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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长空澄碧过云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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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常理,新婚之夜定是要行周公之礼。但他们都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

蔺云被叶容钰那么一说,自然不甘示弱,思来想去,他卸下头上的冠,取下腰间禁步,走到叶容钰面前,欺身而上。

叶容钰将人环住,抬头抿了下蔺云的唇,淡淡道,“蔺将军,好生霸道啊。”

叶容钰眼如夜里的湖面,有着深沉难掩的忧郁,蔺云在微光底下看得真切。比起他那可有可无好胜心,守好叶容钰的心情肯定更为重要。

蔺云翻过身,大躺在床上,开始质问自己这步是不是走错了。

“容钰,你在我面前干嘛还强颜欢笑呢?”

“大喜的日子,你是要我哭不成?”

被怼上一句,蔺云反倒安心,又追问道,“与我成婚,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没有的事,你别乱想了。”

叶容钰挪了挪,拉开蔺云的胳膊,枕在怀里。

“蔺云,你簪花真好看。”

“是么?”

叶容钰合上眼,点了点头。非要说成婚不高兴,也只是因为成婚是与罢官关联在一起,短短几天,她从五品尚仪成了白身,就像是来宫里走了一遭,遍体鳞伤之后却一无所有。

一想到这,叶容钰的心空如荒原,又像块贫瘠的土地,贫瘠到她竟想不出成婚以后自己该做些什么。她只清楚自己越来越恨,恨李瑨,恨皇后,也恨自己。

但蔺云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只尝过低微时的艰辛,却没尝过得到后再失权的落差,于是将她的一切不愉快都归结到了与自己成婚这件事上。

“你怪我也正常,与我成婚,实在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

蔺云盯着房梁上挂的红绿彩缎,在热烈冲击的色彩里逐渐陷入不可言状的沉闷。

他左一句右一句,说起了一堆在叶容钰心里根本不值一提的话。

“你说,你为什么就选择了我呢?”

“若是以后任秋兰、何清、陶溪,她们这些哪都不如你的,若还能嫁给那些霁月光风的人物,那你岂不是太不值当了?”

“你若是反悔了。”

话到此处蔺云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

夜深影寂,院里蝉鸣不止,叶容钰枕着自己睡得很熟。

也难怪,平时他要絮叨这么久,叶容钰早就翻脸了,今日没动静,原来是睡着了。

次日一早,叶容钰还未从梦中清醒,陈祥瑞就从外叩窗。

“叶大人,宫里来人了,说是宣旨。”

叶容钰挣扎起身,揉着眼,乍醒后的痛苦让人眉眼扭成一团。蔺云醒得早些,正在妆台前挽发,听见叩窗声,只得一手攥着发髻,一手掀开窗子问,“宣的什么旨?是圣上还是皇后?”

“皇后的旨,说是让叶大人赶快去接。”陈祥瑞回答道。

郭皇后未食言,赐了她四品诰命,另从自己俸禄中拨钱五万贯作为她的嫁妆,从今日起会陆续送到她自己的府邸。五万贯,差不多是皇后俸禄的四分之一。

这下,叶容钰连恨皇后的资格也没了。

她莫名觉得好笑。五万贯,凭她不顾生死侍奉这些年也换不来,嫁个人,却换来了。

“容钰,你若不想接,倒也无妨。”蔺云总觉得皇后多有欺辱之意,于是轻轻搂住她的肩,眼睛却是盯着齐照手里的卷轴,“我去宫里替你抗上一回懿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殿下一番好意,哪有不接的道理。”

叶容钰兀自跪在齐照脚下,对着那绣云鹤的黄绫长卷深深叩首。

他们成婚后的第五日,皇帝身体在镶王、临安王的亲自侍奉下好了许多。等皇帝重新坐回正殿,这才发现,短短几天时间,太子纳弟媳为侧妃,皇后把他的御前女官赐给了他宠信的宦官。

这些事,竟被侍奉在侧的内侍与医官瞒得死死的。

紫宸殿的内殿里,窗子全都大敞着,帷幔也全撤了下来。

皇帝盯着长案上的鎏金须弥香炉看了许久。

蔺云大步流星走至皇帝跟前,他虽为旁人眼里的宠宦,可办的都是外差,皇帝也从未让他踏入过内殿。

“臣蔺云,参见陛下。”

开口后,先于话音的是两声咳嗽,清了清嗓后,皇帝问道,“蔺云,这些天你可有来探望过朕?”

“回禀陛下,臣来过,但有殿中内侍将臣拦下了。”

皇帝连着冷笑两声,“都反了,都反了。”

转过眼,皇帝又开口道,“蔺云,你新婚这几日过得可还好?”

这话是在试探,但蔺云答起来并不慌乱,“回陛下,容钰曾是六尚首长,能与她成婚是臣的福气。”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软下了语气,“但你可别因此就忘了谁才是你真正该仰仗的人啊。”

蔺云心里五味杂陈,对这样一个老态龙钟的人生出了点同情。

“陛下待臣恩重如山,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深沉的气息从鼻中喘出,皇帝用指尖弹了弹香炉,“你去给朕查查这个,另外,太医署的某些人该杀就杀。”

“臣遵旨。”

蔺云回衙署后,赶紧往家里递了个话。叶容钰先前将归宁定在第七日,他有点脱不开身,但等第七日定会想办法出宫一趟,叶容钰收到信,却没理会,到了第七天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早早就备车出门了。

归宁的礼物拉了两车,蔺云府阔人多,叶容钰叫了陈祥瑞和小婵,连带蔺云府上仆役四十人,一同回永昌坊叶宅。永昌坊那条巷道都是小宅院,浩浩荡荡的仆从堆在狭长的巷道,把左邻右舍的人全都吸引住了。

下车时,叶容钰心绪不宁,踩脚凳时没稳住,险些膝盖着地。好在陈祥瑞反应快,伸出结实的手臂,一把就将人拦腰搂回。

“大人,小心啊。”

叶容钰拍着胸脯缓解方才的惊慌,又道,“陈管家,我已经卸职,以后不管是叶府还是蔺府,大家都管我叫夫人吧。”

“唉——”

“是,夫人。”

陈祥瑞一声应下,跟着叶容钰就往家门口走。

高窄的门紧紧闭着,门里不时传出锅碗打砸的声音。在场的仆从听见里面的动静,都替叶容钰捏了把汗。

叶容钰整个人都在宽大的袖衫里抖得厉害,叩门的手像是用尽了身体里全部的力。

一而再再而三的叩门,可门就是不开。

叶容钰不死心,开始一边敲,一边喊。

“父亲,父亲,我是容钰啊!”

“父亲,我知道您在里面,快些开门。”

近半个时辰,巷子里的人越聚越多,甚至还有行脚商贩顿足瞧个热闹。

三邻五舍,都听到了叫门声。

偷摸下衙的书吏,抱着娃的妇人,不远处包子铺里的食客,都耐不住好奇跑到附近在看。

许是听见周遭的吵闹,叶宅的门突然开了一道缝。叶父侧过身走了出来,手上一纸一笔,浓墨顺笔尖滴答在地上两滴。

“爹。”

叶容钰刚一开口,叶父便呵斥道,“你别再叫我爹,我叶礼文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爹!”叶容钰跪在叶父面前,拉扯着他的垂袖,“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叶礼文有意无意看了圈周围看客,随后甩开叶容钰的手,威胁道,“好,那你现在就和那阉宦和离,否则,你我父女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父亲,这可是皇后赐婚,岂能说离就离?”

“难不成我就养出你这么个贪生怕死的败类?你若肯和离,就算是圣上降罪,为父也与你一同受着。”看着叶容钰频频摇头,叶礼文拿出平生全部的怒意,就连做酷吏时他都不曾如此失态,“你也不睁大眼看看,你那夫婿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他作恶多端,心狠手辣,我们叶家的清白,全叫你给毁了。”

叶容钰瞥头自嘲,瞬间落下泪,“若是我娘还在,她肯定会理解我的。”

“放肆,你还敢提你娘!”叶父没忍住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叶容钰脸上,若不是陈祥瑞将人扶住,恐怕叶容钰又会一个踉跄。

陈祥瑞吓得不轻,对叶父说道,“叶大人,她可是您亲生的女儿,您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叶父捏着纸笔扔到叶容钰身上,新裁的罗裙顿时染了一道墨迹。

“你若还认我这个父亲,现在就写下和离书。但你若执意跟那阉宦,就写下断绝书为证,你我父女恩怨两清,从此以后,你没有我这个父亲,我也没有你这个女儿!”

“父亲,你当真要把事做这么绝吗?”

叶父背过去,默不作声,看来是心意已决,容不下半分情面了。

叶容钰紧咬着牙,一挥而就,最后咬破手指按下血印,“以书为证,你我父女二人恩断义绝。”

叶容钰将此递给叶父,最后磕了个头,“那我就走了。”

内侍省。

秋浦慌慌张张,一路上连撞了三个洒扫的内侍,到蔺云的廨舍后,抬脚没注意,直接跌了进去。

“蔺将军,不好了。您岳父,逼着叶尚仪当街写了断绝书,叶尚仪伤心过度,直接气绝晕了过去。”

“什么?”蔺云快步走来,一把提住秋浦的衣领。

“据说是他逼着尚仪与您和离,叶尚仪不肯,他就逼着叶尚仪跟他断绝父女关系。叶尚仪一口气写完,人还没回府上,就直接晕了过去,差点从马车里栽出来。”

蔺云眉心嘴唇全都在抖,全怪自己是个阉人,不仅残缺,还名声臭,换做哪个父亲,恐怕都受不了女儿嫁给他这种人。

“蔺将军,您要不赶紧回去看看?若有急事,就先交给青岩他们去办。”

“对,回去。”

蔺云眼里全然无神,他是个没爹没娘的,完全忘了这婚姻乃家族大事。

可他也怪岳父是个拎不清的,皇后赐婚,哪是说和离就能和离的,就算是圣上不满,事已至此也只能这么着。

蔺云撇下一群人,骑着快马往府上赶。

刚到大门口,恰好看到绣绣,她抱着一只粗布包袱像是想进府,却被府上家丁给揽住了。

蔺云有些诧异,“绣绣,你怎么来了?”

“我娘她不放心我阿姐,就悄悄把我放出来了。”说罢,绣绣看了眼守门的家丁,“结果府上的人竟然不让我进去。”

这话把家丁吓了一跳。他也没想到,这粗布长襕的小姑娘会是自家夫人的亲妹妹。

好在蔺云不似平日里冷峻,甚至也没有责罚的意思,只是领着绣绣往深院里去了。

叶容绣抱着自己的宝贝包袱,一边走一边说道,“姐夫,我是偷跑出来的,要是回去恐怕要挨上一顿打,我可能得在你府上借住上一段时日了。”

蔺云点着头,一路将人带到他们住的院子。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围着一群不知所措的仆从,恰好医官正随着陈祥瑞从房里出来。

“陈管家,容钰她怎么样了?”

“施针后醒了,但夫人她身体虚弱又受了刺激,醒了之后连句话都不肯说。”

蔺云顿时垂下手,自责顺着他的脚跟,向上爬满全身。他顶着日头,杵在院里,甚至有些不敢面对她。

“姐夫,你不进去安慰我阿姐吗?”绣绣瞪着一双溜圆大眼,一副天真模样,“姐夫,你先进去,我去放下东西就来。”

“奥,好。”

娘家人说的话,蔺云自然听得进去。定了定心神,蔺云进了房内,叶容钰歪头躺着,一手攥着枕头,脸色苍白,碎发因汗贴在额上。

痛苦似乎压榨掉她的精气神,蔺云坐到床边时,叶容钰才转过头来。

“蔺云。”

叶容钰伸出手,让蔺云把她拉起来。她一起身,就扎在蔺云怀里嚎啕大哭。

蔺云将人揽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等哭声弱了些,才问道,“容钰,你好些了吗?”

“嗯,我梦到我娘了。”

“她说,她懂我的。”

叶容钰捏着袖,拭掉眼眶的泪,平静半晌后,绣绣也放妥东西也跑了过来。

“绣绣?你怎么来了?”

绣绣端着汤药,直接进了梢间寝卧,“我阿娘担心你,就从后门把我放出来了,说让我过来好好陪陪你。”

叶容钰接过汤药来,想说谢,却又觉得这样生分。

“阿姐,我娘她说了,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才知道。”

蔺云悄悄叹了声气,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那合脚的鞋。

隔天,叶礼文奏请辞官返乡,但皇帝心中有愧,让他不必辞官,可回奉江继续做县令,以示安抚。

叶父的事后续有反转。

第83章 长空澄碧过云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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