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人影交错。

宋晚昭偏坐在角落，她与世家小姐并不熟络，唯一相好的将军府二小姐又远在江都。

她只低头吃着点心，大家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多与她交谈，免得自讨没趣。

玉竹在旁边劝着：“姑娘，少吃些，万一积食就不好了。”

宋晚昭偏爱甜食糕点，平日里就在贪这些吃的，如今无人理她，自是多吃几块。

玉竹还想再劝着，抬头瞧见门口喘着大气的小厮，颇为好奇：“那不是陈林吗？怎么来这边了？”

陈林在宋居正手下当差，按理说这是女眷待的地方，男子不方便过来。

宋晚昭也看见他这匆忙的神色，赶紧让玉竹去看看什么情况。

谁知，玉竹听过后脸色大变，立马走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太师昏倒在上书房,如今送了回来,太医说……怕是熬不过去了。”

玉竹声音在发颤。

席上的人虽自顾自讲着话，可一点消息都不错过，她们看见宋家三小姐宋晚昭手中的茶滴了出来,茶杯翻手坠落。

玉欢手疾眼快地接住掉落的茶杯。

席上女眷好奇地不得了。

随即便瞧见宋晚昭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提着裙摆便跑了出去。

接着，大夫人脸色也不好了。却不能像宋晚昭那般不管不顾地跑了，只得在后头替她向公主解释,带着人赶紧回去。

女眷这边知道消息的人很少,前头男客那边立马就知道了。

宋太师与皇上在上书房争执,气急攻心之下,竟没缓过来。

事态紧急,所有人都匆忙回府。

宋晚昭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出事,明明上一世父亲此时还安然无恙,怎么事情就这么出现变数了?

“父亲如何了?”太医在里头救治，她进不去,只得抓着宋居正问。

宋居正跟宋太师一同入的宫,同行的还有礼部户部的几位大人,可进去的人只有宋太师。里头的争吵声愈来愈大,听得他们胆战心惊。

后来便是宋太师倒地的声音,以及皇帝慌忙地叫太医。

宋居正面色凝重：“太医还在里面。”

皇帝那边已经催人来问了好几次,宋太师年事已高,又急火攻心,身体不堪重负,能不能醒来都是个问题。

宋晚昭一直守在外头,期间大夫人二夫人都来劝过,没有用。

她就搬张软凳坐在院中,太医正在使尽浑身解数救治。

宋居正没有办法一直待在这里,宋太师学生众多,来了一波又一波,他不得分出精力去应付。

皇帝那边也派人守在此处,是最信任的亲信,一是为了看看宋太师什么时候醒,二是怕宋居正等人在外头乱说话,坏了皇帝贤明的好名声。

夜渐渐黑了,随即而来的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夜雨。

她坐在檐下,豆大的雨滴偶尔会溅到她的肌肤,凉意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稍不注意便会被这凉意侵倒。

“你这样身子会垮的,先回去歇息。”低沉的嗓音在她身旁响起。

宋晚昭许是真的累了,看见卫时予,她也不想行礼,不想说那些无用的客套话.

“我怕我一离开,就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她轻轻地说,却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听出了她的悲伤她的疲惫。

她一出生便没了母亲,是父亲给了她全部的爱。她知道自己性子不好,凉薄无情,可她愿意为了父亲把这些遮掩住，父亲想要她成为什么样的人,她便努力变成什么样的人。

上一世她被卫楚肖设计,她本不想嫁,可为父亲她嫁了。她知道父亲期望她可以过的幸福,她便装出满眼都是卫楚肖的样子,与他和睦美满。她知道父亲想要她守护好宋家,她便拼了命的护住宋家。

卫时予不再劝她，只撑开油纸伞，往她前面走了半步，替她挡住这些暴雨。

半夜,宋太师醒了一次。

皇帝留下来的瑶公公进去待了一会儿,随即便脚步匆匆往外头走,像是要急忙回去禀告什么。

宋居正在里头待了片刻,打开门来,对着眼巴巴望着的宋晚昭道:“父亲叫你进来。”

屋子里只来晚昭一个人,扑鼻的药味很呛人,她迈进去,看见那个躺在床上的人,低头便落下泪来

宋太师的精神并不是很好,脸色苍白,瘦削的身体在棉被下看不出什么存在。

他头扎着数根针,一动那些银针也跟着颤抖。

宋晚昭心疼的要命，她没有办法想象父亲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宋太师哑着声音,拼尽力气道:“晚晚,别哭。”

宋晚昭跪在床前,握住他瘦骨嶙峋的手,哭着:“父亲赶快好起来,晚晚需要您。”

宋太师太累了,醒来便耗费了他许多精力,他努力回握住她的手,说道:“晚晚,你就是你,父亲只希望你快乐。”

他时日不多了，只挑些有用的话说。

他知道女儿的性子,知道她的伪装。

可他是男子,他没有办法教自己的女儿如何率性做自己。他身为老师,能教自己的学生安身立命,能教他们治国之理,却无法教自己的女儿如何在这浑浊世间立足。

他与妻子这一生都是失败的,他的儿女没有一个活的洒脱,活的肆意,他们皆被困在这牢笼之中。

“我向陛下请旨把你的婚期提前,你回去好好准备,让父亲能够看到你出嫁。”他走后,宋府便不是她的庇护之所,但愿卫时予能够是她的良人。

他在未女儿做打算。

宋居正或许会埋怨他，最后的关头，他竟没有为宋家争取什么，反而利用皇帝的愧疚把宋晚昭的婚期提前了。

宋晚昭伏在床前痛哭。

宋太师用尽全力，也没有办法抚摸一下女儿的头发。

他只是一个父亲，他为宋家做的够多了，最后的时光，他只想为女儿寻一个好庇护。

果不其然,第二日皇帝那边就来了新的圣谕,婚期定在十日之后。

时间十分的匆忙,很多东西能简则简。

与婚期一起提前的是卫时予封王的旨意,皇子大婚则表示可以担大任了,每个皇子在大婚那日都会册封。

肃王。

宋晚昭知道这是皇帝在给宋太师脸面,在安抚天下学子的心。

宋太师自那次短暂的清醒后又陷入了昏迷,太医日夜不休地守在他旁边,为的就是能让他在大婚那日醒来。

宋府忙碌不休,大天人更是忙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偏不能抱怨。好在宋晚昭母亲在怀她时便想到了这一点,早早地备下嫁妆了。这些年宋太师为里头添了不少东西,拿出去也不至于寒酸。

宋居正与宋居安两人难得一起出现在烟雪阁。

宋晓昭忙着准备自己的嫁衣,时间仓促,她也就象征性地绣上几笔,其他的找了好几个绣娘代劳。

“今日来是为了你二姐的事。”宋居正开门见山说。

父亲那边昏迷了,如此重要的事情他们兄妹几个得商量好来。宋景昭那头反对跟宋思昭来往,宋居正与宋居安持中立态度。

宋晚昭知道这个二姐,宋思昭,在母亲怀她时与一男子私奔,与家里断绝关系,从此再没了往来。

“辽县离邺京有点远,大哥若要叫她来,得早点通知才行。”宋晚昭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没有什么感情,尤其是宋思昭当时为了一个男子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伤了父母的心。也因为这件事情,她母亲这才动了胎气,后头为了保住孩子愣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宋居正近来苍老了许多,元秋的事情,宋太师的事,一件接一件,没得停一样。

他呷了口茶，叹道:“你二姐她过得并不好。”

宋晚昭垂眸，只盯着手中的茶发呆，并不接宋居正的话。

察觉到宋晚昭的态度，“昨晚我便差人去了，你们二人毕竟是姊妹，总归是有情分在的。”

宋居安不语。

宋晚昭：“情分二字，我便有些不懂了。”她慢悠悠地说，“我与她从未见过面，即便见着了，也不过是陌生人，哪来的情分可讲？”

宋居正望着她，眼中带着些许讶异。只不过这种情绪，在他开口时便被掩去，“父亲时日不多，他嘴上虽不说，可心里却始终惦记着思儿的。”

在宋晚昭未出生之前，宋思昭才是那个最受宠的人，爹娘疼爱，兄长爱护，可谓是呼风唤雨。

宋太师是个认死理的人，既然跟她断绝了关系，便真的不会再寻她。也就宋居正这几年，明里暗里找了她许久。

“那便听大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