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野。”

被放下的人垂着脑袋，嘴角还有干涸的血迹，身上的伤疤因反复撕裂显得狰狞。

邵野在暗部那么久，当然熟悉法则之主的气息，但从没有想过，自己一直保护的人，会和虚界扯上关系。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死里逃生峰回路转，说不清的酸楚与庆幸，只是诸多情绪滔滔不绝，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翻滚而上，在即将从喉咙吐出之时被无形的力量扼住。

他张了张嘴，几次三番想说什么，又徒剩哑然无声。

该说什么呢？

被叫名字的男人任由沙发埋住自己，抵住额头，眼中茫然无措。

能说什么呢？

是愧疚十足地为自己的决定道歉？

还是质问他为什么要冒险？为什么不随着江枬他们离开？

或是开心地庆幸对方没事？

可是这些统统不是邵野心里真正在意的。

数十年的经历铸造了如今的邵野，烈火浇筑成了【祝融】。别人都认为他为人强硬，铁石心肠。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熟悉的无力感席卷全身时，他又成了当年那个废物得令人窒息的稚童——没有丝毫的反抗，只能向命运举手投降。

祈求，哭泣。

懦弱无能。

席封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的身躯小幅度地颤抖，没有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伸手拉下了宽大的兜帽，眉目淡淡，衣袍倾斜滑落到邵野手边。

席封有着最典型的华夏长相，眉如远山，五官清隽如画，让人一眼就只能想到一个词“芝兰玉树”。但是当他没了情绪，五官淡漠拉到极致就拥有了无视一切的孤，仿若神明俯视一切的神性。

不应该说“仿若”，在某些人眼中，他就是神明本身。

指尖轻捏，席封并未说任何的安慰，他不擅长这些，也不觉得邵野需要这些。比起那些轻飘飘的安慰，实际行动会更让人安心。

至少席封是这么想的，一直以来也是如此做的，眼下的情况很明晰，令人头疼的是，他不能长久驻足地球，F001在他站到地球上的那一秒，就发出了尖锐地警告。

他得走了。

席封把系统震天响的警鸣关掉，耐心地等待邵野情绪发泄出来。对方的身体颤抖幅度由小变大，又慢慢平静。

席封知道，这代表邵野至少活得了表明的平和。他本想再等等，耳边却倏地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这股声音不是来源于周围，而是他的心底。没由来的，直觉告诉他，这是地球纬度即将破裂的声音。

第一纬度空间即将到来。

席封必须马上离开。

想到此，席封不再犹豫，指尖顺着衣袖落到邵野的眉心，叠在对方手上，声音低哑，“吾在虚界注视你，眷顾你。”

无法用肉眼窥伺的力量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神明降下视线，永远庇佑着眷属。

“我唯一的信徒。”

……

湛蓝色的通道打开又闭合，江枬和程眠得到消息极速冲到办公室时，席封已经走了。

江枬看着沙发上垂着头的邵野，莫名觉得心惊肉跳，“邵队？”

邵野缓缓伸手，眉心仿佛还残留着一点温度，他停滞许久，在江枬和程眠的迷茫目光中捂住了自己眼睛。

他知道席封刚刚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席封在用信徒与神明之间的联系告诉邵野，他永远都在。

他将在虚界永远地注视着邵野。

邵野的声音还带着嘶哑，犹如磨砂般刺耳，似叹息，又似一声杜鹃泣血最后的悲鸣，“……虚界……”

……

说实话，虚界对于席封而言，并不熟悉。很奇怪，那些碎片化的、断连的记忆，只能勉强地让席封将虚界的势力认全，与F001收集的资料一起，补充一些虚界共有的常识。

比如，虚界依托地球镜面存在，却不是椭圆，而是一望无垠的平面。在某种意义上讲，地球是没有尽头的，虚界是有的。这些恍若神话中的天之尽头，并没有什么黄昏神明，而是一片足以令人迷失的纬度之海。

换而言之，虚界整个诞生在第六纬度空间之中。

其东边纬度之海与虚界边缘的交界处伫立着一个巨大的城池，是虚界所有系统拥有者的噩梦——【恶人城】。

西边则是赫赫有名的魔女紫罗兰庄园墓地。

至于中间，自第一任首席执行官失踪后，法则之主混战，领域割裂，有三分之一被系统拥有者002收复，主权回归官方，所属之花国。与花国暗部沟通的八大法则之主，就属于002的阵营。

另外三分之一为系统拥有者光明神所有，主权归于【光明神殿】，所属之M国非官方组织。但是鉴于M国并没有成立官方法则主阵营，又与花国暗中打擂台，【光明神】也算是M国默认的法则主。

剩下的则是以星辰祭司为首的，非官方但也与地球势力无关的系统拥有者。

值得一提的是，002与光明神的不同属国，让两方自发形成了对峙阵营。明面上只有002代表了地球官方，光明神是民间组织，但M国的特殊国情，导致光明神在欧美国家更有信服力，也更有认同感。

——其实是代表了东亚与欧美的战争。

这也就是说，一旦002失职，光明神就有机会取而代之，成为新的虚界代言人。

这种情况下，席封的地位就相当微妙了。002与光明神的对峙形势，代表了一种权利的制衡。在这个摇摇欲坠的天平上，任何细微的波动都会影响最终进程。

更何况是席封这个大杀器。

如果他选择了任何一方，这个由各国小心翼翼形成的钢丝，就会立刻断裂，从而引发一连串的不可估计的后果。

换个角度想，这恰好说明，第一任首席执行官的独断专行并非是所有人想看到，眼前这个相互制衡、互相掣肘才是符合所有人预期。

而席封的回归，代表了专横、独言的席卷重来。地球上的掌权者不会愿意的。

面对这种走向，他们只会做出百年前一样的选择——再次对这位首席执行官下手。

为了活下去，席封没有选择，他唯一能去的只有第三方，那些与地球上的人牵连很少的势力。

分析完这一切，席封叹了一口气，前几日还是豪门贵公子，来虚界直接成所有人想算计的香饽饽了。

哦，也不是。

席封心酸地想起了那张高达几个亿的通缉令，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本来已经够难过了，F001非要在屋漏的时候下场连绵霉雨——

“检测宿主已经到达虚界，前置任务自动结算，系统升级中——

系统升级完毕！”

原本还有机械感的男音升级后完美得不像语音包，更像是真人在身边耳语，不同人的低沉中充满磁性，它包含着碳基生物无法发出的空洞，如血肉之躯却不由白骨支撑，一字一语间缥缈又毫无感情。

“编号A001，『洪荒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恭喜宿主平安归来。现为您规划成长路线——”

“规划完毕!任务结算完毕!”

“恭喜宿主完成三分之一的前置任务，现自动为宿主加载技能——

技能一：【诛剑】

技能描述：很久之前，有个人（？）从虚无中拿到了一把兵器，祂想要一把剑，于是有了诛剑。

技能二：【众生无相】

技能描述：初生的一切是混沌，万物的归处亦然。光明诞生之前，青莲预开之际，紫黑吞噬所有，不可见不可听，谓之无相。

技能三：【无冕之王】

技能描述：一切的主宰，唯一的君王，纵然所有人抛弃，纵然众叛亲离，桂冠仍牢固于其头顶之上闪闪发光。

技能四：【低祈】

技能描述：神明亦有弱点，神明亦有欲望。信徒的祈求由神明接收，那么神明低喃又有谁倾听？

……”

“现下发系统任务：【虚界之初】

检测到宿主等级过低，自动更换成阶段任务——”

席封：“！”

一连串的技能将席封咂懵了，他还没来得及露出一个笑，就听见F001，啊现在应该是叫A001继续道，

“任务一：回收虚界所有法则之主的权柄。

任务进程：3/99。”

席封：“……”

席封：“…………”

席封：“………………”

他无所谓系统的编号更改，也不知道系统为什么明明没有吸收其他系统的能量仍旧升级了。面对这个过于离谱的任务，忍了忍，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地敲了敲系统，“你升级把自己升故障了？”

A001相当淡定，“回宿主，没有。”

席封不可置信，他扯了扯唇角，“你这个任务不要叫回收权柄了，叫席封的花样作死之路更合适一点。”

什么是权柄？

那是法则之主的力量根基！

席封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的数据库现在还有记载，这些所谓法则权柄是所有法则之主能够存在地球的关键，更是他们与信徒沟通的途径，你现在让我去回收这个……”

这纯纯就是找死！

A001只一句话，“宿主，现在的地球已经不需要法则之主了。”

席封诧异，“？”

“你在开玩笑？前不久邵野还因为第二纬度空间降临YMX而接受电视台采访稳定民心。这还是已经闹到明面上的，那些藏起来的估计更多……花国有句话我非常认同——当你在明面上看见一只蟑螂的时候，说明暗处的蟑螂早已多得藏不下了。”

“第二纬度空间降临不可能是个例，可想而知地球现在纬度空间有多严重。”

“结果现在你跟我说，不需要法则之主了？”

席封捏着鼻子，无言。

这种情况下，你说这个，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A001：“宿主，法则之主之所以会被禁止前往地球，就是因为地球纬度无法承受法则主的力量。

法则之主是可以给予信徒更加强大的力量，但是这些力量终究不属于信徒本身锻炼自然增长。”

“当这些法则之主的力量存在于地球过多时，就会形成不亚于法则主降临的纬度场。”

席封一下僵住了，A001还在继续，“如果没有法则之主的干预，按照地球生物进化进程来说，地球的纬度灾难应该已经到了尾声。”

“但是现在的事实是，虚界法则之主一再插手，地球纬度破碎还在进一步扩大，能力者的增长也在以一种不符合规律的方式增长。”

它如人类窥探星辰轨迹般发出一声尘埃之叹，宛如垂老智者望见了遗憾却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旁观，

“宿主，在百年之前您失踪后，这颗蓝星的纬度进程没有任何前进，相反，它正在倒退中迈向灭亡。”

“为了继续您之前的计划，您必须回收所有的法则权柄，并将潜藏在地球的所有法则之主逮捕回虚界。”

席封默然，“我知道了。”

他看向远处，虚界天空不同于地球，瑰丽得仿佛一场幻梦。

在这场幻梦之中，暗藏着所有法则之主都无法逃避的杀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席封突然开口，“其实这个任务不难……”

终于注意到自己袍子下面还赤裸着，他像是察觉到了冷意，拢了拢袍子，“比起这些，我更怕那些人知道……”

知道法则之主力量会带来灾难，代表他们默认着地球的破碎。

明知毁坏将家园而不停手，才真让人脊背一凉。

碎片的记忆似乎有什么因为这个想法破壳而出，黑色的光影在眼前交织，头疼麻痹了神经，恍惚间有什么人在叫喊——

有人捏住他的下巴，拿着东西俯身：“这是……与你同出洪荒……”

“同出本源……便可以相互滋养……”

“……献祭……”

“不，”那人微笑依旧，那笑就像假面一样挂在脸上，背后是沿袭千年的、上位者的高高在上，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头皮发麻，无端心悸，“我会让他永远活着。”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