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识祁清楚地看到了邵野眼底的红色纹路，“这好像不是【暴君】的印记。”

所有的能力者身上都有所属法则之主的印记，这份印记法则之主可以看到，用以避免信徒重合。

能力者是无法自然显露的，除非像邵野这样，崩溃到极致。这份印记也是联系法则主的途径，当初林识祁联系紫罗兰，就是借助这个。

显露出的法则主印记，可以算是一种釜底抽薪威慑手段——代表着能力者穷途末路，但是法则主仍会庇佑祂的信徒。

见此印者，法则之主终会找到头上。然后为祂的信徒，一一清算。通常情况下，看见这个印记，能力者都会选择放人一马。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印记只会出现一次，用过即废。法则主反复刻印的话，倒是可以持续，就像林识祁和紫罗兰就把这种印记当做通信的手段。

紫罗兰和林识祁这种奇葩只能算少数，神的恩宠终究是有限的，大部分人都是一次性消耗品。

林识祁见过【暴君】的印记，根本没有这么复杂。那位战神权柄的拥有者，印记是极为简单的红色裂纹，宛如一把重剑。

代表着祂作为正义代行人，永远高悬于众法则主之上。

林识祁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愕然：“我没有见过这个印记。”

作为【守门人】，他几乎见过所有法则主的印记。但是记忆中的印记，没有一个与它对得上。

顾燃深深地注视那个印记，没有惊讶，只有平静，“见过它的人很少，你不知道很正常。”

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低声对林识祁，“你该去领任务了。”

林识祁识趣地离开。

他走在路上，忽然想起来自己去那间囚牢的原因，原本大步迈开的步伐逐渐变缓，最后他停了——

如果陈幕说的嫉妒是真的话，那么指的是房间里面中的谁？

是祝融？

还是首座？

如果是首座……林识祁难以想象对方嫉妒的样子，甚至刚刚在房间里面，对方始终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只有在调查祝融身上的法则之主印记的时候语气有些偏离。

但这只是一种手段。

起码放在林识祁自己身上，他是做不到让祝融崩溃的，反而是祝融让他破防还差不多。

如果是祝融，那么他在嫉妒谁？

还有祝融身上的印记，如果对方不是【暴君】的信徒，那么当初【暴君】为什么会一口咬定祝融是他的信徒？

……

只是稍微想想，林识祁头都大了一圈。他没有立刻去接任务，回到房间把那个印记画了下来，想着等下次紫罗兰来的时候问问。

……

林识祁走后，陈幕兴致缺缺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回之前的地方，若有所思，

“恨，愤怒，懊恼，痛苦……”

“还有，比刚刚更要浓厚的妒意……”

……

门被轻轻阖上，林识祁一走，房间就陷入了寂静。

良久，顾燃动了。

虚假的温和不再，只有无尽的冷漠，挑剔的眼光自邵野的眉骨伊始，划过对方的五官、脖颈、胸膛……扫视一遍后，又停留在眼睛上。

他把手放在祝融眼睛的地方，几次合起又松开，低声轻喃，沉入心底，像是问邵野，又像是自我拷问，“……为什么，他会选择你……”

他伸出另外一只手，盖住了与邵野相同方向的，自己的，翻滚着无数情绪的眼睛。

遮得住的是眼睛。

遮不住的是内心狂风骤雨般的……嫉妒。

是他，还不够强大吗？

还是说，他仍有地方做的不好？

为什么，被选择的人是邵野？！

因情绪起伏过大昏过去的邵野静静地沉睡，无人回答他的疑问。

……

“首座，虚界首席在会议室等您。”

顾燃擦手的动作一顿，“我知道了。”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就去了会议室。拉开门，里面的人早已等候多时。

“哥哥。”

顾燃拉开对面的凳子，“说过很多次了，顾慵，不要叫我哥哥。”

“你本来就是我的哥哥，为什么不让我叫？”

顾燃叹了一口气，“你是虚界的002，叫我一个能力者哥哥算什么？”

“……好吧，我找你是有正事的。”

顾燃不紧不慢地拿出茶杯，蒸腾的热气瞬间铺展开，绿色的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清香缭绕中，“什么事？”

对面的人轻笑两声，“你怎么还是这样泡茶？茶叶的步骤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还有这个茶叶、这个味道——”

白皙的手指微微扇了扇，闻出茶叶的味道，“还是几块钱一包的绿茶？”

顾燃抿了口，吐出一口热气，“温杯、投茶、醒茶、出汤……这些我都不会，只会把茶叶放进去，然后加热水。”

他笑了笑，说话间把泡好的茶推了过去，“这种方式，泡名贵的茶叶太可惜了。不如喝习惯的这种。”

对面的人跟着喝了一口，“……一如既往的苦。”

“真不知道你是真不会品茶，还是因为念旧。”

顾燃没有说话，轻巧地转移话题，“你说的正事是？”

放下茶杯，女人拢了拢衣服，垂下了眼睛，“哥，那位，回来了。”

……

在暗部，对于第一支队而言，【祝融】的名号是一座压在历任队长身上的大山。

没有人规定接任者一定要比前者优秀，但是人总会不自觉地进行比较。

如【穷奇】之于【祝融】。

再如【祝融】之于【邸吻】。

也有人开玩笑说，第一支队队长这个位置就是一个诅咒，不然怎么每任队长都是不得善终。

但是在邸吻看来，暗部队长都是如此——要么死，要么疯。

没有一任的队长能够安安全全地活到退休。

所以他对“第一支队队长位置是个诅咒”这句话通常都是一笑而过。

但是等他真正接任，一桩桩一件件，权利的博弈，比能量场更危险的较量，生与死的抉择……

他才恍然——

穷奇与祝融，已然是称得上好的下场。

更多的是，无声的死亡……以及，信仰的崩塌。

权谋肮脏、政治逐利、无形的刀光血影与正义背道而驰。

邸吻每一次的选择，都是冷汗中狼狈不堪。

他在黑与白的交织边缘试探，踉踉跄跄地行走在刀尖，信仰与任务相互撕扯，黑暗等待他从高处跌落。

其他法则都可隐没于光影，与暗色交融，但是正义不能。

比起其他等待信徒反哺的法则主，拥有着正义与战神权柄的【暴君】相当特立独行——祂在众多法则主的包围中，强行登位第一，也让祂的信徒成为第一支队。

像是故意削弱这位【暴君】在暗部的影响力，分派到第一支队的任务大多是不为人道的秘辛，充斥着血腥与抉择的审判。

于是，第一支队开始隐隐与法则之主离心，更无解的是，这并不是法则主本意上的，而是权柄自发的排斥。

……

邸吻听闻【祝融】关押的消息后，突然动了心思——他想去听听这位前辈的想法。

好胜心是每个男人都会有的。

但是好胜心与未来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幸而第一支队队长的权限还算高，让邸吻顺利去了关押祝融的地方。

普一进去，邸吻就认出了禁锢了祝融的东西，正是认出了才会如此诧异，“……!”

“我记得，”他沉思中带着一丝不确定，还有对自己记忆力的怀疑，“……祝融不是法则主啊？”

算了，这不重要。

邸吻凑近液体中的人影，轻声叫他，“前辈？”

见人垂着头没有反应，他奇怪，又重复了几句，最后甚至叫名字。

“祝融？”

“……”

“前辈？”

“……”

“祝融!”

“……”

邸吻想了想，去翻了翻访客记录，数据一路下滑，除了正常的医务人员，最后两个访客分别是顾燃、【守门人】。

顾燃首座来过并不稀奇，反倒是……邸吻手指停在三个字的代号上，微微拧眉，“老七来这里干什么？”

两个人的进入时间有部分重合，难不成守门人是来找首座的？

那为什么祝融叫不醒？

医务人员说过按照祝融身体情况，应该已经醒了。关于祝融疑似昏迷这个情况，首座知道吗？

邸吻把来访记录关掉，又瞥了一眼毫无知觉的祝融。

本意一扫而过的目光倏地停住了——祝融睁开了眼睛。

邸吻松了一口气，他过去敲了敲外围的器械，“祝融，你没事吧？”

祝融垂头，眉眼间罕见地拢上一层茫然，宛如被外力强硬打破的瓷瓶，有种脆弱的破碎感，颓然又荒芜，低敛的眼眸闭闭睁睁，正努力地清醒。

邸吻被吓了一跳。

他没有见祝融露出这种表情过，他认识的祝融如称号一般坚不可摧，火神是花国神话的上古神明，是屈指可数的佼佼者。火焰更是对方手中的利剑，也是撕破一切、掀起滔天风浪的无可阻挡。

只要见当时还在任的祝融一眼，就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天骄。

祝融半睁着眼，艰难地看清站在外面的人，似用尽了力气般辨认来人后再度阖起。

“……”

苍白的唇动了动，还未出声就是一阵闷咳。胸膛震颤与呼吸带动细微气泡，艳丽的血色从嘴角溢出，不断滴落。

邸吻手指蜷了蜷。

“……邸……咳咳……吻……”

低哑的声音带着咳嗽响起，一句话被他断断续续地陈述，“……你来……干什么？”

邸吻莫名有些紧张，如同上课被老师突然注意到的学生，还带着一种微妙的不好意思，他犹豫纠结半天，张嘴：“祝融，你没事吧？需要我叫基地的医疗人员来一趟吗？”

该死，他不是想说这个!

祝融终于顺过气，他撩起眼皮给了邸吻一个眼神，艰难地摇了摇头，“能力者可以自愈……只是这个囚笼有问题。”

针对法则主的囚笼会压制抑制人的能量，停滞人的思绪。

祝融身为能力者，能够顺利说话，还逻辑在线就足够说明其意志之坚定。

唯有一点——内损是不可避免了。

这个邸吻是知道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句话还是脱口而出。

面对祝融那蕴含了复杂情绪的一眼，邸吻只能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次丢脸丢大发了。

他把名为夺门而出实则落荒而逃的念头死死摁住，佯装镇定地提出自己的目的，“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祝融闭着眼，缓过神的他眉宇间迷茫消散，面无表情时压迫感极盛，锋利得几乎能够割破人心。

上下唇瓣磕在一起，淡淡吐出一个字——

“说。”

邸吻看在眼里，心里的疙瘩消散，这才是他认识的祝融。

他正经地站直，“我想问你关于吾主的权柄，如何与第一支队的分派任务协调。”

“是不是觉得你的能力在排斥自己？”

一语中的，邸吻认真地点头，瞬间觉得有了希望，“是的。”

祝融似早有所料，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

“你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解决方法？”

“……”

良久的沉默。

邸吻涌上的喜悦褪去，他看着一动不动的祝融，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再次滞停了思维。

在邸吻又开始犹豫要不要叫人的时候，祝融回答了他的问题——

“脱离暗部。”

邸吻惊愕，“什么？!”

祝融重复，“脱离暗部。只有这一个方法。”

他似疲倦极了，却偏偏勾出一个笑，笑意深寒，“邸吻，你的这个问题，不只是第一支队有。”

“你以为我为什么被驱逐后实力不跌反涨？”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坐在代表特行局与暗部的平衡桌上？”

“暗部如此实力，为什么依旧和特行局平起平坐？”

他似自嘲，又似悲悯，低沉暗哑的语气轻然至极，却又宛如平地惊雷——

“正义使者手染无辜鲜血；

屠夫猎人深陷晦暗泥潭；

潜藏者公然沐浴阳光；

命数之主归顺命运轮盘；

自然所在禁锢荒芜之角。

杀戮利器放置人性审判。”

“——因为暗部所有人的任务，都在和法则权柄背道而驰。”

吭哧吭哧赶进度中——

顾燃的坑一填，明天就应该可以把主角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