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周五的体育课，沈承庭在一边刷着裴礼文的数分蓝砖习题；陈施为像是换了个人，安安静静地盘腿和同学们坐在一起写着政治自助。

孙浩宸依旧没回到学校，但前两天有外班的同学过来，把他的铺位和教室的东西全部搬走了，问就是说这是学校年级安排，他们也不清楚。于是这件事慢慢沉淀下来，没人再去追问。

忽然一阵骚动，他却连头都没抬，直到一双拐脚撞入他的眼帘，毫无意外，对方就是那位返校的同学。

“陈施为，”孙浩宸两个胳肢窝下夹着双拐，“可以和你单独说几句话么？”

虽然还是有点抗拒，但陈施为选择用成熟大人的方式面对这位让他心情复杂的同学；他利落站起身来,朝大病初愈略显消瘦的前舍友潇洒一笑：

“好啊，你看哪里方便？”

不过出乎陈施为意料的是，对方似乎对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件事没有任何心理阴影——孙浩宸直接选择坐在了庭院里的长椅上，正对着出事那天的教学楼。

“我先要感谢你，那么热切帮我找医生，也害得自己受伤。”

陈施为也没和他客气，直接坐在他旁边——不过自觉地空出中间位置。

“没什么，那天换做是别人也会是这种反应——我是说，我们两个人位置上的人都换一换都是一样的。”

对方听出他话里带着的尖锐之意，苦笑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孙同学抬起头来看向远方在操场上或学习或玩闹的同学，“换做我恐怕就不会是如此，我还是要真心感谢你——你可能不知道，这对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看你这样，恐怕也没读那封我留在桌子上的信。”

陈施为这才侧过身子，正眼对视着对方：

“我在等——我知道，如果你想让我知道，你会直接来找我。”

孙浩宸被他毫不遮掩的诚实逗笑。

“是啊，”他小声嗫嚅，“你的确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欣赏的人会极度欣赏、厌恶的人会极度厌恶——真是让我嫉妒。”

两人谈了很久，直到其他学生都从教学楼里跑出来去吃饭。

陈施为最后和对方握了握手，“虽然我很想，但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的道歉，你也知道，不是所有道歉都理所应当被接受，请你见谅，祝你之后一切顺利。”

孙同学没表示什么。

“考虑到我们之后不会朝夕相处，这也算另一种完美，对我们各自都好，”他低声说道，“也祝你一切顺利，别管别人反应如何，祝你永远能做你想成为的自己 。”

陈施为顺手把对方扶起来，转身就走；沈承庭那个呆子居然还等在操场门口，他撒脚就往那个方向跑。

“借您吉言——我先去吃饭了——”

沈承庭伸出一只手，帮陈施为缓冲了一下。

“跑这么着急干什么？”

“咱们哪有这么大权威能让沈大学霸饿着肚子在这儿等着呐——”他一摆手，“再不赶紧去食堂就连热乎剩饭都吃不上了。”

对方无可奈何一笑，被小陈拉着跑向食堂。

“你还记得之前泼你一胳膊热粥的那小子么？”陈施为手里端着餐盘，里面是学校难得好吃量足的健康餐——一份炒豆芽、一个大鸡腿和一份炒包菜，以及慢慢一大碗喷香米饭。

沈承庭拿了一份同款，点点头。

“他之前身体出了点情况，不适合实验班紧张要求就转到普通班去了——他来给咱们道歉，我没替你接受；拜托凭什么啊，烫到的又不是他，也不是我。”

陈施为说完就开始大口干饭，也不看“真正受害者”的反应。

但他不知道的是，作为此地唯一的观察员，沈承庭其实什么都知道。

所谓的道歉，其实和他没有太大干系：孙同学主要是为自己对陈施为的偏见道歉——他之前和刘晓源同桌的时候常听对方说实验班的陈施为是如何“尸位素餐 ”、“德不配位”。

这样的人还能和学生偶像做朋友，简直无法让人忍受；之前的班主任总在话里暗指他从普通班升上来低人一等，与此同时对陈施为青睐有加。

最戳人肺管的是，他凭什么有那么富裕的家庭和支持他的父母，凭什么能在高压的学习中活得那么率真。

“你知道吗，每次我看见你午自习一打下课铃就大摇大摆从后门出去，最后还能稳居中游的时候，每次你随意对待老师态度和观点的时候，我对你的嫉恨与偏见都如火灼烧着我——”

“我不明白，像你这样不虔诚的态度，是怎么活得如此滋润的。”

“我的父母，从给我起名开始就希望我能像北极星一样闪耀，我从小也从不认为自己比任何人差；再看你，名字是什么，沉睡的睡美人么？你让我如何接受落差？”

加上老师的忽视、家长的不满，孙浩宸早就需要定时到校医那里进行心理疏导；最后在给老曹那封信没起作用、自我的崩溃下，他选择逃避现实的一切。

在沈承庭看来，陈施为的脾气实在好得出奇；或者换句话说，他那看似粗糙、实则纤细敏感的心和自己简直是两个极端：极度的共情力使他听了这样的话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愤怒。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真诚，说出你的想法本身其实就意味着你已经走在自我修复的路上了，恭喜你。”

陈施为用那双凛若寒星的双眸注视着另一个人。

“但其实我不太理解，别人如何真的很重要吗；换句话说，一个人所有的方面一定要符合我们从小被教导的逻辑，才算得上是‘好’的吗？”

“像你们所崇拜的沈承庭，你难道真的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吗？还是说，你只是推崇他的学习成绩，由此衍生对他完美形象的补充？”

他似乎觉得自己话说的有些重，又补充说：

“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你不用做出任何评价和反应。我们目前最大的目标是取得高考成绩没错，但学习本身不是宗教仪式，每个人有自己的节奏，你觉得呢？”

“你也不知道，每次我‘提前’离开教室的时候，老李给我的死亡凝视；每次我无意冒犯老师都要面对多少刁难，这些行为都是有代价的。”

陈施为呵呵一笑，挠了挠头；双手撑在椅子上翘起了两条腿，像是个顽皮的孩子。

“至于我家，我爱我的家人，幸运的是他们也很爱我。但我想你的父母应该是在用他们的方式爱你，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最重要的是，你应该先接受你自己，问问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以及，不许叫我的昵称，小心我削你。”

孙浩宸也笑了。“是的，”他撑起身子，“我会回到普通班——我还是喜欢做头部的学生，实验班，我尝试之后才知道不适合，没必要为名声好听而影响自己的学习节奏。”

“这偌大的‘福气’，你们就慢慢享受吧——”

两个少年在阳光下迎着微风大笑，这样的青春意气让暗中观察他们的沈承庭发愣出神；他伸出手去也不知道想抓住什么，因为这种场景在他的生活中并未发生过所以好奇么？似乎也不是，直到后来经历了更多，他才知道他想要的无非也是如此的陪伴。

沈同学现在只知道，他想为狡黠的对方做点什么。

“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在回宿舍楼的路上，他坦白，“待会儿我给你送过去。”

陈施为高高挑起眉头，“怎么老沈，你家有富矿是吧，这小礼物一个接着一个的——”

“要不是信任你的人品，我就该怀疑你的用意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种追求对象的小伎俩可太——”他大脑突然出现Bug，拿怀疑的眼神看向大家心中伟光正的庭神。

“不会，我现在怎么会对你有其他想法？”沈·冤大头连忙自辩清白，“上次你请我吃饭，你亲自下厨的含金量我觉得还是不能小觑吧？”

陈施为哼了一声，说不上对对方这种见外的反应满意还是不满意，扭身双手插兜就自顾自走了。

真是拿他没办法，沈承庭看出对方这是所谓“傲娇”，无可奈何自己一个人在他身后落单。

事实上，小陈同学确实被对方拿捏住了——他是个吃软不吃硬，自己一上头撒点性子、之后就感觉愧疚的反思怪。

这样说会不会太伤他？他戳着自己的样被，明明他和老沈还不算那么熟，对方会不会觉得他轻浮不知所谓？算了，爱怎么滴就怎么滴吧！

“陈施为，”舍长上铺的声音突然响起，“沈承庭在外面找你有事，说是你有东西落在他那儿了。”

陈施为激动地一下从床上蹦下来，咚的一声给大家拜了个早年：起来得太猛，直接撞上了床栏杆；他没顾得上，捂着脑门趿拉着运动鞋就往外冲。

“慢着点，不用着急，我又不会走，”门口等着的人抬起手拦了刹不住车的陈施为，一脸不认同，“楼道刚被清洁人员用湿墩布擦过，本来就滑，再摔出个好歹，你是想让我欠你更多么？”

陈·不长眼那股没向对方说明的愧疚一下子烟消云散，“怕你等太久——沈同学‘纡尊降贵’，我把什么忘在你那里啦？”

对方举起另一只手，陈施为虚着眼花这才注意到他手里一盆青翠的绿植，让他想起自己曾经养过的竹芋，一下子眼睛变得亮晶晶。

“喏，你不是很喜欢养些花草么，花店老板跟我说这种植物只需要一周换一次水，也算给你的生活来点点缀。”

陈施为满意接过，向沈功臣表示龙心大悦、十分感谢。

“那这个宝宝是什么品种？”

“罗汉松，”沈承庭眉目缱绻，“我希望你一直健康快乐。”

陈施为被对方猝不及防的直球打得发懵，他撒丫子就跑回自己的床位，把这盆沈同学的心意端正安放在床头。

靠啊，本来还想把它放在书桌上的，让老沈这么一搞，自己要是那么做了不还得老是走神。

沈承庭那副摄人的嘴脸徘徊在陈施为脑海里，他暗骂一声。

别真坐实了孙浩宸那家伙的空口污蔑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样做是不是太伤他：梗来自大明王朝15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