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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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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上午九点半,他来到小巷口,等陆清明。

今天来的不是迈巴赫,是辆g65,陆清明自己开的。

闻觉绕到马路对面,拉开副驾驶车门,轻巧地坐了进去:“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

两人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下高速后,陆清明开了一点车窗,郊外的风钻进车里,闻觉的头发瞬间被吹成鸡窝。

陆清明一头短发丝毫不受影响。闻觉小心眼儿地认为,他在此刻开窗,就是为了给自己难堪。

他侧过头,斜了陆清明一眼。这时陆清明也正好看向他,冷不丁将手伸向他的头发:“该剪了。”

闻觉抬起手,顺着他刚刚摸过的地方重新用力捋了两把,像是刻意要把他留下的痕迹打乱:“管得宽。”

陆清明把车驶入隧道,日光倏尔消失,暗黑的隧道内灯光点点。

他突然开口:“承安的葬礼,你怎么没来?”

闻觉没想到陆清明会主动问起这件事。他盯着远处的减速带:“黄凯诚和我二姨他们不让。”

“为什么?”

“你还能不知道么?嫌我见不得人。”

“他的遗产......”

“我什么也没拿到。哦不对,紫荆大道那套破房算不算?”

汽车驶出隧道,白光刺眼,闻觉眯着眼睛缓了缓。

“你走投无路,怎么没来找我?”

闻觉脸色一沉,没有接话。

陆清明把闻觉带去了一个极其偏远的度假山庄。

山庄很大,人不多,草很茂盛,树很葱郁。讲得好听,有点仙气,讲得刻薄,非常阴森。

陆清明把车停好,闻觉跟着他从停车场向外走。从下车起,接连只碰到四五个人,都是山庄内部工作人员,穿着统一的服装。他们看上去对陆清明很熟悉,都非常热情地打了招呼。

陆清明把闻觉带入一栋低矮的中式建筑,他们将在这里共进午饭。

第一道菜是芦笋鲜虾球。闻觉尝了一口:“这个菜,和以前家里李师傅的手艺好像。”

陆清明跟着吃了一筷子,然后点头说:“这里的主厨就是李开朗。你去纽约之后,承安也不太在家吃饭,就把他介绍到这里来了。”

紧接着,服务员端上了酸菜白肉、葱烧鲍鱼、黄鱼年糕、白灼芥兰......

东西南北大杂烩,都是小时候经常出现在闻觉餐桌上的常客。一顿饭吃得他百感交集,全然没了和陆清明斗气的心思。

吃完饭,他跟着陆清明去人工湖泊边上散步。

湖边挤满了低矮的不知名树木,部分枝桠已经延伸到水面上。树上栖息着许多白鹤,远远看着,密密麻麻,有点恶心。

偶尔湖面掠过一阵风,三两只白鹤便会扇动翅膀,从群体里偷偷出逃,擦着湖面飞行一阵,在水上留下零星脚印,然后选择下一棵更加安全的树木停留。

陆清明望着一只正在飞翔的白鹤,问:“下午想打球吗?网球还是高尔夫?”

闻觉低头看了自己这身装扮:“不方便。”

“可以换。”

闻觉的网球是陆清明教的,高尔夫是周承安教的。

眼下这个当口,哪一个他都没有心情玩儿。

“就不能呆在室内吗?”

“当然可以。”

闻觉跟着陆清明穿过两个花园,进到一处三层高的小楼内,乘坐电梯来到地下室一层。门开了,闻觉探头望去,这里好像是个弓道馆。

“陆总!”一个手背上有着大面积纹身的男人注意到门口的动静,他放下刚刚搭上的弓箭,走过来和陆清明打招呼。

闻觉认出来了,这个男人叫贺优,是个演员。

他的前前前任男友非常喜欢看贺优的戏。贺优在荧幕前总是以一副阳光大哥哥的形象示人,手上的纹身也都是全部遮盖住的,看来家里有许多品质上佳的遮瑕膏。

陆清明示意闻觉跟他过去,他在贺优耳边说了几句话。声音太小,闻觉没能听清。

贺优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明白,明白。”他走过来拍着闻觉的肩膀,“下午你就跟着我吧!”

陆清明看上去像是个要走的模样,闻觉突然觉得自己像条被寄养的狗。

“你有事?”他问。

陆清明点头:“我下午有个视频会。你自己玩,赢了归你,输了记我账上。”

贺优带着闻觉绕过射箭区域,来到地下一层最里头的房间。

房间很大,地上铺满了厚重的毯子,地毯上方正中央放置着一张长方形木桌,木桌四周坐着几个面容姣好的年轻人,正在嬉皮笑脸地打牌。

“这位小哥,跟陆总来的。”

贺优指着桌子周边那几个人说:“他今天要是玩不开心,我找你们麻烦啊!”

年轻人们纷纷露出笑容,热情招呼闻觉落座。

闻觉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不再另做他想。一下午时间,竟是横扫牌桌无敌手,赚了个盆满钵满。

一桌子年轻人,欢欢喜喜共度半天,关系逐渐熟络,横七竖八倒在椅子上,你一句我一句地开起了玩笑。

他们其中看起来最小的那个,生了一张混血模样的脸。他说自己名叫阿木,是电影学院大二的学生。

闻觉感叹:“现在的大学生,周末都来这种地方玩儿?”

阿木不痛不痒地看他一眼:“闻哥笑话我呢,咱们谁不是跟着老板来的?”

“老板?”

闻觉心里有了一个不太光明的设想,他推开椅子站起来:“我有些累了,出去透口气,你们接着玩。”

阿木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闻哥,马上就该吃饭了,咱们也不玩儿了,一起上楼吧。”

这时贺优也换下弓道服,来到房间门口,他朝着闻觉一笑:“手气怎么样?”

“还行。”

贺优其人给闻觉的观感并不太好,他不愿与之多说其他,直接问:“陆总呢?”

贺优伸出食指,指向楼上:“在一楼。”

一行人欢声笑语回到地面,服务员微微倾身,主动替他们推开正中的房门。

开门的瞬间,毫不夸张地说,闻觉都快误以为自己瞬移巴黎,身处凡尔赛宫中央了。

陆清明坐在正上方,他放下手机,远远地望着闻觉。闻觉避开他的眼神,也不管什么位置排序,径直走到他身侧坐下,一言不发。

陆清明问:“玩得开心吗?”

“不开心。”

“输了?”

“赢了。”

“那还不满意?”

闻觉舔了舔自己略显干涩的嘴唇,没说话,心里被恶气憋得满满当当。

房间正中放着一张圆桌,大得好似没有边际,对角线两头宛如隔着银河。

桌子上稀稀落落坐了十来个人。其中约莫二分之一都是闻觉下午见过的,剩下几个,显然就是阿木口中的“老板”。

餐桌顶上吊着一个巨大的水晶灯。灯具通体璀璨夺目,照得屋内透亮无暇。一切都这样,赤裸裸的,明晃晃的,强制暴露在灯光之下。

陆清明给闻觉介绍了其中几位,王总、赵总、小康总。闻觉应付式地听着,还算给他面子,向以上几人打了招呼,然后就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席间,“老板”们一边喝酒,一边笑着讨论最新的政策法规、投资趋势。

跟闻觉一起在楼下玩牌的几个小年轻,包括那个叫贺优的,都在旁边老实听着,不敢随意发言,只是偶尔鼓掌捧场,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奉承话。

闻觉低着头,如坐针毡。等到他脖子酸痛,总算听到散场的风声。他以为就此可以打道回府,怎想众人又是转场到了麻将桌上。

折腾得最欢的要数那位张总,醉得连七条和七筒都分不清了,还咋咋唬唬地又碰又杠。他妈的,跟个打了兴奋剂的傻逼一样。

闻觉在一旁瞅着,这麻将是越打越不对劲。

那位名叫阿木的大学生,先前还小心翼翼在旁边远远观望,这不过半小时功夫,已经坐到醉醺醺的张总腿上,帮他推牌胡牌。

闻觉忍无可忍。他转过头,对着正在喝茶的陆清明低声道:“你今天带我来,就是要给我看这个?”

陆清明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牌桌:“这里的人,随便挑一个,都比王璐莎有权有势得多。”

他用一双冷淡静默的眼睛看着闻觉:“你傻愣在我身边做什么?大大方方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闻觉听了这话,肺腑都气得炸裂开。他张开嘴,目光发直地盯着地面,无声叹口气后,起身夺门而出。

陆清明喝完杯子里剩下的半杯茶,不紧不慢跟了出去。

闻觉傻站在小楼前方的草坪上发呆。他看着对面泛着盈盈波光的人造小河,心里真是寒冷透了!

陆清明在他身后停下脚步:“你跑什么?”

闻觉回头厉声质问:“你他妈把我当什么人!?”

“你不管我把你当什么人,我让你求仁得仁,不该心生感激?”

“求仁得仁?”

闻觉冲着陆清明怒吼:“滚你妈的!我求你妈!”他理直气壮地瞪着陆清明,安静无声的眼底充满怨愤。他的嘴角抽搐着,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闻觉转过身,不再理会陆清明,他找到出口的方向,兀自朝外走。走了约莫四百米,他在一片小树丛旁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顶头上高悬的星月。

他的眼睛模模糊糊的,星月的光晕在眼里扯得很长很长。

心口酸涩得好像二月未熟的青梅。闻觉憋闷极了,澎湃的委屈和惆怅一涌而上,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攥紧拳头,指甲狠狠嵌入掌心,可偏偏就是挤不出一滴眼泪。他无法真正抓住心底的愤怒和难过。恍然间,人好像是飘起来了,一切都像镜花水月。

他摸了摸自己麻木的脸。

极怒之下没有一点表情。

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到底像谁呢......

“你等等我!”闻觉身后传来女人气喘吁吁的声音。

闻觉转头看她,发现是刚刚一起吃过饭的人,但已记不得她的名字。

“你是?”

“康颖。”女人对他伸出右手,“我是贺优和阿木的老板,木遥娱乐的创始人兼CEO。”

闻觉伸出手,跟她握了一下。

“我见过你,”康颖说,“你是承安的外甥吧?”

“你认识我舅舅?”

“果然没错!”康颖示意闻觉跟着她朝外走。

她边走边感慨:“我还纳闷儿呢,陆哥怎么破天荒地主动攒局,还带个男孩儿过来。敢情是拿我们当工具人,替他教育孩子呢。”

“他让你来的?”

康颖定下脚步:“你觉得呢?”

闻觉不说话。

康颖会心一笑:“我只是好奇你的身份,想要求证。”

闻觉一言不发地走着,脚步越来越快。

康颖逐渐有些跟不上,她干脆拽住闻觉胳膊,强行把他停下:“我送你回家吧。”

“你送我?”

“不然你走回去?那也行,估计明天这个时候能勉强进城。”

......

康颖喝了酒,让闻觉充当司机。回城路上,她一厢情愿地跟闻觉分享了许多周承安生前的趣事。

闻觉有些意外,在自己面前一板一眼的小舅舅,在外居然开朗得像个活宝。

等到闻觉防备心渐弱,康颖见缝插针地,又提了一嘴陆清明:“陆哥就不一样了。性格别扭,脾气还差。要不是看他模样好看,我早不跟他玩儿了!”

闻觉目视前方,不想搭理。

“我想他是误会你了。”康颖说,“虽然我不知道事情的起因,但我看人的眼光比他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孩子。”

“哪种孩子?”

康颖垂眸:“阿木那种。”

“你是他老板,这么看不起他,会不会太不道德?”

“是陆哥看不起,不是我。”康颖摇头道,“不过要我说,他也真是眼拙得可以!就你这样的小刺头,摸上一把就能扎得满手是血,哪里干得明白讨人欢心的活儿。”

闻觉低声说:“他对我有偏见。”

康颖侧着脑袋打量他:“也有可能......是偏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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