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秋下葬那天宋晚昭没有去。

卫时予做事很让人放心,他给元秋在城外选了一处好墓地。据善水传过来的口信,那处地方依山傍水,风水大师看过了,是处好地方。

随善水口信一起来的还有一支玉钗,冰透的玉感,钗头刻着一朵木兰。

那是元秋及笄大夫人赠予她的。

“玉竹,去东院。”大夫人那头并没有放松警剔,怕晚昭说出去,天天派人盯着烟雪阁。

几日不见,大夫人憔悴了许多。

眼角添了几道细纹,再厚重的脂粉也遮不住这些痕迹。

“昭昭今日又有何事?”大夫人靠在躺椅,陈嬷嬷在她身后替她按着脑袋。

宋晚昭也不藏着掩着,从袖中掏出那支玉钗,“大嫂不必如此,今日我只是来送东西罢了。”

大夫人瞧见那支玉钗,手中转动的佛珠一顿,怔住许久,才缓缓合上眼睛,叹息

道:“你这是何意? ”

“故人的一件遗物罢了,放我那无用,想来大嫂会需要它。”玉竹接过,走过去递给大夫人。

大夫人不接。

宋晓昭又道:“大嫂不必再防着我,我也是宋家女儿,自是不会做出危害宋家的事情。”

说完,也不管大夫人接不接,要不要,她让玉竹放在桌上,随大夫人自个处置。

只是,出门时刚巧碰上了假元秋。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元棠学得愈发像了,若不是她知道实情,怕也会以为这就是元秋罢。

元棠唤了她一声。

宋晚昭止住脚步，笑道：“元秋近日气色更好些了，跟你母亲求求情，让她过几日带你一起去公主府。”

元棠犹豫地看了一眼里头，轻声回答：“姑姑说笑了。”

她身子不好，大夫人怕是不会让她出去的。

“你姑姑说得对，过几日你就随我一起去。”里头传来大夫人的声音。

元秋的病，也是时候该好了。

宋晚昭对元棠递过来的感激之情视而不见，只叮嘱几句：“你自己把握住。”

她知元棠没有办法拒绝，谁又会想要变成另一个人呢。

她知道元棠在身后看她，却也只能步履匆匆。

她不是局中人，她拯救不了她。

宋景昭办的宴会极为张扬。

宋府女眷这回都出动了，连最不起眼的元衫都带了出来。

宋晚昭的马车在大夫人后面，长乐不想听二夫人的念叨，硬是缠着跟她一起。

“元衫，你二娘的身子可好些了？”宋晚昭望向缩在角落里的人。

元衫这才怯生生抬头看宋晚昭。

她今日穿一袭绿色罗裙，裙边用珍珠点缀着，低头间眉眼温婉可人，让人移不开眼。

这是元衫羡慕不来的。

宋晚昭有个好父亲,可她没有,她和母亲的性命都捏在大夫人手中,大夫人不开心,便将他们唤去搓磨一顿。

“好多了,谢姑姑关心。”

听元衫说罢,宋晚昭也不说了。

前几日她被父亲教育了一番,她行事太过,堕了东院的脸面,也就是不给她大哥面子。

宋家如今是宋居正做主,宋太师让女儿安安稳稳地待在烟雪阁,不要做出让宋居正不满的事情。

宋晚昭又岂能不明白,宋太师如今就是吉祥物的存在,宋家靠着他再往上爬一爬,皇帝靠着他顺那些文人士子的心。

他们供着他,却也只是供着他。

她能做的事就是尽量不出门,不给宋太师惹祸。

“姑姑,到了。”长乐轻轻晃了下她的手臂。

宋晚昭睁开眼睛,扫了一眼长乐。

长乐被她一眼吓得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她那一眼太吓人了,眼中带着狠厉,如出鞘的利剑，稍微不注意就会伤害到别人。

宋晚昭再次闭上眼,缓了半息才睁开,面上露出和熙的笑,“走吧。”

玉竹在外头候着,见她揭开车帘,忙把手递过去。

宋景昭在公主府外头迎着宾客,她今日倒是细致打扮了一番,浅珊湖红罗春衫映的她满面春风,谈笑间露出手中一对大金钏,甚是晃眼。

宋晚昭看了一眼宋景昭旁边守着的宫婢,看来公主对这个婆母的行事风格也甚是不满意呢。

宋景昭握住自家妹妹的手,在外人看来二人关系极为亲密,宋晚昭也不拂她的面子,配合着。

“王夫人这面色真是愈发好了。”顺安侯夫人从马车上下来,见着宋景昭就一阵猛夸,“想来岑安公主是个孝顺的人儿,为了你这赏花宴,竟是直接把公主府借给了你。”

岑安公主在外面给了宋景昭脸面,宋景昭也不能在外头说公主不好的话。

况且,顺安侯夫人这话,她听着也舒心,把背再挺直几分,笑道:“侯夫人才是个有福气的人,儿子孝顺,儿媳听话,听说你家那大的,又有喜了?”

“是呀,他们夫妻二人和睦,我这当娘的,心里头也舒坦。”顺安侯夫人子嗣单薄,只得两个儿子。

元秋要嫁的,就是她那小儿子。

“宋三姑娘也在这呢,怎不见元秋呀?”顺安侯夫人瞧见旁边的宋晚昭，脸上的笑意更盛了。

“元秋随大嫂先进去了,夫人待会去内厅便能见着了。”

宋晚昭含着笑,身形端直,饶是顺安侯夫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一个劲地夸她。

远处几辆马车缓缓驶来。

宋晚昭低头,在宋景昭耳边说了几句,便领着玉竹先进去。

她前脚刚走,卫楚肖几个人便到了。

宋景昭本不想给这几位爷下贴子,奈何公主跟他们关系甚好,直接越过她给他们下了请帖。

卫楚肖看着前头匆匆走的人,眸色幽深。

里头很是热闹。

邺京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这场宴会与其说是宋景昭举办的,还不如说是岑安公主借着这场宴会打探各家对自己的态度。

此时岑安公主正坐在堂上与众人谈笑,她算得上皇上宠爱的孩子,母妃也还得宠,自幼便养得娇纵了些。

她看上了王逸轩，却没看上他的家世,嫁过来一年多也端着架子,对宋景昭摆尽脸色。

这回有孕后被自个母妃敲打了一番,也认识到她与王家荣辱与共,这才放下架子,试图与邺京这些权贵交往。

大夫人把公主哄得很开心,席间笑语不断。

长乐瞥见岑安公主旁边站着服侍的妇人,觉得很熟,问道:“公主旁边的是谁呀?”

宋晚昭瞧了一眼,“少织,你姑母的大儿媳。”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她不欲和长乐多言。

“听说,宋三姑娘要和我六哥成亲了。”公主望向下头，她没有见过宋晚昭，此时这么多女眷，她也不认不出是谁。

宋景昭起身行礼,回道:“见过公主。”

岑安公主这还是第一次见晚昭,只见她明眸善睐,一派明艳大气的长相,称得上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

只是,她那婆母与宋晚昭是一母同胞,怎半分都不相似呢?

“如今是亲上加亲,三姑娘平日里多来公主府走动一下。”

宋晚昭笑着应下。

公主的场面话,她会当真才是傻子。

席上的人喋喋不休,吵得宋晚昭头疼。

她喝了几口茶也不见缓解,便偷偷带着人出去。

“姑娘可是不舒服?”玉竹扶着她。

宋晚昭寻了一处僻静地方休息,见四周无人,便索性直接坐在石座上,也没顾上那么多坐姿。

“她们太吵了。”宋晚昭摇摇头,她适应不了这样的氛围,几十个女眷在一个屋里你说一句她说一句,扰得人心烦。

她也不想搭理那些人。

“晚晚。”一道醇厚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玉竹惊呼一声,急忙行礼:“拜见五殿下。”

宋晚昭从看见他的马车那一刻起,便知道今日定躲不过与他相见。

“玉竹,你先退下。”

卫楚肖没带旁人,她也不想让玉竹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她起身行礼，卫楚肖往前走了一步,她便立马后退两步,“殿下停步,你我之间,该避嫌才是。”

那日在殿上之事众人皆知，若是被人看见他们二人在此处，怕是会有不好的话传出来。

卫楚肖笑了一声,他向来自负,谁曾想在她身上栽了跟头。

“晚晚,我一直都想问问你,你为何要做的这般绝情?我有哪点比不上卫时予?”他压低声音,暗藏着怒气。

宋晚昭抬头,与他直接对视,道:“殿下待我有几分真心呢?那玉佩当真只是为了致谢吗?”

她一字一句地问,卫楚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算计她,他给她的每一件东西都带着目的,上一世她没有看透,这一世,怎么着也要摆脱这人。

卫楚肖平日里装的爽朗大气,如今被宋晚昭拆穿他的目的,整个人都变得阴暗狂躁。

“我告诉你,选了老六,你会后悔的。”

宋晚昭毫不畏惧,讥讽道:“那祝五殿下心想事成,宏图高展。”

他不就是想利用宋家为他拉拢文人士子的心吗?这下看他如何拉拢。

那皇位,他该登不上才好。

摘星楼上,两个锦衣男子负手而立,刚好将那一幕收之眼下。

“不下去帮一帮?”七殿下卫若然望着满脸肃然的人。

卫时予绷着脸,心里头明显不太满意,却只能说:“他不敢做什么。”

卫若然轻笑一声:“看来六哥你是真喜欢晚晚姑娘呀。”他有心呛卫时予几句,却又想到更关键的事情,“二哥马上就要回京了,你猜得没错,父皇果然问了宋太师的意见。看来邺京这天,得变了。”

二殿下卫止炎,皇后的嫡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本是最有望成为太子的人选,却在五年前,因皇后母家的一场贪桩案而被远贬河西,皇后也因此交出凤印,久居偏殿。

五年前邺京最炙手火热的少年郎,从此便沉寂了下去。

如今归来，搅动这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