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祐醒来时,天色已经昏暗了,房间内点起了微弱的烛灯。胤祐的腿因为长时间同一姿势,现在有些暗痛。
他手下意识的慢慢摸上自己的左腿,并没有太大的触觉,若用个形容词,胤祐觉得吃了酸杏一般的麻乱。
犹豫了会儿,才掀开被子,看着他膝盖处明显与他人不同的青紫。正专注着,突然门吱一声,露点身影。
慌忙间,快速重新盖上被子。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才小心翼翼的看往门处。
承祜端着面盆,小心翼翼的开了点缝。胤佑腿上有伤,若不是必须每天按揉,他不愿这么晚还打搅他。
旁人动手,他也担心,只好自己亲自来了一趟。
小心翼翼捧着面盆来到了床边,发现胤祐已经醒了,正傻愣愣的看着他,手紧握着被子,但动作却没有闪避。
承祜轻声,“胤祐,是孤。”
“哥哥!”
胤祐歪头看着承祜,似乎还没有搞清状况。不过态度亲近,承祜原本想的陌生尴尬倒是没有出现。对于接下来要干的事,会比原来想的方便。
承祜慢慢坐到床边,他低着头含笑看着胤佑。
“什么时候醒的?一个人睡,害怕吗?”
胤祐摇头,语气带着自然而然的亲昵。
“不害怕,哥哥。我有额娘给我准备的随身的平安福。”
承祜没贸然的摸上胤祐的腿,只对他说。
“长时间的同一姿势,让哥哥腰部都有些酸痛,你又睡了这么久,会不会也有些酸?”
胤祐沉思,被窝里的手再次摸上自己的左腿,然后面上严肃又认真的点了点头。
小表情有些可爱,承祜抑制住自己嘴边的笑,更加严肃。
“那哥哥帮你按一下,这样我们的身体才会越来越好。”
胤祐随即掀开被子,把自己的左腿露了出来。
“那就麻烦哥哥了,就是这条腿,我总感觉像有小蚂蚁在作乱。”
承祜噗嗤一下笑出声,“恐怕不止是小蚂蚁,可能还有点儿腿一闪一闪的,不机灵。”
胤祐再次感受半天,然后抬头,眼神明亮。他做不到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承祜描述后,更加符合现实,他崇拜的很。承祜则是偏头,隐去自己嘴角控制不住的笑。
真是太可爱了。
然后他将手搓热,两手又重新抹上药油。慢慢附到胤祐的腿上有方向,有节奏,有顾虑的,由轻到重,由小范围的大范围的按揉。在按揉的同时,他也在默默观察胤祐的表情。并没有什么难忍的动作,眼神倒是一直看着他格外关注。
等一个流程过后,承祜擦拭掉多余的药油。
“谢谢哥哥。”
承祜摇头,“不算什么大事。”
胤祐再次感谢。
“不单单谢这个,也谢谢太子哥哥教额娘的手法。额娘常跟我说,我吃的药膳和额娘常用的药油按摩的手法都是哥哥教的,所以腿才能一直这么舒舒服服的。”
承祜愣神,思绪回到了几年前。那时,随手添上的一笔,现在这时以一个回信的方式在此戳入他的心头。他忽然有些心疼,抬手揉了揉胤祐的脑袋,怪不得他与他未见面就能如此亲近。
“成妃把你养的很好。”
知感恩,又自信而不自轻。
承祜端着面盆,交给了一直等候在门口的三宝。他陪胤祐睡觉这件事不太可能,毕竟他刚种完痘。让多陪一陪,倒是可以。
“哥哥为你讲故事。”
胤祐老老实实的一下子躺下去,连被子都盖到下巴下面,整个人只露出了一张圆圆面,肉乎乎的,看起来手感极好。承祜忍住了想把他拔起来,揉一揉的心,慢慢的说起了他童年时听过的故事。
再一次将它传递说给另一个人听。
夜色渐深,屋内的呼吸慢慢深缓。承祜小心翼翼的开了门,走出胤祐的小房间。就着月光,走回了自己的室内。
往后又继续休整了几天,直到牛痘所带来的副作用完全消失后,承祜才给与他们自由的撒欢。
这次出宫可不单单的只是为了陪种牛痘这件事,不然怎么会留他们在宫外这么久。
承祜拍手,将所有人叫到身边。又将年龄最小的胤祐,圈在怀里。
如今局势大好,原本后宫节俭。这些年,也慢慢回归正常。
对于弟弟们,除了该有的学习以外。承祜还打算教给他们另一件事,品行。
顺便狠狠锻炼一下某两位的身体体质。
“孤此次出宫带了秧苗,谁有兴趣和孤一起去农庄?当一回农夫。”
原本几个人在宫外本就恋恋不舍,不想回宫。玩疯了的小阿哥们哪敢犹豫呀?纷纷举手报名,连胤禛也抵不住所谓种田的诱惑。
见所有人表示同意,承祜没有犹豫。一把抱起胤佑,就往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上走。
这一会儿少了三个小的,这次他们所有人是同程。
京都的路上永远是热闹的,现在是上午,前来赶集买卖的人也不少。
马车停在繁华的路上,人群过多,车流人流都慢了起来。胤祐的眼神自停下后,就没离开过某一处地方,承祜顺着目光望去,发现那是一位较为“奇怪”的人。
那人的步伐不似旁人那般速度,动作也并没有过于灵敏。手里提着篮子,却时不时蹲下来摸摸地面,或者静静的站在某一处,侧耳听着。
等他终于转到了正面,承祜一眼就发现了,那是一位有眼疾的人。
“哥哥他好可怜,我们去帮帮他吧。”
胤祺不知何时到了承祜的身边,很明显他也看到了这样一位“特别”的人,第一想法便是去帮帮他。承祜不否定他的善良,只是按住他。
“你再看看。”
目光聚集在那人身上,他虽说有眼疾,可站在路中间可并不显得慌忙。大概是常出来的样子,镇定自如在人群中。水泥路两边的道路,是承祜将小美的道路规划图给康熙,由康熙专门研究设置的。有对于这类特殊人群一些基本的保障,比如内侧不平的道路,以及每隔一段就有的木栏。
那人已经判定了方向,步伐一转。走出了刚刚自己徘徊的地方,脚步比旁人缓慢,迈出的步子却是坚定不移的。他的篮子里有肉有菜,混起来人群中没有与旁人半点不同。
等人走远了,承祜扭头,马车中他抓住胤祐握紧拳头的手,像玩一般把他的手舒展开,不只是对了胤祺说。
“不能将自己的怜悯之心强加于别人。”
没往任何地方看,承祜的眼神虚虚的望着远处。
“刚刚那人他虽然说有眼疾,但手脚无一不利索,他能拿着菜篮为自己寻找生存的食物,他能靠着手摸着地面慢慢走回回家的路,我看不出他与旁人的不同。”
“我们不能看到老人独坐,便想着晚年孤独。我们不能见人用自己的方式认真生活,便以自己的角度判断,想要帮助。若是以这样的方式,那皇帝顿顿吃肉,在贫民眼中,且不成了奢靡。孤自由出宫,便寻名师,对于你们,是不是成了打压?”
离承祜最近的胤祐想捂住承祜说话的嘴,承祜笑弯眼,“只是举个例子。”
“不过,胤祺刚刚说的没错。在外对于一些能帮上忙的地方可以帮忙,因为我们享受了百姓为上提供的服务,就应该为下而保护。孤得夸你。”
胤祺笑起来,车内的氛围很好,每个人都很开心。
农庄的门口,胤礽与胤禔,胤祉早已守在前面,既然是种田体验生活,当然要把人凑齐。
承祜小手一挥,将众人赶到准备好的换衣间,每个人穿好束服,把腿脚露出来,方便入田。
今日天气很好,温度也高,被太阳一照,感觉田地里都是暖和的。
稻子已经在长乐宫育好苗,如今要做的就是插秧。将秧苗仔细的插到稻田中,间隔有序。
秧苗一般会呈南北走向,除了插秧还有更为便利的抛秧。
插秧苗可不是简单的插进去还要控制其疏密程度,一是方便后期的成长以及太阳的照射,对于胤礽,胤禔,胤祉,胤禛,胤祺这种年纪稍大的对于学习插秧来讲,用目测的就好。而对于胤祚胤祐来说,可能有些难。承祜便教他们用手指来控制距离,固定的长度,固定的插秧。
也有模有样的。
田里有水却被太阳照着暖乎乎的,胤祉边目测着各方距离,边小心翼翼的看着这水里动态。他见书上讲这秧田里的水有蚂蝗,有青蛙,甚至若是不注意,还有水蛇。被咬了,疼痛不说。这些动物样样丑陋,更为吓人。
突然他脚边冒出个泡泡,胤祉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离他最近的胤禔被一把抱住。胤禔受不了冲力直直往后躺去,扑咚一声,二人成了泥人。
胤禔睁不开眼睛,只感觉自己掉入了浆糊里,他对天长喊。
“胤祉!!!”
远处的胤祺回忆起自己被胤禔压迫的阿哥所读书日常,与沉着冷静的胤禛不同,胤祺两眼发直脑子空白,同样掉进泥坑,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站在距离最远的胤礽,叉着腰大笑起来。看着胤禔那副狗吃屎的模样,悄悄又搞了点泥巴,再次往他身上砸了点,美名其言涂抹均匀。
胤禛不小心看到了,皱眉觉得有些不赞同,背地里却把即将拉住他腿脚的胤祺,嫌弃的只用脚挪了挪。
连承祜都不愿意靠前把他们拉起,只叫他们在泥里挣扎,反正又不会受伤。
在这样的局面中反而是年纪最小的胤祚、胤祐,一心一意插着秧,成了局面中最为冷静的两人。
他两人年纪相差不大,这时更是成为了插秧的共同联盟,沉稳的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手一比,腰一弯,眼神坚定,简直像翻了模刻出来的一般。对于场外所有热闹,更是闭耳不听,一心只在田地中。
承祜笑的直不起来腰,顺手就在田地里又插了几束。然后突然表情变化,看着越插越远的胤祚和胤祐,心里那股胜负欲一下升了起来。
“再不起来,胤祚和胤祐就变成了这场大赛的最终获胜者!!!”
顿时插腰笑的胤礽收回了笑容,胤禔一抹脸把泥从脸上甩下来,胤祉松开了想要抓他大哥的脚的手。胤禛放弃了自己可有可无的心态,胤祺则是逞其不备,趁机多爬了两步,终于抱住了胤禛。
“嘿嘿。”
一个泥人抱住一个干干净净的人,不用多想就能猜到其中结果。胤禛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泥,看了一眼胤祺,伸出手,打算用力推一把。没推动,只好抓了一把泥,糊住他的脸。
胤禛面无表情。
“离我远些。”
田地里的场面又突然混乱了起来,但是隐隐的感觉田地变成了“战场”。
笑声变调,成了燃起的战火。
所有阿哥们把袖子撸高,倒数三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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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田间的青蛙可是有多远走多远;路上的鸡鸭跳的更高,为见详细;而那水蛇,更是不见踪影。
稻田里,升起争意。
“123321,我们的稻田插不停,123321来年丰收看百姓。”
大家越发起劲了,号召在此中本是自言自语,慢慢却成了战歌一样的东西。
这时种水稻的可不止几个阿哥,还有一些被雇来的农民。连他们自己心头也是被一股热气涌起,原本觉得有些累的种田成了军队上出征的战士准备。越发努力,没一个人喊累,就这样从大中午种到了下午,种田的进程不知道被提快了多少时间。
农夫们看着自己身后的稻田种的漂漂亮亮,脸上都露出朴实快乐的笑容,他们在农庄里工作,伙食甚至比在家中吃的更好,喜气洋洋的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便去领饭了,这饭若是更多的话还能带回家里,别提有多让人满足了。
而与他们对比,承祜那边就惨烈的多了。所有阿哥们都是上半身子在地上,下半身子在田里。
躺着半死不活的模样。
长久这样泡着不是事,承祜默念了几遍身为哥哥的责任,坚强而又坚定的爬起来,然后脚步一个仓促,差点再次瘫倒在地。
他高估自己了。
也低估百姓了。
他又叫来几个人,将所有阿哥们扶起,一个个包括他自己送回房间洗漱换衣。
等看清原来的模样才回归,本来空无一物的田地上已经架好了桌子,烧了一大桌子菜。
这一桌子的菜,也是农庄内那些做工的百姓所吃的菜。没有任何区别,对于承祜来说,既然已经来种地了,当然要回本。再着说他们能吃的,他们为什么不能吃?
都是人吃的粮食。
众人吃着饭菜,可都能发现拿着筷子的手都在轻微颤抖。勉强填饱了自己肚子的空虚,胤禔放下筷子,由心而发问。
“我常见书上说人一有了失意便想种田归家。可今日我种田半日,累的满头大汗。还被蚊虫叮咬,实在不知道种田,有多好?能让人念念不忘。”
他长舒一口气,似乎是对书中的名言格句都产生了巨大的疑惑,乃至不相信。
“宿雨清畿甸,朝阳丽帝城。丰年人乐业,垄上踏歌行。”胤祉已经趴在了桌上。他累的很,悠悠直道出来这样一句话。
承祜哼笑一声,打趣道,“可能是种田的话,不需要先生罚你读120遍,再抄个80遍的书。”
胤祺眼前一亮,接过话头。
“土豆可不会叫我,绕着围墙跑个七八圈。”
听到这个,胤祚也举高手,承祜向他点头。
“蔬菜不会像汗阿玛那样,时不时还想抽你两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胤礽摇头,“哈哈哈,汗阿玛可曾打过你,小七,你这样说可是诬陷了他。”
胤祺也摇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之痛。汗阿玛不知打过我多少次,连胤祚都看痛了。”
最后他又哼哼唧唧出声,似乎对于种田暴露出了更大的期望,眼神深情的看着田地,好像马上又要撒欢似的跳进去。
胤禛把他的头掰回来,“六弟别忘了,你好像没有田地。”
“更不会有发挥的天地了。”
胤祺一下子扑倒在桌上,从身上散发着那股郁气,由内到外,并没有伪装。
在场的所有人都笑弯了眼,承祜还考虑到旁的。
“都把手脚伸出来,孤来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被蚊虫叮咬或者受伤,毕竟这田里还有一些老农都抓不住的蚂蝗。”
检查一番后,大约是幸远并没有人出现问题。
胤祐默默举起手,他是第一个检查完的,这时激发了好奇心。
“蚂蟥是什么东西?”
胤礽靠在椅背上,他有幸见过这种恶心的东西,并且这辈子还被他哥哥强制性睁眼科普。
他更有心吓唬人。
“是一种黏黏滑滑像鼻涕一样的绿色流动性小虫子,时长时短,如果它碰到你的皮肤就会钻进去,喝你的血,你打都打不出来。它就在你的肉里,像游泳一般从这里游到那里。慢慢的你又疼又……”
重物掉到地面的声音,一下子让胤礽睁开眼。胤祐摔落在凳子下面,眼泪飞起,看起来被吓坏了神。
连胤禛这个经常种田的人,都揉了揉自己皮肤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只觉得渗人。
他认为三哥不适合当上辈子的太子,也不适合当这辈子的皇子,应该去京城找个摊位,做个说书人。
“讲这么细致干什么?”
承祜一拍儿胤礽脑袋,皱着眉头看他。用的劲却不大,但成功胤礽的恶趣味打散了。
胤禔抱起胤祐,放在怀里立刻找到了个好的姿势。胤禔这些年经常抱胤禩,哄孩子的手段越发一流。原本害怕的胤佑被他拍了会,惊出的吓嗝都消失了。
承祜蹲下来,检查了胤祐的腿,确保没事后,慢慢开口哄人。
“万物皆有利弊,蚂蟥也是虽吸血十分可惧,但它也是一味中药。破血化瘀,溶栓。有些老农就靠捕捉蚂蟥到那中药铺卖钱,几只蚂蟥够一个平常人家一天的吃用。”
但是他话头一转,“不过确实恶心。”
这是对于蚂蟥外貌的认可。
空气里又慢慢恢复出快活的意味。
吃了东西,喝着奶茶,看着明月以及自己所种的稻田,心里的满足感,自由感都慢慢升起。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桌子上的菜肴,盘里的饭都如同明月一般。干干净净,明明亮亮。
都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作者有话要说:“宿雨清畿甸,朝阳丽帝城。丰年人乐业,垄上踏歌行。”这是题写在宋代大画家马远《踏歌图》上的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