觉得他是故意的。

就因为她说了一句，让他先回？

夏竹没精力考虑他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她想去上厕所，立刻！马上！非常！迫切！！

谢昼看她难受得快要皱成一团的眉眼，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他怕她尴尬，只敢试探性地询问：

“你是不是，想去洗手间？”

夏竹自己推着吊瓶架，半残的右胳膊被谢昼搀扶着，打了石膏的右腿使不上劲，她只能靠手部的支撑和左腿的力，来一步一步往厕所跳。

堪堪到洗手间门口，她就已经累到气喘。

不敢想她一会要怎么回去。

本来以为到这里，最难的情况已经被克服，哪想进去之后，才是困难的开始——

卫生所的洗手间，是个蹲坑。

“这里有女护士吗？”

显然是没有。

夏竹都快哭了。

她从没觉得如此无望过。就算是之前被雪藏被封杀，一年多没有工作，都没有。

“你等一会。”

谢昼说完这句话就走开了，留下夏竹一个人在厕所门口欲哭无泪。

她会不会是第一个被尿憋死的人！

如果她真因此去了，会不会再次翻红啊？

到时候不会有八卦记者专门过来拍这间厕所吧，那谢昼是不是也会被采访？

她脑子不清醒到开始胡思乱想，但好在，在她被憋死之前，谢昼回来了。

他把搬来的椅子放在靠里头的一格厕所里，然后推着吊瓶把她送到门口。

“我去门口等你，你慢慢来。”

夏竹进去前还不忘提醒他，“你走远一点。”

这夜里太安静了，周遭也没有什么声响，但凡是一点点的动静，都会被放大到五倍甚至是十倍不止。

被憋死和丢脸死，她宁愿选择憋死。

“我出去抽根烟。”谢昼离开前，甚至贴心地帮她关上了厕所的大门，“你结束了叫我。”

夏竹还是不太方便，加上这石膏刚打上她并没有完全地适应，但好在有那张椅子，让她往下蹲的时候有了一个支撑力。

动作缓慢一点，还是可以解决问题的。

夏竹磨蹭了近十分钟才从厕所里出来，她扶着椅子一步步挪到门口，才冲外面喊了一声：

“我好了——”

不过两秒，谢昼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他用脚碾灭手里的猩红的烟头，随后弯腰拾起，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诊所走道上的声控灯在她喊过一声后短暂亮起，很快又熄灭，只剩下墙角绿色的安全通道，有一处似乎电路不畅，闪烁着不稳定的光。?

皎白的月光从他身后打过来，在他的背后投下一道模糊的剪影。

逆向的光，弱化了他精致好看的五官轮廓，视线完全被他挺拔颀长的身影占据，他踏着一地月光而来，步履从容坚定。

像一位从天而降的清冷天神。

单腿站累了的夏竹轻靠在墙上，她眼睛盯着朝她越来越近的身影，直到他的五官也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怎么了？”

谢昼见她一直看着自己，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什么也没摸到。

黑暗给了她瞬间的迷离和惝恍。

那一瞬间，夏竹甚至想，若是在这岛上待一辈子，是不是还挺不错？

至少这里没有那些讨厌的人和事，还有这么好看的人。

夏竹的手抬起，像是放慢48倍的电影慢镜头，慢慢向他高挺的鼻子靠近。

这一刻，周遭的世界都静了下来，门外的月光撒着清辉，远处有海浪翻涌的声音，而这里，只有他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