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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道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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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日,楚暄去云梦山的次数愈发频繁。

从第一次登上山顶到现在已过了三个多月,这三个月里每逢休沐楚暄和林辙便会前往山中寻周先生。

攀爬过一次山顶,之后再爬都不会觉得高和累,楚暄甚至还爬上瘾了。

爬山于身于心都是一种修行,还能强身健体。

神奇的是只要二人上山顶,周先生必定在顶上与他们相会,几次之后楚暄担心周先生一把年纪了天天登顶对腿脚不利,便提出想去茅屋坐坐。

后来他们在离别前都会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有时在小茅屋里谈天说地、下棋抚琴,满室茶香弥漫,悠闲惬意;有时约在山间溪水边上的草坪,山风渡林,莺鸣不绝,配着青山绿水,落日残霞,别有隐士的韵味。

每次入山中楚暄都会平静下来,在这山林中内心的烦闷和世俗所致的郁结都得到了净化,那些官场上的烦心事和人际关系的尔虞我诈都离自己特别遥远。

周先生幽默健谈,楚暄极乐于与之交谈,二人一聊便是一整天,林辙在一旁坐不住,就独自玩去,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山顶校场上练兵法、军阵和骑术,这段时间还驯服了三匹马,有时他也会在山中补飞禽,摘野果,捉溪水中的鱼儿带到周先生屋中烹煮。

周先生鲜少谈及过往,所聊的皆是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他将自然界中的山石草木、飞禽走兽赋予人性,讲述一则又一则有趣的故事。

例如,有用手臂挡车的螳螂、搁浅于沙滩上以沫相濡的鱼儿、扶摇而上九万里却要借六月的大风远行的大鹏、形貌臃肿丑陋,被人视为无用之材,却因此免遭人砍伐的樗……

周先生还说有天夜里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在花丛中自由自在地飞舞,醒时险些忘了自己究竟是谁,分不清此刻是梦是醒,到底是“我”梦蝴蝶,还是蝴蝶梦“我”。

楚暄饶有兴致地听着,每个故事背后都藏着深厚的哲理,他十分享受与周先生交谈,在这个过程中可以摈弃杂念精心思考,内心清净不再浮躁。

二人熟了之后,楚暄也将自己的过往告诉周先生,从自幼生于魏国,到父亲离世后随张仪入秦,偶然间救下林辙,二人在秦国生活十数载,又因变故离开秦国回到魏国,再到后来张仪病逝,以及自己在魏国为官这一年中所经历的事,救济流离失所的越人等等。

说完后楚暄不由感叹这世间之事变幻莫测,生逢乱世当真是世事难料。

周先生静静听着,默不作声。

今日二人相聚于山顶,春阳和煦,落在身上很舒服,五月天山花烂漫已不再寒凉。

楚暄与周先生坐在小草坡上,不远处的草场林辙正独自一人策马奔腾,手中持弓箭向四周不近不远的木质小人射去,百发百中,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

“他一直这样吗?”周先生抚须笑望远处玩得不亦乐乎的林辙。

“是。”楚暄也看了过去,轻笑了下,目中都是宠溺,“他从小就这样,遇到困难也从不抱怨,无论何种处境都能过好,随遇而安。”

周先生笑道:“凡外重者内拙,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楚暄轻叹:“有时候简简单单也挺好,现在反而觉得书读得越多,明白得越多,越不快活。”

周先生看向楚暄,突然问:“小友可知人的一生有‘三知’?”

“何为‘三知’?”楚暄疑惑。

“这第一个‘知’是‘区分’。人们通过读书学习打开了认知和对世界的探寻,逐渐认识世界。知荣辱、知贫富、知强弱,也有了追求。然而人知道得越多,欲望就越大,越是想往高处爬就越是受欲望束缚,越是与世俗对抗活得就越辛苦,快乐也就少了。

第二个‘知’是‘避难’。因第一层‘知’而深受欲望和世俗侵扰,以至于身心俱疲,便开始思考追求这些意义何在,也开始探究‘修身之道’,通过修身养性让自己内心平静,开始从追求外界价值转为探寻内心真实的渴望,逐渐从向外求转为向内求,渐渐地远离世俗,停下思考,让内心平静,从而隔绝外界的困扰,从内心得到安适,摆脱焦虑和外界的控制,悟出真理。

至于最后一个‘知’便是‘启明’。‘启明’是勘破世间万物运行的规律,世间的一切有得必有失,有无相生互相循环,一旦接受‘变化’是不断存在的,就明白了天道运行的规律。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越是接受这些内心越是平静,便不再畏惧变化,也不会因事与愿违而大喜大悲,顺其自然遵从本心,最终领悟‘道’的真谛,达到启明。”

楚暄静静听着,心中通透,不由点头:“先生所言极是,我目前还处在第一个‘知’的阶段。”他不禁自嘲。

周先生早已观察他许久,终于问道:“小友这几日总是闷闷不乐的,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楚暄叹了口气,将自己在朝中被群臣排挤、变法改革结盟之策并不被认同种种事宜尽数告知。

“他们一边想要发展,却又不愿做出改变,明知道改变才会向前,却总故步自封,这不是矛盾吗?”楚暄愤愤道,“这魏王也太过贪心了,既想重回文侯时期的鼎盛,又怕因变法改革得罪贵族,天底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

周先生沉思,说道:“变法确实会伤到太多人的利益,引起公愤,魏王也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不愿闹出矛盾。”

楚暄无奈:“且不说变法之事,那赵国使臣已经驻魏一年多了,被拖着一直拿不到盟书,魏王一直举棋不定,终于答应要签下,结果齐国一来又倒戈了……”

“若说不愿与赵国结盟,那倒不如就痛快点儿拒绝,但魏王又担心落下‘言而无信’的骂名,也不想得罪赵王,就想着两边都拴住。一面答应齐魏联盟,一面又做出迫于齐国压力的模样为自己‘言而无信’开脱,变相要求赵国向齐国服软,这对赵国而言简直就是耻辱!”

“听小友的分析,确实对赵国不公平。”周先生道,“但也不能说魏王的做法不对。国与国之间就如棋盘上的黑白双子,变着法子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每一方都有各自的立场,都想着取胜。不赞同的观念并不代表不可取。”

“所以只要身在局中就很难不卷入纷争中,想不受影响就只能选择离开。”楚暄伸了个懒腰,躺在草坪上,和周先生熟悉了后他也不再拘谨,想说什么便说出来,“远离官场这波谲云诡的是非之地,远离世俗的喧扰,在山中做个隐士,先生您就是这样想的吧?”

周先生笑了笑不言语。

楚暄悠哉地闭上眼,山风拂面,他突然觉得无比轻松,不禁感叹:“还是做个隐士快活,与世无争,每日在山中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当真快哉!”

周先生淡笑:“成隐士可是要丢弃目前的官职,小友现在的位置可是众多士子羡慕不已的,丢了岂不可惜?”

楚暄睁开眼:“或许外人看来这官职是不错,但这不是我要想的。”

周先生问:“那什么是你想要的?”

楚暄坐直,回忆起儿时和林辙谈论纵横兵法的时光,又想到曾经在草场上策马奔腾时立下的誓言,眼中闪过坚毅的光芒:“像义父那样遇到圣明的君主,尽心辅佐,若能如此我心甘情愿任凭他差遣。但您也知道,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我曾遇到过一位有帝王之姿的公子,只可惜他是庶出,无法封为太子,后来的事……”

说到这些他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想到嬴稷楚暄仍旧觉得惋惜,“只能说造化弄人,我们都没这个命吧。”

周先生闻言,又问:“若真是天命难违,小友何不去适应现在的环境?”

楚暄说:“我想过去适应,但我内心不允许,可能我生性不知变通,无法做背离本心之事。”回想这一年多在魏国官场上见到的形形色色的官吏,他也不想变得和那些人一样,为了攀附权势变得虚伪、巧言令色,或许这便是魏国仕途的规则,可他就是做不到,他不想变得迂腐,趋炎附势,为了这一官半职迷失了自我。

“那试着去改变呢?”周先生道。

“改变?”楚暄不禁发笑,“我试过了,就是如今的结果。”

“所以,与其活得那么辛苦,不如做个隐士,与世无争无欲无求。”楚暄释怀,“正所谓‘夫唯不争,固天下莫能与之争’。”

周先生若有所思,沉默少顷突然问道:“在小友心中,何为隐士?”

楚暄想了想,说:“像先生这样,隐居山林中,不受世俗所困者,心若明镜,通达知晓万物,并能顺应自然者,便可称作隐士。”

周先生又问:“那何为‘顺应自然’?”

“‘顺应自然’即顺应万物不变化的规律。四时迭起,万物循生,盛衰兴亡,文武伦经,一清一浊,阴阳调和。世间万物顺应天理,不可逆转不可停息,此乃天地自然。于人而言,生老病死消息盈虚后魂归于天地,又终而复始。若是反其道而行之,必将引来祸乱。”

“对,但不全对。”周先生说,“于人而言顺应生死之道,此乃大道自然。然则人生于世间,亦需顺德而往,德同道,德及人之本心。你知道逆道而行祸乱将起,那么逆德而行难道就不会引起灾祸吗?”

周先生凝视着楚暄的双眼,“就如这山脚下的溪水,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

这平淡的话语却如洪钟鸣响震动人心,楚暄愣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道行之而成,若是静止于某一处就是逆道而行,是不得善终的。”周先生继续道,“所谓‘隐士’,并非依傍于山泽,栖身于旷野,终日悠闲垂钓之人,这只是在逃避世俗纷争,追求一个闲适的状态,但心中仍被束缚着,如此砥砺心志又怎能称之为顺应自然,做到真正的逍遥呢?”

“再则,隐士本身乃与世无争,又怎会有‘天下莫能与之争’的念想呢?”

这一席话像一只无形的手,一巴掌抽在楚暄脸上,让他瞬间清醒,同时也将深藏于心底的恐惧和执念都拽了出来,他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垂眸良久后苦笑道:“先生之言,晚辈受教了。但我并非不想前行,只是……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遵从本心,可所作所为一直被反对。”楚暄茫然,“先生您觉得是我错了吗?”

周先生摇头:“这世上任何事不可能都如自己所愿,世间众人也不会都同自己所想。各国有各自的立场,人亦如此,一旦与对方意见相悖必将遭到反驳,人最难的就是在与之争辩时说自己是错的,何况还是讨厌你的人,在他们眼中你说什么都是错的,哪怕是一篇文章,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字,只要是你说的,他们都有千万种理由和方式来反驳,甚至还会煽动旁人一同反驳。”

“可就因为他们觉得你不对,你不好,你就不去做了吗?或是要背离自己的内心去迎合他人的想法吗?若是如此,你的思想也太易受他人左右了。”周先生笑道,“世间人心思各异,最难揣测,魏国尚且如此,倘若有朝一日你游说于列国会有更多反对你的人,那又当如何呢?旁人所言不过是他们的想法,说与不说都无法左右,他们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事,也根本没有想你所想,本身就没有权利去肆意评判你的所作所为。

做任何事只需遵从本心,深思熟虑过后,如果这件事是非做不可的,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即便遭人反对也要尽力去做。或许那些反对你的人正是畏惧你的人。”

周先生抚须:“人活于世间最重要的便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己。”

最后八个字勾起了楚暄的回忆,当年他与张仪从楚国回来,马车内张仪也说过类似的话,

“为小无内,为大无外,以求进取有为。有些时候为达目的,内心不应该被他人的言论所限制。”

楚暄眼眶红了,心中却似拨云见日:“若是义父还在,肯定也会这样说的。”

周先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有些事无法改变就无需执着,与其去改变,不如换条适合自己的道路。道行之而成,一切自有结果。”

“我明白了。”楚暄豁然开朗,跪坐着对周先生作揖,“谢先生指点!”

“哈哈,客气了。”周先生将他扶起。

“哥哥哥哥,咦?你怎么跪了?”林辙不知何时出现在楚暄身后,见楚暄跪坐着行礼,他看了看周先生,走到楚暄身边也自觉跪下。

“哎哟!你二人这是要折煞老朽?快起来吧。”周先生哭笑不得。

“哦。”林辙挠头,见哥哥起身便也跟着起身。

楚暄见他身上粘着杂草,像是从草堆里滚了圈出来的,忍不住笑出声,转身将他头上和身上的杂草碎拍掉。

“老朽有一事要请二位小友帮忙,不知可否?”周先生问。

“先生之托我二人定当鼎力相助。”楚暄不假思索。

周先生从袖袋中取出一份羊皮卷轴,递给楚暄:“那便请二位小友替老朽去取一样东西,就在这云梦山中。”

楚暄打开卷轴,是一张图纸,其上画着山川河流,正中山形图处标了个红点,林辙也凑近看这幅图,边看边说,“好,我们明日便去。”

“不急。”周先生摆了摆手,“老朽明日将离开此山去往楚地,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个月,二位小友得空了再取也不迟。”

楚暄点头,合上图纸:“行,待我二人取完物件,两个月后再来寻先生。”

文中的“三知”理论是引用傅佩荣老师的观点,外加了些本人的拙见~

本章是我最喜欢的一章,也是这一卷的乃至这篇文的一大思想核心,其中有涉及一些自身经历和思想感悟,自从工作以后我就很喜欢看道家的书,喜欢道家的松弛、反焦虑,这个故事也是我对人生的一些思考,当然也只是现阶段的,人生还很长还会在成长中不断地提升自己的思想(文中的角色也是)。

最近有很多新来的宝子也有离开的,偶尔也会因此有些情绪波动,但想到这也是读者作者双向选择,就释怀了。感谢坚持看到这里的宝子们,因为这个故事比较慢热,是一个细水长流的过程,文中很多传统文化思想穿插在成长中也是希望通过故事让大家去体会老祖宗留下的这些瑰宝,这个故事可能与当下的快节奏剧情相悖,所以能花时间一直看到这里我真的很开心!如果有处在焦虑中的宝宝们希望本章内容能够给你们帮助。

但“思想”一过接下来的剧情节奏慢慢就会快起来了~

第74章 道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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