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零零散散地飘下几片树叶，微风跟秋夜总是分外适配。宁知芜倚靠在沙发上看书，简短几万字的故事断断续续看了多遍。

再一次抬头看墙上的挂钟，临近八点，陆见卿还未归。宁知芜垂着眼，嘴角微微抿着，她的不悦显而易见。

又想起陆见卿曾说她们都好相处，不似自己难伺候，宁知芜更是将金属书签捏在手心，生生留下几道白痕才放开。

书签随着她的松手不慎掉落地面，一声轻微的响声伴随着时钟的整八点而至。

弯腰捡起书签，手指碰到书签的刹那，宁知芜忽然眉间一蹙，旋即将书签夹在书里，快步上楼翻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陆见卿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她一定遇到了危险。

“宁老板。”电话那头几乎秒接。

“毁约，我要救一个人，立刻行动。”

“这太突然了。”

“若她出事，这笔账我便记你头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不必威胁我，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全力救人。”

她们要准备提前收网了。

—

车辆快速行驶，陆见卿被蒙上眼罩，车窗紧闭，几人连咳嗽声都不曾发出，安静到她都恍惚自己是否身处危机。

这个时间点宁知芜应是发觉不对劲，正在安排人手救她，陆见卿丝毫不担心宁知芜会反应不过来，她了解宁知芜，并且完全信任她。

只是不知在没有定位器的帮助下，宁知芜要几时才能找到她，陆见卿此前扔下定位器，不是脑子坏了。

跟随乔归夷过来的两个男人，一句话没说，先叫她搜身，可见他们心思缜密，并非寻常人。

若是乔归夷因一时心软撒了谎，陆见卿有理由相信他们会亲自搜身，倘若被他们搜到定位器，万盛海绝对会追责乔归夷。

与其制造不必要的麻烦，不如提前交底，保下乔归夷，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乔归夷并不是铁了心要置陆见卿于死地，至少在她心里，还存了一份患难与共的情谊。

凭着这份情谊，陆见卿敢肯定乔归夷会给宁知芜通风报信，就算不是立刻，她也会在确认自身安全后，联系到宁知芜。

陆见卿想得透彻，在此之前她就打算以身做饵，周祈望畏畏缩缩不敢跟万盛海正面对决，那就由她来做引线，点燃这座摇摇欲坠的危楼。

她要让宁知芜毫无后顾之忧地拿到那件东西，那颗长生不老药！

心中蓦然升起希望，反倒把连日来的焦灼抚平，眼罩之下，陆见卿闭着眼，嘴角无意识勾起一抹笑。

车辆缓慢减速，接着一缕风从车窗吹进来，驾驶座上的人正在跟车外的人谈话，两人之间的对谈很短暂，只是确认了车里人的身份，便开闸放行。

又七拐八绕地开了两分钟，车辆彻底熄火停下，乔归夷掀开陆见卿眼上的眼罩，朝她眨了眨眼，“下车吧。”

夜幕降临，外面天空昏暗，摘下眼罩后陆见卿没有任何不适，开始迅速打量起眼前的建筑。

这是一座中式建筑，她面前的是一扇古朴大门，门口还有两座石狮子，庄严肃穆。

往上看，白墙黛瓦，脊角高翘，是典型的苏派建筑。

乔归夷引着陆见卿往角门走，一路曲折蜿蜒，路灯光线较暗，灰蒙蒙的看不清远处。

直到走到一处石屏遮路的院子，乔归夷才停下，“万老爷在里面等你，我就不进去了。”

陆见卿没应答，目光落在那处石屏，石屏上画着一位道士盘腿坐在山崖处，身边是一颗巨大的迎客松。

道士身处迎客松下，姿态缥缈，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

这身形一看便知是男子，陆见卿连猜测都省去，这必定是陆净空无疑。

看来万盛海祖孙二人，都对陆净空无比尊崇。

陆见卿朝乔归夷点头示意，而后顺着乔归夷指路的方向，走到一扇木门处，门内有莹莹灯光，昏黄模糊。

暗暗默出腹稿，未有礼貌敲门，陆见卿直接推门而入，木门发出悚然的嘎吱声，在夜里极其突兀。

“陆练师！您一向可好啊。”

突如其来的问好吸引陆见卿的注意，她转头一看，只见万盛海急匆匆从太师椅上站起，一张老脸堆满谄媚的笑。

陆见卿斜视着打量他，万盛海不似第一次见面那般精神头十足，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的疲惫感凸显，身形也微微佝偻，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十岁。

想来万淮州的死对他打击沉重。

“嗯。”陆见卿态度怡然，漫步走到靠椅处坐下，翘起二郎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说吧，寻吾何事。”

本来还有半分猜疑的万盛海，见陆见卿这副模样，顿时把心中的猜忌驱散得一干二净，他态度更是谦卑，颔首弯腰把姿态放得极低。

“陆练师，请务必原谅弟子之前的所作所为，您是得道高人，弟子修行不够，无法参透您的真身，实在该死。”

陆见卿心头冷笑，面上仍是冷淡模样，“休说闲话，你自说来即可。”

万盛海忙拱手作揖。

“自先父年幼懵懂之时，便承师陆真人，陆真人为您亲传弟子，有仙法妙手，可治百病通天地。”

“可惜陆真人时运不济，不幸薨逝，弟子自幼听先父谈及陆真人的丰功伟绩，自然悲痛欲绝，想来您也是如此。”

万盛海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陆见卿的表情，见她半合着眼，眼神睥睨，看不出悲喜。

他又继续说道：“您自是骖鸾驭鹤之人，有连鳌跨鲸之能，只是独自遨游天地，未免寂寥，弟子愿为练师排忧。”

狐狸尾巴藏不住，陆见卿不由嗤笑出声，这万盛海说一千道一万，把漂亮话说尽，其目的还是为了长生。

又是打感情牌又是吹彩虹屁，憋了半天，终究吐露心底的贪。

陆观南是练师，陆净空是真人。

《道德经》中有写：“圣人不死，是谓真人。”

真人这个称呼是造诣极高，得道升真的道士称谓。而练师则是对修炼丹药，注重医术养生的道士称谓。

单从称呼的不同，就可以看出万盛海对陆观南和陆净空截然不同的态度。

世人皆知法显、玄奘、鉴真，又有几人知晓他们三人门下众徒。万盛海却反其道而行之，不敬师父，反倒敬徒弟，奇也怪也。

说起来，万盛海的父亲，还是陆观南徒孙，莫非陆净空对万盛海老爹额外教授了些什么？

据陆见卿所知，陆净空将陆观南敬若神明，在授徒上不会不提自己的师父，甚至还会把陆观南当做教条一般。

难道在陆观南察觉到陆净空的背叛后，师徒二人闹翻了，下定决心老死不相往来？

陆见卿还在思考这些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万盛海却等不及，出声提醒，“练师何故沉思？是不是弟子冒犯？”

催催催，急个屁！

陆见卿暗自骂了两声，这万老头以为长生不老药是量产不是，只要他开口要，陆观南就得给他。

不是发神经是什么。

“欲速反迟，小友这般，吾不悦。”

“是是是。”万盛海自觉说错话，急得一脑门汗，“弟子唐突，眼见天色已晚，不若练师先行休息一晚，待明日再来找弟子问话？”

“甚好。”陆见卿睁开眼，“只是你手下之人实在无礼，应当惩治为好。”

“练师说的是，弟子立刻狠狠责罚。”万盛海又将腰压得更低。

“切勿伤人性命，驱逐即可。”

要是万盛海真把陆观南奉为神祗，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乔归夷可就遭了殃，陆见卿刻意加上这句，只为把乔归夷摘出去，到时候她便可以联络上宁知芜。

对陆见卿的话，万盛海无有不从，弯着腰连连点头，伸手指引陆见卿离开，“弟子年事已高，不能诸事为练师尽心，实在痛心。弟子已命人安排好练师的房间，若有您不满意的地方，尽管吩咐他们去办。”

陆见卿淡淡“嗯”了一声，抬腿就走，临到门口时，回首看了万盛海一眼，就是这一眼，让她察觉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万盛海没料到陆见卿会回头，急忙隐藏起表情，露出恭敬的笑。

“不必送。”陆见卿说完这句，便走进夜色。

刚才万盛海的表情被她捕捉，那是一种既轻蔑又怨毒的表情，而她很确定，万盛海的表情不是针对她，是针对陆观南。

越来越有意思了。

陆见卿冷笑，万盛海在拿不出任何实证的情况下，便认定她是陆观南，并且深信不疑。

而他又对着陆观南这个师祖面上一套背后一套，心机深重到令人脊背发凉。

这其中盘根错节关系的源头是什么？

可惜陆观南和陆净空都已经去世，纵使陆见卿想要知道事件的起因也无从知晓。

或许明天可以去问问万盛海，但是万盛海说话十句有八句都是假话，陆见卿得从他刻意造假的言语中复原事情真相，这个难度实在太大。

陆见卿望天长叹，她现在就像是大西洋彼岸的风，没有任何人肯告诉她，究竟是哪只蝴蝶扇动的翅膀，导致这场飓风的来到。

陆见卿离开万盛海书房后，便看见乔归夷还等在原地，只见她蹲在地上，拿着地上捡的小树枝在地面写写画画，嘴里还不停念叨。

“乔小友，该走了。”陆见卿走到乔归夷面前，还是那副捉摸不透的表情。她得把戏做足，既然入了虎穴，不揣个虎崽子走实在亏本。

乔归夷被她的清淡的声线吓了一跳，在她的认知里，会这样说话的只有宁大老板，现在陆见卿抱得美人归，把老婆的说话方式学得惟妙惟肖。

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乔归夷火速捂嘴，咳嗽两声清嗓，“陆道长，您累了一天辛苦，请随我来。”

“无量寿福。”陆见卿拱了拱手，蓦然回首前些年，她亦是如此，装模作样，把村里人哄得一愣一愣。

乔归夷把陆见卿引到一处四合院，带着她进入右手边那套房，“这就是您的房间，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行。”

“这房……”陆见卿四处打量，这是间套房，客厅、厨房、卧室一应俱全，甚至还有间单独的书房，装修简单不简约，审美倒是别具一格。

“另外三间房是做什么的？”陆见卿没住过四合院，而现在的设计又不似古时候那般讲究，她土包子进城头一回，得问仔细了才不会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