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愣了一下，旋即转身看向他，背靠石台护栏双手环胸，眯眼打量了一会儿。

“怎么了吗？”盖茨比露出一个真诚的疑惑表情，漂亮的蓝色眼睛像嵌入了盈盈星光。

“嗯……没什么。”陈景曲起食指蹭了蹭下巴，神色间带着思索时独有的认真和专注，“就是觉得你有点奇怪。”

盖茨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是吗？这可真是严厉的说法，是污蔑啊。”

“有吗？”陈景诧异，出于文化环境差异的考虑，他略感歉疚地说，“抱歉，我没有那样的意思。我是说，奇怪也不只有糟糕的含义对吧？”

“我只是感觉你很熟悉，比福德先生给我的感觉更熟悉些。比如……”他想了想，“比如你站得很端正。很少有人会是这种姿势，看起来就像是专门练过的一样。”

盖茨比热情地笑起来，相当捧场，“没错，我确实有练过。我还上过战场。”

“哦——！”陈景明白了。

“你没有服过兵役吗？”盖茨比略感奇怪地问，“我以为所有的美国成年男性都有这样的义务？至少你能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良好的作息。”

陈景撇嘴，梳理那份复杂的心情，“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当时身高不够，第一场就被刷下来了。后来就没想再去了，大概是被懒惰的生活腐蚀了吧。”

他有点感慨。

盖茨比稍有些愕然地，非常快速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又挂上了笑：“那我想这应该算不上多么值得说道的事情，很多人都有过军队生活的体验，比如下面的大部分。还有些模特明星，他们比我的姿势应当更加挺拔一些，但这并不奇怪，对吧。”

他似乎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一定要刨根问底才行。

又或者他只是善于社交，比之其他人更加懂得人心有怎样的渴求和欲望，所以顺其自然地推了一把。

比如陈景，他的确是想要继续倾吐一下的。

但事实上，到达这种程度后，基本就很少有人愿意继续耐心地倾听了，他原本都做好了到此为止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却顺着给了个台阶。

心情被照顾到的感觉是很不错，却又因为少有经历而显得无比怪异，浑身刺挠。

是以陈景反而更加觉得，盖茨比这个人，着实是有点奇怪在身上的。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陈景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如果这时候切换话题，抛弃之前一直存在的疑问，他一定会睡不着觉的。

“你说的没错，盖茨比先生。”他若有所思地点头，黑褐的眼底被灯光晕染出蜂蜜的透亮色泽，“所以我还想问，您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是福德呢？或者说……为什么我感觉你好像知道福德在哪里呢？”

“你甚至一点都不惊讶，在意识到我不是福德先生之后。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我觉得这应该足够奇怪了。”

盖茨比挑了一下眉，微微笑着，没有反驳。

他转身去侍从那里拿了两杯酒回来，金色的酒液散发着微光。

陈景迟疑一瞬，还是礼貌地接过酒杯，以一种稳定又小心的方式捏着它长长的支撑柱。比起端酒，他更像是举着一把伞，好看，但费力，而且显然并不准备品尝。

“盖茨比先生，我和福德先生说话的时候，你能听见吗？”陈景对此很是好奇，“你认识福德先生？”

“不。”盖茨比断然否定，“我不认识。但我已经知道他了。”

“军校毕业，成绩很不错，可惜并没有很好的背景，并且年轻气盛，不巧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后来因伤退役，被分到了纽约警署分局，是局长专门调配的，但很不巧赶上换届，现在的局长想要培养自己的人手，他显然并不被算在内。”

“母亲前不久去世，为了举办葬礼，他卖掉了房子，还花光了他仅剩的几乎所有积蓄。现在住在褐砂石街的一个公寓里，生活拮据，勉强能够养活自己。主要任务就是巡逻钻石商业区。”

“几天前那里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枪战，然后科瑞斯·福德就失踪了。”盖茨比晃了一下酒杯，直直地看向面前人的眼睛，缓声补充道，“连带着他的配枪。”

“一个可怜人，运气也不太好。”陈景轻缓地说。字词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地沾过，如同氢气球般摇摇晃晃地飘远。

盖茨比举杯示意，似乎隔空和他碰了个杯，然后小酌一口，并没有要揭穿他的意思。

没错，那东西现在就在他身上。

哪怕他以一种讨巧的方式成功跳过了话题，但腰侧的坚实感却是做不了假的。

不过很遗憾，他并不会用。

也可能会，毕竟他听说过保险什么上膛什么的，他还知道扳机在哪儿，懂得瞄准应该看哪里，他还有健全的、足够握住抢把的一双手，甚至知道有后坐力这种东西。所以是的，他或许会用呢。

那可是相当危险的东西。

“所以你知道吗，我和他昨晚的谈话？”陈景依旧没有丝毫的分心，“我大概得去钻石街那边报道？你有和他商量过吗，具体在什么地方，我该怎么做？”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今天要起一个大早，结果没有一个人敲我的门，是没敲吧？应该不是我睡得太死？醒了之后还吓了我一大跳。”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啦。”

[这有什么好谢的。]七九颇有怨气地嘟囔。

“不客气，应该的。”盖茨比绅士地颔首，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具有精英范了。

陈景晃了一下酒杯，浅淡地抿了一口，仅仅湿润了半个嘴唇。他舔了一下，脸顿时就皱成一团。

要不是对面的人把现场气氛烘托得过于正式和高大上，他一定立刻、毫不含糊地满地乱“呸”。

不管过去多久，他依旧不适应酒精的味道，不如说是相当嫌弃才是。在他有限的认知范围和体验之中，酒实在算不上好喝，他宁愿喝白开水，相比起来盐糖水的奇怪味道也不是不能忍受了，中药另说，毕竟它也不能算作日常饮品是吧。

还是旺仔牛奶好喝。

“没想到你不会喝酒，是我的疏忽。”盖茨比略带担忧地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需要换些其他的什么吗？”

但陈景是不会被他骗住的，“不用。想笑就笑吧。”

盖茨比怔了一下，果然笑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似乎有停不下来的趋势。他时不时忍耐着抬起头看一眼，随即又开始新一轮的完全止不住的笑。

陈景不觉得不会喝酒有什么好笑的。而且他真正来说也不算不会喝，只是单纯不喜欢酒的味道而已。

相比起这个，他倒是觉得这笑声更有感染力一些。以至于他都要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了，那才是真的很傻。

为了不让自己傻笑，他只好把目光转到别处去，比如天空。现在天还没到完全黑的时候，但是月亮已经早早到达它该在的位置了，一半隐没一半清晰。

感谢这份昏昏然的亮堂，他甚至还能同时欣赏夕阳，远远的还能看到某个地方升起了些许黑烟，或许是着火了也不一定。世界总归都是这样，一不注意就会紧赶慢赶地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好像这也有业绩考核和deadline似的。

“你好像并不是很着急。”盖茨比终于笑够了，学着他的样子靠到阳台边，仰头看天，但是这个时间点连星星都看不到。

片刻的安静后，他又道：“你真的要去报道？我记得你说过不擅长那个。”

“嗯。”陈景漫不经心地回答，“久了就会了。”

“事实上。”盖茨比侧身向着他，“福德失踪的第二天，那个分局的局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宣布了他因公殉职的消息。”

陈景收回视线，略微惊讶了一下。看来福德先生真的很不受人待见，至少很不受这个局长待见。

不过他还是挺乐观的，“我去了他们就知道福德先生还活着了，一个大活人，穿着警服站在他们的面前，什么证据都比不上这个了吧。”

盖茨比的语速放慢了些许，带着些小心安抚的意味，“我不知道福德先生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比起更改决定，警局可能更愿意拥有一个能让民众信服的好名声。”

“而且福德的公寓也被封了，现在甚至已经找到新的租户，就等着解封住进去了。”

盖茨比觉得，对一个思想天真单纯的人来说，这些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就他的经验，上位者的权势碾压对年轻人来说总是最致命的打击，不管是精神上还是现实意义上的。

而福德身体里的……灵魂——或许可以这么说——和那些淫浸社会的老狐狸差别着实太过巨大，是伪装也无法弥补的鸿沟。

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真诚，这是他这样的人都极度匮乏的稀有东西。

年轻，孩子气，对世界还抱有不切实际的美好愿望和梦想。是的，美国梦，就像他们一直宣传的那样，平等，自由，只要努力，什么都能够实现。

他因为前者而感到很好奇，同时又因为后者难得真心地为面前的人担忧起来。

然而对方却只是愣了一下，全然没有一丝半点的失落。

然后他说：“也就是说，福德先生现在是黑户了？”他似乎想到什么，又问，“我需要避着他们走吗？”

他的表情那样认真，似乎真的在为此苦恼一样。

但是，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能如此自热而然地接受这些啊？顺畅到仿佛他刚才的所有思考和感受都只是冲厕所的流水，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盖茨比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家庭能够教育出这样的孩子来。

在大部分人该要慌乱无措的时候，他偏偏不以为意，甚至有余力思考其他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的询问总是不经意地带着一种天真稚嫩的傻气，但是却又并不显得愚笨。

可以很轻易地追踪到他的思考方向，可要是企图以此读懂他的想法，就完全不贴合其行为表现，变得过于单薄艰涩了。

陈景又抿了一口酒，用这糟糕的口感打断他同样糟糕的思绪。

或许是碍于世界差异，又或者生长环境、时代什么的，他的确忽略了许多东西。这原本是他一直以来的生活必备品，不成想有朝一日也能翻了车，在临门一脚绊他一下。

陈景回想方才的对话，头一次真正意味上的重视起来。

严格来说，他还不完全清楚盖茨比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也不知道他在这个世界、这个社会中处于哪个位置，他真正可能知道些什么，又可能不知道什么。

显而易见的是，盖茨比并不算是一个酒池肉林的人，至少他所见的是这样，而那些派对和人山人海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待考究。至少盖茨比这个人是不缺钱的，而不缺钱，又热爱举办派对的人，掌握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绝对是没有什么可异议的。

只是，他可能在撒谎，他当然可以选择撒谎；也可能说的是真话。在此种程度上进行判断的话，选择相信盖茨比是不会有什么损失的，那也就宁可信其有了。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简直糟糕透顶。

对吧。

比他见过的所有的世界都要糟糕，对吧。

陈景很容易就能想到一些类似百分之一的人掌握财富之类的真理，或许这个真理在这个地方的确适用。

而他面前的人说不定就是那其中之一。

他现在该把枪掏出来，打开保险，扣下扳机，给这个缤纷的世界再添一点色彩吗？

那会很有意思，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景：（乖巧）

盖：哦，可怜的小猫咪嘬嘬嘬……听我说，你是一头小猪，外面的人都想把你做成红烧五花肉……

景：？

景：！

景：(?_? )/刀

#您的小猫咪正在计划一场谋杀#

#杀了吗商家接单啦，快来看看你的外卖到哪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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