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城煜，引邪媚道，惑于巫蛊之术，累及良民百余人，行事乖张残暴，毫无仁德之心。朕夙夜恻怛，寝食靡宁，难以父子之情而屈大义。今上承宗庙，上其玺绶，废居章清台。三子修远天姿粹美，金德温和，授以册宝，正位东宫，立为皇太子，待朕身后承继大统。布告天下，咸使闻知，延和二十年十一月。”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颗心怦怦直跳，原来父皇把诏书放在了百桦居，就在她眼皮之下。她看着锦帛诏书，手心有些颤抖，喃喃道：“太好了，有了这道诏书一切都会好的。”

有了这道诏书，三皇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位，她再没了后顾之忧，如此他们还是一家人。就当先前的一切从没有发生过，而那个毁了容的妇人，只是母妃口中的疯女人，她完全可以不在意。

宋如宁抱着诏书缓了缓，心跳到了嗓子眼里，快要蹦出来，她平复了好一会才隔着垂帘唤道：“纯枝，去将栗将军请来。”

纯枝道：“是。”

栗卿来得也快，路过屋檐下的时候，那只鹦鹉落在他头上，顺便拉了坨翔，此时粪便正卡在脖子上的衣领里。

纯枝对着鹦鹉驱赶道：“你这小东西，哪里都能拉，公主平日里太宠你了。”

鹦鹉扑棱着翅膀“嘎嘎”叫两声，“嗖”的一下飞走了。

栗卿用手摸着后脑勺，结果沾了一手，他眉头微皱。

纯枝见状赶紧拿了帕子过来，替他擦道：“不好意思栗将军，这只鹦鹉平日里只听公主的话，谁来都要捉弄两下，我这就替将军擦干净。”

栗卿虽有些厌烦，面色却不动如山。纯枝替他擦的时候，他轻轻推了下，抗拒道：“不用了。”

纯枝道“九公主有洁癖，最不喜欢有气味的东西，栗将军还是擦擦吧，以免失了礼节。”

他这才道：“那麻烦纯枝姑娘了。”

栗卿要比纯枝高一个头，她踮着脚尖已然有些看不清楚道：“栗将军还是坐下来，这样我看着也方便些。”

他顺着藤椅坐下，顺带打听道：“公主召见微臣，是不是有什么事？”

纯枝道：“想必是，近来公主心情不好，想必有事交代将军去办。”

栗卿接道：“皇上刚过世，九公主心情不好也是应当的。”

纯枝看着他头发丝和衣领上的鸟屎，怎么也擦不干净。甲衣里面是件白色的衬衣，稀稀拉拉的鸟屎顺着脖子流到了衬衣上，她只得将甲衣翻开来擦。他的脖子上有朵青色纹身，虽然颜色淡了很多，还是能看得到，纯枝手僵在半空中，忽然怔住。

见她忽然没有了动静，栗卿道：“纯枝姑娘好了没有？”

纯枝这才回过神，手心攥住帕子道：“哦，好了。”

栗卿站起身，眉眼间淡淡地道：“多谢纯枝姑娘，臣先进去了。”

纯枝神色微闪道：“是，将军客气了。”

窗外乌云一片接着一片，沉闷得令人窒息。宋如宁正在文椅上坐着，她见栗卿进来，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道：“你来了。”

栗卿半躬着身，拱手道：“不知道九公主唤臣来有何事？”

宋如宁望着他的身影道：“有些事，想有劳你帮我跑一趟。”

栗卿头更低了些道：“公主请吩咐。”

不知道为什么，宋如宁看着他肃穆的身影总会想起吴姜，一时之间心里有些酸酸的，她微微道：“吴姜，还好吧。”

栗卿默然一怔，轻声道：“自从他出宫后，微臣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宋如宁叹了口气，心底紧绷绷的。她和吴姜好像相识得快，分别得也快。有些人大概就是如此，在生命里短暂地走过一遭，什么也没有留下，最后被岁月冲淡，她只记住了初次见面时那一抹蓝色。吴姜很少说话，但是有他在的地方，她仿佛什么都不用担心。

栗卿微微抬眼，见她面色有些苍白道：“公主是想让吴侍卫回来吗？是否需要微臣去找一找。”

宋如宁摇摇头，嘴角有些无奈道：“我只是一时看到你的身影，略微想起来罢了，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栗卿见她面容伤神道：“眼下皇上过世，公主应当好好休养，切勿过多伤神。皇上生前最疼爱公主，如果皇上还在，怕是也不忍公主这么伤心。”

宋如宁吐了口气，拿出一个黑色匣子道：“眼下有件事，需要将军去做。”

栗卿道：“公主请吩咐就是。”

她将匣子放在梨花桌子上，修长的手指抚过道：“这件事你务必帮我办妥。”

栗卿见是一个黑子长方盒子，提声道：“公主需要微臣做什么？”

宋如宁定神道：“你是城防的将军，替我送个东西出去想必不难。你拿着这匣子，把它交给钱尚书，他自会知道怎么做。”

栗卿蹙眉道：“微臣斗胆，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宋如宁沉声道：“这是我们的命。”

栗卿微微一颤，拱手道：“是。”

宋如宁抱着盒子，将它递至栗卿手上。看着栗卿转身离开的身影，她的心底空空的，仿佛没有了着落一般。许是有些疲惫，目送栗卿走远以后，她回到床榻躺了一会，跟着睡了过去。

这些日子她常常做梦，只要闭上眼睛就是无尽的梦境，梦里好多怪物，追着她不放。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尽是“砰咚砰咚”的声响。

她惊了一跳，睁开眼睛，只见窗户大开，窗外的风四处流窜，吹得窗户扑腾扑腾直响，纯枝就守在她边上。

她吐了口气，略躺平了些，轻声道：“纯枝，去将窗子关上。”过了好一会，纯枝也不吱声。

宋如宁提高了些声音，皱眉道：“纯枝？”

她愣了半晌，这才回过神道：“奴婢在，请公主吩咐！”

宋如宁见她面色苍白，恍恍惚惚，明显是在走神，诧异道：“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纯枝目光晃动，眼睛里满是不安，看看宋如宁又将头低了下去，十个手指搓来搓去，吞吞吐吐道：“公主...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追杀我的那个人？”

宋如宁浑身一凛，坐直身子道：“你说脖子上有刺青的人？”

纯枝点点头。“嗯！”

她拧眉道：“好端端的怎么想起了这个？”

纯枝面色蜡黄，心突突地跳，低声道：“我今天见到一个相似的刺青。”

宋如宁愣了愣，一把拉过她的胳膊道：“在哪里？”片刻后她脑子里浮现一个人的身影，脸上一阵惊悸道：“难道是栗卿？”

纯枝浑身哆嗦，有些不知所措，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到脸颊上，惶恐不安地看着她。“我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只是栗将军的刺青淡了许多，看上去已经没有什么印记，只有一丁点，我害怕是不是只是巧合呢？”

那追杀她的黑衣人，刀刀致命，下的是死手。可是她印象中的栗将军，不像个武夫，倒像个文质彬彬瘦弱的书生，两者反差极大。何况那是栗将军，她根本不敢妄下结论。

宋如宁目瞪口呆，怔在那里动也不动，只觉得寝殿里空荡荡的，冷风像钢刀一般从窗外进来，打在她的身上。她脑袋里嗡嗡响，一颗心绷得紧紧的，好像有根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她眼底闪着怒火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纯枝手心冒着冷汗，惊慌失措道：“那刺青有些不一样，奴婢也不敢肯定到底是不是？”

宋如宁只觉得心里突突的，差点晕死过去，她赶紧掀开被子下床，急声道：“快，派人去将栗卿请回来，就说本公主有急事召见他。”

纯枝道：“是！”

宋如宁只能抱着期待，盼望着奇迹出现，她甚至也希望这一切都是巧合，是她主仆二人想多了，何况是栗卿？这十年里栗卿教她骑马射箭，堪称是她师父也不为过。

天色已经黑透，纯枝很快就回来道：“城防的士兵说，从傍晚开始，就没有再见过栗将军。”

宋如宁觉得头上着了一个响雷，她心沉到谷底，僵在原地。好像那根弦“嗖”的一声就断了，她全身发麻，指甲深深陷在肉里，可是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多派些人，去尚书府，将军府，务必把他找出来。”

她的脸上青白一片，怒火在胸口翻腾。栗卿手里的，关乎他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如果他就是追杀纯枝的那个刺客，后果简直不敢想。

她坐也不敢坐，只在大殿中来回走动。派出去的人如同石沉大海了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

过了许久，纯枝慌慌张张回来道：“公主，出事了。”

宋如宁蹙眉道：“什么事？”现在天大的事就是诏书的下落。

纯枝道：“赵家和温家被连夜查抄了。”

宋如宁心头不由得一颤，抓着桌角道：“为什么？”

纯枝道：“奴婢也不知道，事发突然，现如今赵太医已经被下了大狱。”

宋如宁眼眶深陷，呆呆地望着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道：“什么人干的？”

纯枝道：“是太子殿下。”

宋如宁心里空到发慌，只觉得天要塌了，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微抬。“母妃。”

皇城的灯盏比往日亮堂了许多，到处都是带着盔甲的士兵，腰间的长刀泛着凛冽寒光。天上一丝星光没有，黑压压的让人窒息，迎面不时刮来刺骨的寒风，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黑沉的天际模糊了她的眼睛，仿佛等待她的永远都是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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