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宋望朔目露不忍。
“你的师祖是当年一个投毒案的凶手,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判了斩刑……”
“不可能!”
石大夫霍然起身,那双古井无波的眼激起了汹涌的波涛,一下就没了之前的懒散模样。
“师祖是大夫,不可能下毒害人!”
而一直没有说话的纪明朝也忽然想起了一个对于她来说还算熟悉的名字。
“倪仲春?”
石大夫看向她,一脸惊讶。
“你怎么知道师祖叫做倪仲春!”
宋望朔出言道:“令师祖涉及到的案子在京城引起过不小的风波。”
石大夫一下泄了气,一屁股坐了回去,恹恹地问道:“到底……是什么案子?”
什么案子,能让一个大理寺少卿都记得清楚凶手的模样?
什么案子,能让纪明朝一个出身平民的人至今仍记得凶手的名字?
宋望朔一脸严肃。
“二十年前,国子监有一个学生,叫做张昇,在学舍内突然毒发去世。刑部在调查后,发觉张昇在死前一直在服用济世堂倪大夫所开的药,并且也确实在张昇服用的药渣里发现了过量的马钱子。不到一月,刑部就认定了倪仲春是凶手。”
石大夫觉得有些不对。
“师祖好端端的为何要去毒杀一个国子监的学生?这不合常理!”
纪明朝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这件事情本来就不合常理。
就如同十四年前……
“冤案,本来就不合常理。”
宋望朔的回答和纪明朝不谋而合。
“那……那为什么?为什么师祖他……”
石大夫捂住了胸口。
他曾经向济世堂的邻居们打听过此事。
每个人都讳之莫深,甚至还有几个让他赶紧离开京城不要再来寻人……
这是一个冤案,一个众所周知的冤案。
二人拿了药慢腾腾地往回走。
刚刚过完年,路上人还不算多,有些冷清。
“倪仲春的儿子已经失踪多年,很有可能也遭了毒手。少卿大人为何还要答应石大夫替他找到倪光?”
纪明朝知道,他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如果不确定能够找到人,他绝对不会答应此事。
宋望朔捏了捏手里的画像。
“其实,我也是看到画像时才敢许诺。”
“画像?”
“嗯。”宋望朔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你可还记得宝德瓷厂制造的那些逾制的瓷器吗?”
纪明朝自然记得:“这事情和宝德瓷厂有关?”
“准确说,是和十方当铺有关。”
“十方当铺?”
这不是林贵所交代的瓷器去往的地点吗?
宋望朔解释道:“前段时间,我找到了十方当铺老板的消息,却发现这人根本没有过去,唯一真实的只有他的长相,而他的长相……和倪光一模一样。”
虽然相隔了二十岁,画像上抱着大鹅的少年如今已经没有朝气,容貌也苍老了不少,头发也已经近乎全白。但是宋望朔一眼就看出,十方当铺的掌柜杨庆,就是倪光。
“那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找个时间,先拿画像试探他。”
杨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护国寺上香。
而宋望朔也瞄准了这个时间。
二人以之前的案子为由再次进入了护国寺。
接待他们的和尚是释得。
释得比之前壮了不少,眉目之间也变得沉稳了起来,少了原先的几分天真。
“宋施主,纪施主。请。”
他引着二人往后面的禅房而去。
护国寺还是原来的模样,很阔气的皇家寺院。
只是……
禅房门口站着一个微笑的老和尚。
是方丈,普光大师。
他还是含着慈悲的笑,只是看上去比上次更苍老了几分。
“阿弥陀佛。”
他主动走过来和二人打招呼。
“宋施主,纪施主。好久不见。”
对于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二人很是敬重,规规矩矩回了礼。
普光大师和蔼缓缓颔首:“二位来此是有事要办吗?”
这话让二人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似乎是扰了佛门清净之地。
仿佛是看出了二人的不自在。
普光安抚一笑:“两位施主所为的公事亦是善事,并无打扰二字。老衲不过是……”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艰涩。
“想要借机问一问释心……他,可还安好?”
大理寺的罗寺卿压下了释心的事情,将他关在牢狱中,只说日后再决。
“大理寺不会虐待犯人,他还好。”宋望朔提议道,“方丈若是想见见他,可以去大理寺狱,他们不会拦着您的。”
普光摇了摇头,口呼一声佛号,向大殿走去。
释得上完茶水糕点就离开了,禅房内只剩下二人。
“普光大师是什么意思?”宋望朔有些疑惑。
纪明朝捧起茶啜了一口:“就是他要去的意思啊。”
“那他为何摇头?”
纪明朝随口胡言:“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宋望朔失笑。
可是看她回答虽然敷衍,但是眼神却满是笃定,不由有些好奇:“你就如此确信他会去?”
纪明朝搓了搓手:“要不要赌一把?”
“纪娘子,这里是佛门净地。”
宋望朔嘴里这样说,眼里却是笑。
门忽然被打开。
二人立即站了起来。
是杨庆来了!
“你们……”杨庆微微睁大了眼。
他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看上去像个六十几岁的人,只有一双眼睛还依稀有着年轻时候的样子。
他看见二人,先是审视,又是了然。
“二位有事?”他反手关上了门,“就算是有事也不能这样忽然出现在在下的禅房中吓人呐~”
这个举动倒是让二人有些惊讶。
纪明朝率先开口:“我的大夫请求我们来寻您。”
“大夫?”杨庆一脸意外。
“他姓石……这是他故去的师父留给他的画像。”
杨庆冷静的脸上有了一丝波动,但是他没有开口,只是打量着二人,眉头皱成了一个结。
宋望打开了那副画。
画像缓缓展开,数十年前的回忆骤然涌现。
“花花快来!”
“师兄!你不要老是这样逗猫!”
“快抱好你的大鹅!”
“轧轧——”
大鹅伸长了脖子想要去叨猫。
“大白不可以!”
……
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杨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合上了眼睛。
“宋大人和纪大人,究竟,是为何而来?”
他说完就睁开了眼。
眼里有迷茫有防备……
“倪小大夫当年逃过了一劫,却费尽心思回到京城,又是为了什么?”宋望朔将画像递给他,“是为父报仇?”
倪光扯了扯嘴角:“大人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难不成是要抓我这个‘凶犯之子’回去领赏?”
“瓷器,那批瓷器是给谁的?”
倪光愣了一下,挑了挑眉:“大人,凡事都是要有条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