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意义上，酒店总是比开发商配套建设的学区房各项质量更好的；这也无可厚非，毕竟生活在学校旁边的人对它都有刚需，而且韭菜嘛，“镰刀割不尽，春风吹又生”，酒店就不一样，服务对象要求都高，一般人也承受不起。

尽管陈施为按照规定上缴着水暖电费，小区并不是集体供暖，最后的取暖效果并不算多好。穿着Under Armour所谓自发热轻便运动短袄，小陈同学还是忍不住随着老师在屏幕那边讲课的节奏抖起腿来，缓解自己在毛绒拖鞋里发冷发麻的脚尖。

这自然不是个好习惯，但考虑到情况特殊，而且并不会打扰到其他人，他也就放任自己的腿按本能行动。

很难说这一行为是不是“顾头不顾腚”，因为露在桌面上写笔记的手已经被冷到关节发痒。这没什么办法，房东的空调没有制暖功能——本来人家估计房客寒假会回老家，没有这一方面的需求。

所以当陈施为趁着线上放假期间溜到沈承庭下榻的酒店赴约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比起自己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还不如跟对方商量商量，自己租下他空余的套间当学习房——酒店的中央空调功率大、效果好，一场电影看下来不说精神上的收获，身体也活像做了次大保健、通身让暖意流动得舒畅。

这就跟他小时候想让施女士买的奥特曼套装一样，如果是那种咬一咬牙就能买到的系列，没买到就会时时感到遗憾；但如果明知道是只能透过橱窗欣赏的限量版供应，他反而不会有再进一步的期许。

和沈承庭的相处也类似，既然明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不能彻底割舍，就只能抓住当下相处的每一点时光，尽力给彼此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至于以后，那是个奢侈的词，并非他所能考虑的事情。

沈少爷并没对他的建议作出立即反应，相反的，对方思考了会儿还是点点头。

“好啊，随时欢迎，你直接搬过来就行。”

陈施为也没再纠结，下了决定就迅速执行；下午，他在离开前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

或许下次回来的时候，他乐观地想，一切都会有所改变。

如果可以，他更愿意把这段寄居的生活看作是一场修炼。没有自己下厨的麻烦，甚至没有外出运动的需要：健身室已然足够，陈施为所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学习。

书桌上摆着的是另一位室友先前送的罗汉松，陈施为离校前考虑到归期不定，把它带了出来；如今摆在这里有种冥冥之中的宿命感。

期末考试也改成线上进行，陈施为对这一行为表示无法理解：

前几次周考的时候，同班同学一个个拿满分仿佛探囊取物，让他这种自己做题的家伙显得像个呆头鹅；施女士甚至收到了班主任的家访，对方要求她对自己的孩子严加看管，以免“拉开太大差距”。但不管如何假想同学们在家脱离学校的时间限制、相互内卷，他也不是很能理解其他人的进步速度。

现在连这种未来会记入档案的考试都要在线上进行，哪怕陈施为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被头部学校提前关注到，他也不得不觉得学校正试图考验自己的底线和品行。

“你觉得如何？”他把这周的测试内容拿给沈·人形解题机器，想让对方把把脉——毕竟他自己现在已经“不可信”。

“比平常在校的题目略难一些，主要是计算量大，怎么了？”

见对方这么说，闭门造车的陈同学心里又七上八下起来：他说不准其他同学是不是靠着熬夜刷题、勤奋努力大幅提升了计算能力，又或者这一切不过是他悲观的幻想。

按理来说，就两人现在这点运动量，再怎么抽空去健身房都应该胖上几斤：毕竟自助餐厨师的手艺是有高薪认证的。但没有一个顾客发胖——相反地，陈施为甚至消瘦了不少：作为脑力劳动者，他如今甚至不想吃烤肉味的油炸型膨化食品，只想买一大桶加满小料的古早黑糖珍珠奶茶补充糖分——某人气烫角色工作完总要买甜滋滋的糯米大福，原来有现实的考量而不光是作者强加的讨喜反差萌设定。

不过受制于客观情况，他的这个临时居所连一罐肥宅快乐水都没有；所有的食欲都只能留在脑海里用阿Q精神弥补，倒省得担心老师和家长认为自己没有努力——孩子都“为伊消得人憔悴”了，还苛求什么呢？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不管别人，总要给施女士交差。

日子一天天这样过着，以前听说陈景润先生的书房地上总摞着一沓沓记录着他思考、推理过程的草稿，陈施为一直以为那是大神级别才有的体验。但等到这一周结束，他收拾自己的东西的时候才“蓦然回首”，发现自己这样的菜鸟居然也积攒下了不少手稿；手里握着这么一沓或花里胡哨、或粗犷豪放的稿纸，心里的焦虑与烦躁一下被抚平。

陈施为眼快地捕捉到这周三数学自习自己在草稿的边界画着的动感超人版搞笑小新，不由得笑出声儿来——原来听到肖恩老师讲的答案和自己的一分不差的那个时候，自己曾经居然那么兴奋。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不过小陈同学又开始了白日梦幻想：把这些一手史料都积累起来，回头未来的人研究他这位伟大人物的时候不就能轻松许多？研究他的学者不就不愁毕业论文了吗？

他还不知道，有些人将之称为“显化”，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自己给自己画大饼。

走出房间，沈承庭看起来似乎在公共客厅的小沙发上睡着了。庭神和自己的脊柱和那两条大长腿天生有仇：他用肩膀倚着沙发的一侧扶手，只用尾椎接触下面的软皮垫，膝盖作为支点悬着小腿，脸上盖着一本邱砖高等代数，怎么看也不像是舒服的样子。

得亏地板上铺着地毯，陈施为蹑手蹑脚打算从沈大睡神身旁偷偷溜过去，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方的眼睛似乎早就长在他身上，他刚弓着背贴墙根走到一半，睡意未消的磁性嗓音就抓了他个现行。

“没事，你大大方方走过去就行，我只是眯一会儿。”

像猫被踩到尾巴一样恼羞成怒，小陈同学索性把沈影帝脸上用来遮光的书一把拿走。

“累了就回房休息，硬撑着学习效果也不好。”

对方从胸腔共鸣出的低沉笑声竟然还带回声效果，“我再不主动出现在你面前，恐怕我们忙得脚不着地的小陈同学还不会来见我。”

沈承庭活动了一下肩膀，发出咔嘣的关节响声。他没戴眼镜，一双惺忪的桃花眼水汪汪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穿着优衣库摇粒绒家居服的室友，莫名有一股嗔怪的意味。

隐秘心思被戳破，还被美人这么盯着，陈施为脑中竟然产生自己是个罪人的错觉。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忙着和我那些挑灯夜读的同学们一起准备期末考试，我又熬不住夜，哪有富裕的时间？饶了我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两个人相互对视良久，又同时撇开眼去：这时候默契倒是油然而生，彼此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在为自己找台阶下而已，被那次凌晨冰湖钓鱼隔开的距离又逐渐被缩小。

“期末之后有个在M国的创赛，可以算入高考加分。学校要求我带队，你想去么？”

陈施为呵呵一乐。“历史系列居然还有这样的项目吗？”

“我希望由你进行最后的呈现与演讲，我负责模型架构和代码编写。”

“那其他人呢？”

沈承庭略一挑眉，活像Beatles里面的泡泡。

“带着游学啊，他们的父母和学校商量好，负责这次行程的开销。”

陈施为总觉得这里面藏着猫腻——沈少爷日常作息行为都表明他其实不需要借由其他人出去游学，考虑到“一带多”的实际情况，反而是自找麻烦。

“你是给学校签卖身契了么？”

“哦，如果你想，你可以这么理解，”对方耸耸肩，“但如果你不去的话，我一个人就得把上述的工作包圆了。”

这听起来还是漏洞百出，比如对方明明可以带上他的同桌吴文宁，吴小胖口才极佳又有亲和力，还有更强的专业度，显而易见是个更好的选择。

“但他英语不好。你的英语基础加上我的辅助，问题不大，我比较放心。”

行吧，陈施为突然明白对方对项目的控制欲和自己在对方眼里奇怪的划分归类。

“那就麻烦您老，希望您多多指教。”

不过，小陈同学还没意识到，对方会为他带来如何的英语魔鬼训练；尽管他确实会从此受益良多——但与此同时，这样的经历会将先前的隔阂一举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