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猫着腰，小心翼翼打量里面的环境。

一曲最后一段的副歌过了，音乐声逐渐小下来，只有简单的温柔伴奏的时候，灯光停止晃动。

云初和房内的季正舟隔着一段路，在周饮听跳完这首歌踩着光亮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那瞬间，猛地隔空和周饮听对上了目光。

周饮听一脸的清冷与不羁，桀骜感隐藏在周遭的黑暗和喧嚣中。

与云初撞上视线的那一秒，他略微愣了一下，没有即刻和云初别开目光。

在这里见到周饮听那张熟悉的脸庞，云初不可遏制地瞪大眼，惊讶写在了脸上，唇瓣无声动着：周饮听？

周饮听不知道有没有认出她，或许单纯因为觉得她眼熟，视线才多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秒钟。

那一秒钟过了后，周饮听淡淡从云初身上游移开目光，接着看向坐在包厢主位的人。

云初心脏急速跳动，被周遭的环境催得身体燥热。

她啪的关上那道小小的房门缝隙，隔绝了包厢内继续流露的嘈杂光景，温热的感觉从耳根子一路蔓延，直直向她的头顶爬升。

“周饮听。”

云初反复念着周饮听的名字，脑海一遍遍不可控制地播放着刚才周饮听的脸：“周饮听。”

他也在夜场。

云初倒吸口凉气，眉心蹙紧，手指扣紧自己的衣摆，这会儿比起担心自己的名牌卡会不会被包厢内的人发现，反而更担心周饮听为什么会在这里。

云初站在包厢门口，脊背贴靠着包厢冰冷的磨砂门，轻声反问自己：“他也缺钱吗？”

云初从他人的口中，听说过周饮听的家庭背景，应该能算的上小康。

云初思忖着，周饮听来这里跳舞兼职，是不是因为最近家里出了什么困难。

季正舟手指压着茶几上的酒杯口，将面前的那杯酒推向周饮听：“喝一杯？”

周饮听眼皮掀起，浑身清清冷冷的劲儿：“跳完了，给尾款。”

季正舟揶揄之意明显：“这么急？”

周饮听最看不惯他这样子，浓眉一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缺钱。”

季正舟笑，指尖依旧压着那杯酒：“当然知道了。周老爷子不给你钱去看你妈。”

周饮听声音低了几度，严肃着表情看人的时候很让人发怵：“别废话，快给我。”

季正舟依旧懒懒洋洋的样子，软绵绵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马上就打你卡上。”

收款的系统机械女声在包厢内响起后，周饮听收了手机即刻要走。

季正舟将周饮听没喝的那杯酒端起，压在小桌上的名牌卡上，目光落在笑得明媚漂亮的证件照上的女生，用着沙哑的嗓音，缓声念出名牌卡主人的名字。

——“云、初。”

这是季正舟第一次和云初的世界扯上联系。

也是周饮听第一次帮云初说话。

周饮听临走前，从口袋撕了颗棒棒糖，吞云吐雾的架势：“这就是个记仇的小学生，老逼登就别打小学生的主意了，抓紧时间弄弄自己的养老保险。”

就比周饮听大五岁，再次听到周饮听用年龄梗怼自己的季正舟，抽烟的手一顿：“………………”

周饮听走后，包厢内安静了会儿。

坐在季正舟边上的小跟班石聪比了个大拇指：“周饮听大爷这嘴是真毒啊。”

季正舟气得拿烟的手都不稳：“闭嘴。”

石聪一拍大腿，还是会看眼色的，乖乖闭了嘴：“得嘞季哥！”

说完这话的石聪转过头，想到周饮听冷着一张脸，用十分不屑不爽的表情阴阳怪气季正舟抓紧时间弄弄自己的养老保险，被周饮听的损话逗得好笑，憋笑的肩膀颤抖。

最后还是没忍住。

“噗！”

季正舟斜扫身旁的石聪，后槽牙快要咬碎。

“周饮听。”季正舟眯起一双眼，啧声，“嘴欠的死小子。”

云初后半场一直在远离有周饮听包厢的地方送酒水。

她给客人送着东西，左右观察刚才看到周饮听的那个方向，生怕再在这里见到周饮听。

周饮听在云初这里的形象，无知无觉从一个斯斯文文的干净学霸，变为了一个因为缺钱所以去夜场跳舞挣钱的反差感学霸。

云初送完酒水，在少人的角落靠着墙壁休息，一闭上眼睛脑中就浮现方才与周饮听对视的画面。

“周饮听，”云初脑袋有点晕乎乎的，“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云初想到了生前的云以泽，为了挣钱养她和自己，也会来这种地方工作。

然后偶尔带一身的伤痕回去，在作为妹妹的云初面前努力藏起自己的委屈，用自己小小的臂膀为云初和自己撑起一小片天地。

云初心疼云以泽。

在从前至现在，她都无比心疼云以泽。

乃至于现在在这种地方看见周饮听，看见可能与云以泽经历相似的周饮听，她也会跟着心疼周饮听。

云初想对周饮听好，想将周饮听当成第二个云以泽、第二个哥哥，让周饮听能够过得开心点。

云初想着，长舒一口气，摘下手上的半指手套，随意将手套放进了口袋，走向吧台那边。

抬头看看钟表，她今天的兼职时间快要结束了。

她该准备离开这里了。

周饮听站在二层的长廊，口中仍咬着那颗水蜜桃味的棒棒糖，唇齿弥漫开甜味。

他的手随意撑在栏杆，倾着身子向下看，一路目送下方云初的远去，因为云以泽的名字，他连带着对云初这个云以泽的妹妹泛起好奇心。

“天华高中的乖乖女，师生眼中成绩好、听话的第一名，”周饮听咬文嚼字，有意眯起眼，舌尖餍足舔过唇角，“晚上却在这种地方穿梭，这么有反差。”

周饮听目光直勾勾盯着云初看。

灯红酒绿，音乐声嘈杂的酒吧环境内，周饮听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对云初产生的猎趣心，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

酒吧的下一首歌，随机播放了一首某个女团的全英文歌。

云初在夜场待了有段时间，在这里听过几次这首歌。

她走向前台，边解开自己衣袖的衬衫纽扣，边跟着那首歌哼唱第一句歌词：“I say 'fuck it' when I feel it,cause——”

云初第二句歌词才哼了一个词，后侧方悠悠然压来一道身影，伴随着揶揄的意味。

回头看，来人身形高大，身处逆光看不清模样和表情，只能辨认出那是个气质不似这里的男人。

“你感到不爽的时候就会飙脏话？”那人语调夹笑，故意压沉了嗓音，诱导云初说完歌词第二句的中文翻译，“是因为什么？”

云初蹙眉，后退一步，眼中闪着警惕的光亮，眸底倒映出那个男人模糊的身影。

……她不认识这个人，不认识这道声音。

酒吧的背景声音嘈杂，其实听不太清那个人说话的内容和声线，云初别开头，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部分，在原地愣了一秒，慢慢思忖。

周饮听一只手的手肘撑在吧台，另只手无聊用指甲盖碰撞自己端着的玻璃杯，发出轻轻脆脆的响动。

他下楼来的时候换了衣服，云初会认不出他，他自认确实是有缘由存在的。

云初抬眸，发觉面前人笑得不像个好人，心里毛毛躁躁的，像被猫咪用力用肉垫踩了一脚。

她感觉这只猫没有什么恶意，不想很快挥开这只猫，但又总能觉察出这只猫的一点心情和搞恶作剧的用意。

……

这只搞恶作剧的小猫不是周饮听吗。

云初撇嘴，压下眉梢，学着面前周饮听的样子和周饮听说话：“你犯贱啊？”

周饮听没有丝毫讶异的样儿，浓眉一挑，鸡毛头似蓬松的发梢被他胡乱揉过：“你怎么知道的？逗你多好玩啊，是吧，高冷的大学霸？”

云初心想，他俩的情况都差不多，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云初梗着脖子，抬起头，在灯光晃眼的酒吧内直直对上周饮听的眼睛：“你不是也一样，在这里勤工俭学？”

周饮听哼笑，不甚在意的模样，往吧台随意一靠，甚至还有抽出心思逗弄云初的闲工夫：“哟，这都被你发现了？大学霸的观察能力确实不错啊。”

云初的目光落在周饮听身上，快速思忖了很久，薄唇上下抿了抿，最终还是说出了盘旋脑中的那句话，想噎回去周饮听一句：“咱们两个都一样，你没必要笑我。”

周饮听扭开头，盯着桌上放着的酒杯瞧，嘿嘿两声，贱兮兮的，跟在学校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不太一样：“还是不太一样的，我更奔放一点。”

云初：“………………”

云初想不明白，前几天在学校憋得那么高冷，那么难以近人的周饮听这小子居然还能这么说他自己吗？？

云初皱眉，始终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环顾四周，确认这里是酒吧没错，然后又回想了下周饮听刚才在包厢给人跳舞赚钱的场面，默默吞了口唾液。

云初抬手捋了捋耳前的碎发，缓解自己开口的紧张，看起来斟酌了很久，尽量放温柔了用词：“周饮听。”

周饮听抿了口杯中的旺仔牛奶，鼓着一侧腮帮漫不经心回过头，鼻音懒散地应了一声云初：“嗯。”

然后。

周饮听看见云初用那张清纯至极的脸、清澈单纯的眼神对着自己，问。

“你是不是喝大了？”

…………

周饮听觉得云初在诽谤自己，手推着那个玻璃杯靠近云初，几乎与她面前摆放的杯子挨靠在一起，想让她看得更为仔细：“小同桌，我喝的是牛奶，旺仔牛奶。”

云初望着忽然在自己面前放大的周饮听的脸，没缓过神，愣愣保持着瞪大眼睛盯着周饮听的姿势，与周饮听贴靠的很近，没听进去周饮听说的任何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