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观礼的人像稻草一样猛地生长起来，越拥越紧；一群灰白的鬼魂样东西从四周奔上祭台，将云燕紧紧围困住。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沈节眼看着姬天元呼喝着鬼魂像摘花摘果一样摘掉稻草的头颅，牛头马面抢走姬天元手里的黄金拐杖，用拐杖抽打着他，两三步就有一座阎罗殿向他敞开。

沈节知道自己这是又中毒了，甚至还产生了这么扯淡的幻觉。她向来爱看戏里的恶人在阎罗殿被清算，一辈子做过的事都被细细盘点，该偿的偿该罚的罚，但戏里是戏里，眼下是眼下。

黑坛已经彻底变成了戏台子，台下的人又长出了脑袋，在拍手叫好。

——这幻觉没有彻底离开现实，她摸了摸旁边的树干，却眼看自己的手陷进了漆黑的土壤里，周围的树叶涌过来要将她吞吃干净。

身后一声野兽嘶哑的吼叫，那些与漆黑同为一体的枝叶纷纷退开，她看到身后仍是那头不知道谁养的山猫，只不过山猫的体型有老虎那么大，头上长着两根鹿角，正在扇着棕黑的羽翼，羽翼下的风摇到整棵树发出嗡嗡的低吟。

山猫长了三双眼睛，每个眼睛里都是数不清的复眼，所有的复眼都盯着沈节一个人。

她头重脚轻地跟着山猫找到了风口，被兜头的疾风吹了一会，眼前诡异的景色终于逐渐正常，才发现自己站在林子里最高的那棵树上。瘴气与黑坛那边绵延的烟气融为一体，将山谷中的密林都淹没在浓稠的白色的洪流之中，只有些许高耸的树冠像孤岛一般漂浮其上。她记得有些地方暴雨水灾的时候，住在低处的蜘蛛为了自保，将周围的灌木用蛛丝严严实实地包住，蛛网结成白茫茫的山丘与沟壑，就是现在这样的景象。

山猫从另一棵树上轻盈地跳上沈节后背，闻了闻沈节身上的味道，似乎觉得放心了，直接纵身一跃消失在烟波里。

沈节正盘算如何回去的时候，林子里开始窸窣地细响，几座小山一样的浓云下开始有了小雨。

雨水淋化了烟和一部分瘴，淋在脖颈里透心地凉。

沈节回到黑坛跟前，穿红袍的云燕仿佛无知无觉地坐在柏木上，姬天元仍在慷慨激昂地为他捏造的百目大神演说，而周围包括来看热闹的江湖闲客还是要和姬天元交换利益的人，都在细雨下或跪着痛哭流涕，或跌坐在地满脸的惊疑。

姬天元走到哪里，云燕的眼珠就跟着转到哪里。沈节看到云燕正紧紧地抓着袖子，她用阔袖和垂布藏住了一样东西。

姬天元亲手将一包粉末撒进金香炉，炉中火光微弱地跳动，沈节闻到了燃魂香潮湿的味道。

她目光紧了一下，在姬天元情绪高昂地张开双臂背对着云燕时，云燕站了起来，像练习过无数遍那样抽出袖里的刀，在姬天元听到动静还没来得及完全转身时，把小刀飞快地插进姬天元的脖子，只剩一截刀柄留在外面。

姬天元试图抓住云燕，但云燕把小刀从他脖子里拔出来时随着血液横着在雨中喷溅，姬天元也歪歪扭扭地栽倒。

云燕将小刀扔到姬天元的尸体上，周围穿红衫系红布条的都赶上去制伏云燕，沈节便跟上来，给这些护法和巡守都放了点血，和着雨水喂给了黑坛。

沈节用刀威胁着围过来的巡守将云燕护在身后，但云燕向前半步，与沈节并肩，抬头看着另一边——沈节实在没法相信，台阶上缓步下来又一个姬天元。

台阶上仍然铺着红布，被雨水浸湿后，在层云偷泄出来的日光偏映下惨红得像刚割出来的一般，经过姬天元脚下，从大殿一路淌进深渊般的黑坛。

姬天元撑着他那根金拐杖不算利索地登上黑坛，刚刚倒下的那个已经变成了一堆裹着衣服的稻草。他笑眯眯地叫手下取来稻草堆里扎着的小刀，捧在一双粗糙手上的刀刃仍有血迹。

姬天元用手帕擦净血珠还给云燕，转身向众人宣布这是山神的力量，皈依神教可以永世获得山神庇护时，云燕第二次将小刀原样插进了姬天元的脖子。

“花园西北的碑，背后有密室，真的姬天元在那，快去！”云燕真正的嗓音精神而有力量，“我非死非活，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

云燕转过身面对黑坛周围的众人，称“教主其实一直在闭关，这些天出现在诸位面前的都是替身。近来行刺教主的人甚多，看管替身的人出了意外，身为圣女代替教主布道”，便对众人痛陈起乔承光的恶行。

“哥帮你们端了万家，你能给哥什么好处？能不能让哥一亲芳泽？”一个流氓扯起了嗓子。

“你如果真的有那个本事，就先别被乱棍打死，活着来见我再谈价钱。”云燕回答。

这流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教众拖到一边，当着所有人面乱棍打到没气；云燕仍自己说自己的，没有睬他的惨叫。

“教主从山神教令立教，我教与万家一样是女人管事，各位义士最好注意言行。”

“我们不谈神神鬼鬼，能不能给个准话，万家你要怎么分？”“对！万家离那么远，你们吃也吃不下，还不如送我嘞！”

一头野兽还没断气，就引来四面八方的豺狼鬣狗等着分食。如果云飞要在这种时候回去当家主，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沈节已经提刀冲上台阶，前面的巡守面对刀刃退避了，后面的巡守也都战战兢兢装作没看见她。登上大殿前的平台，她与另一个姬天元隔着香炉打了照面。

她挥起长生斩向这个假姬天元，手上感觉像切了个纸扎人一样，一个轻飘飘的脑袋跌到积水的石板上，似笑非笑看着她。

大殿深处传来一声血肉撕裂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