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如何理解战争，就如何理解人生。

对这两者的态度往往具有很强的相关性，无论是超然出世的道家抱有的“兵者不祥之器”观点，还是担当道义的儒家坚持的“子之所慎，齐、战、疾”说法，抑或专精此道的兵家声称的“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论点，无不反映出人对这种暴烈的政治手段的看法与人生底色之间的紧密联系。

由此观之，陈施为对自己的人生似乎保持的也是某种程度上轻佻游戏的态度——没有态度的态度。

尽管说互联网使得整个世界变平，但听说邻居两国打起仗来，他还没有什么实在的感触；从战略观望的角度来看，他甚至觉得这只不过是一种必然，没多久就会结束。

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他的想法就是如此，更何况在无数平行世界中这件事都走到这种地步，他很难有什么意外的情感波动。

“人生之须臾，如蜉蝣一世、沧海一粟，更多的是庸人自扰。”

不久的未来，旧大陆的十字路口就将到来，露天监狱的丑闻泄露到全世界的那一刻，真正的人性炼狱才会被揭发到遥远的阳光之下；当下的这一场离谱战争都会相形见绌。

从M国回来之后，沈承庭几乎从学校里完全消失了。有人传闻他终于下定决心跟着Q大的教授从事机密研究、被严格监禁着；有人笑话他家族事业出现资金链断裂、少爷不得不回去充当救火大队长。

陈施为只能坚持“知之为知之”的态度，拒绝透露对方的任何消息——事实上也没什么好透露的，他几乎也是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这其实也让人深感气馁。

名为Love and War的同名歌曲就不计其数，真正身处其中的缺乏人生实际经验的年轻人也只能凭着本能应对挑战和变化。小陈同学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像是被玩弄的“良家妇女”，践行着新时代的“等待戈多”。

但生活总要继续。

“诶，瞅瞅wuli小陈，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吗，黑眼圈这么重？”

肖恩老师探过头来，把他的月考答题卡放在桌子上，一双bling bling的鹿眼从镜框的上缘望向自己这位虽然数学成绩不再瘸腿、甚至极其优异但精神出乎意料有些萎靡的学生。

他不是很清楚对方一个假期过去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不能说不好，只是缺乏之前那股朝气蓬勃的青春期中二气质。偶尔目光投射过来感觉就像X光射线让人无处遁形、底裤被扒光。

奇怪的是，像母狮子一样的政治老师突然抓住这孩子不放，前几天还气势汹汹找到自己理论：

“小杨老师啊，越是咱们拔尖学生越不能因此失彼，你是不是最好劝一下陈施为，这孩子有劲头学数学提分、我替他高兴，但他是不是也不能一点不学政治啊——这可是得放到全省赋分的。”

自己只能不明就里点头同意，也不能明说他感觉对方好像也没把全部精力投入数学。

“前几天叫他上前面默写一个很简单的知识点，他都跟忘了怎么写字似的生疏犹疑；是，上次考得不错，要不是上次月考成绩不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失忆了。”

现在自己的“宝贝疙瘩学生”回过神来，朝他摇了摇头表示没事；肖恩老师感觉学生自己有点想法再正常不过，但还是按人家要求的嘱咐道：

“施为啊，你能学好数学很厉害，但是你们政治老师都找上我了，说让你对政治这科也上点心，全面发展，咱们虽然是文科生也能像隔壁那个沈承庭似的考个Q大不是？”

陈施为好像关键词触发，一挑眉又带出以前那种浑不吝的气质。

“知道啦、麻烦您操心咯——”

天知道他现在顶着个不知道由几个来自不同专业的大学生和自己的记忆构成的大脑，怎么可能还记得当时在政治课上背过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百无聊赖把手里的背诵资料翻来覆去看过几遍，效果不说卓著、也只能说是石沉大海，P用没有。

在春天里，在这万物复苏、生命蠢蠢欲动的时期，小陈同学却初次体验了一把春寒料峭；身边的同学挤眉弄眼，中间正好隔着个不通人情的顽石——一尊思考者，思考自己和身边这些人中哪些是NPC、哪些是不成器的主角，害得他也得跟着重开剧本。

总不能真是沈承庭这家伙吧，那他岂不是成了暗恋龙傲天的路人甲？这设定可不兴开玩笑。

虽然陈·新晋学霸内心暗潮涌动，但表面上还是表现出封心锁爱的安心态势；其他人却不见得如此，前桌温钰整天神出鬼没、放弃了冷板凳战术，小姑娘的表情从含春未露到草木萧瑟也不过一个礼拜，相较之下，成绩倒是稳定在后排。

不久，随着一纸级部通报昭告天下，这段隐秘的早夭校园恋情才浮出水面——温姑娘看起来文弱，却和班里的中央空调走到了一起；只不过没有走到浪子收心的美好桥段、也没走到学科战神带飞学酥小姐的境界。

数学课代表风采依旧，温钰却被发配到楼上的普通班。陈施为很不能理解这样的区别对待、怎么看都是自己前桌在这段关系中受害更多；但温钰自己并没表示什么异议，他也不能越俎代庖，更何况，他放下对方专门留给他的信，离开或许也是她主动的选择。

是什么促使着一个人选择让渡出部分的自我、融合到与另一个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呢？每个在爱河中的、走出爱情幻梦的人都给不出答案，或许大家只有在作出决定的那一个瞬间知晓答案。

但对于温钰而言原因似乎格外简单：对方最擅长的科目正好是自己最欠缺的科目，这种对对方能力的偶像化处理也算得上“情人眼里出西施”——举重若轻让她有被保护的感觉。

“我不像你啦，陈哥天纵英才，有沈同学一点就透，领悟得很快；看来人和人之间的差别还是太大，我脑子笨，既没认清人的想法，也没学明白——或许转到楼上我就能摆脱尾巴的位置，重新开始也说不定，你说呢？”

这实在没法解释清楚——关于所谓天纵英才的“陈哥”是如何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啃完沈承庭同款的裴砖、学清楚数学分析的脉络的，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是天方夜谭。何况陈施为其实心里也一团乱麻，不仅是因为和沈同学之间的关系，更是因为整个世界的存在性基石都被自己的梦给抽干。

他一脸淡定地把这封信藏到自己的橱柜里锁好，听着舍友此起彼伏的呼噜渐渐入眠。

等沈承庭回来，自己必须向这个关键变量问个清楚。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掌握了言出法随的能力，陈神棍居然真把对方念叨回来了，只不过他居然说什么，自己要留在这里。

并且他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

陈施为的怒气值一下暴涨，很克制地压住抓上沈同学衣领、问问他置他自己前途于何地的冲动，只是选择压低声音问道：

“你——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为了这个虚幻的梦境？”

听到陈施为的问题，沈承庭先是一愣，随后镇定下来。“我是为了帮忙才留下来，班上从队里退下来的同学，像吴文宁他们，要把其他科目在一年内补上，又和其他人不熟，压力不小，有我在更好；再有，”

他试图把手轻放在对方肩上，却意料之外地被拍开，“你也知道，我们班主任马上要退休了，对她而言，有我在更稳妥，哪怕我不参加高考，也算个辅助的小班。”

“沈承庭——”陈施为的目光并未聚焦在对面人身上，涣散乌黑的眼里没有一点光，阴沉沉地吓人。“换句话说吧，我究竟是你的什么人、我究竟是s——”

沈承庭忽然上前一步，大力捂住他的嘴，陈施为在极小的距离里才发觉对方一向清泠泠的眼神中满是疲惫，“算我求你，”沈承庭的声音低不可闻，激得他耳朵一颤，“请不要再说下去了，至少现在。”

见陈施为回过神，沈承庭便攥着他的手腕大步流星向外面走去，一面面带笑意地回答着：“怎么向我问这样的问题？我总不能俗套地回答你，一切都是爱的缘故吧？爱恨往往相伴相生，嫉妒的红焰会吞噬一个人的心。”

“我很胆小的，正如顾城所说，为了不必受伤，我宁愿避免一切开始。比起这种两败俱伤，我更希望自己和爱人能如飞鸟自由翱翔——你该不会是又去缠着语文老师看她课件里的《边城》电影了吧？”

一面沈承庭又暗中在陈施为的手腕上微微画着数字。等他画完，陈施为一下也笑出来，把手抽回来。“但你该走了，再不走就赶不上Q大的课程了，你不要看不起这里的大家啊。”

沈承庭最后只是深深地望向陈施为眼底，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是我最后一次向你妥协，陈施为，后会有期。”

“希望明年在Q大见到你。”

陈施为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老师的办公室、和她讲明沈承庭已经被自己说服前去Q大、又自然地走出来的。一股冷风直接拍在他的脸上，极大的喜悦和惊恐同时攫住了他的心，但他却半分都不能流露出来。

沈承庭不仅读懂了自己的问题，他还明确地给出了回答——“1984” 、“191519” 以及“01” 。

对方也并非无动于衷，表面云淡风轻，实则肌肉僵硬——这人果然什么都知道。不过，对方言下让他保管的东西，他也答应拿过来就是。

只是，他抱住头往墙上一靠、慢慢地滑落下来，这未免太过荒诞——自己真的有这样残酷的机会击碎命运循环的镣铐吗，那以一切为代价换来的真实——

尽管全身脱力，但他明白，决定已经被作出，自由的花冠下血流成河，他也不例外、是为她前仆后继的追求者之一。这种主动献祭的感觉令人上瘾，在神经战栗的同时血脉偾张。

是的，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1984: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监视

191519:SOS的代号

01:Tr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