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李幼在未央宫正用着膳,太后身边的何用送来一碗鱼汤。他道:“太后听闻陛下近日政务繁忙,时常忘了时辰用膳,便亲手做了一碗白果墨鱼汤给陛下养养身子。”
李幼爱喝鱼汤,这是冯如意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到的。冯如意别的菜做得一般,唯独做鱼汤的味道是一绝的。但凡她有要事相求,自己亲手做的鱼汤是必不可少的。
李幼虽不爱与太后亲近,却格外喜欢她做的鱼汤。白果墨鱼汤入口温度刚好,味道一如从前。
“母后的一片心意朕收到了。”李幼用帕子擦过嘴唇,“现下天色正好,朕去瞧瞧母后。”
洛京的冬日冷得透骨。李幼身子骨弱,衣裳包裹得严严实实才不觉得冷。踏入康心殿时,正巧碰见宋涛在为冯如意诊脉。
冯如意见了李幼,神情柔和道:“皇帝来了。”
“陛下。”
“母后。”李幼上前请安,并示意宋涛平身。宫女为李幼端来了热茶,他坐在冯如意的下方,朝宋涛问道:“母后的伤已经好全了么?”
“已经好全了。”
李幼点头,“那便好,回头你要什么赏赐尽管去拿。”
“多谢陛下好意,只是草民治病救人,并非为了赏赐。”
冯如意赞道:“宋大夫医者仁心。”
宋涛却道:“这次是草民最后一次为太后诊脉了。”
挂在脸上的笑意蓦然消散,冯如意指尖微蜷,不动声色的把手收进了袖子里。
李幼没有多大的意外,之前在康心殿路上相谈时宋涛便已经说过治好她的伤后便会离开皇宫。
他问:“何时离开?”
“明日。”
“何不过完年再走?”
宋涛婉拒道:“草民答应过云县的好友,今年新春与他们过。”
李幼不好再挽留,“你意已决,朕明日派人准备车马给你。”
“谢陛下。”
宋涛谢过李幼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冯如意开口道:“皇帝,哀家瞧你脸色不大好,正好宋大夫在这,让他给你瞧瞧。”
李幼想了会才伸出右手,“那就有劳宋大夫了。”
宋涛为他搭着脉,不过一会儿神情逐渐变得凝重,似遇到非常棘手的问题。
冯如意见宋涛神色不对,立即屏退殿内的宫女,“皇帝的身体可有大碍?”
“回太后,陛下体弱,政事上不宜操劳过度,要适当休息,养好身子。”宋涛语气一顿,“只是除了身子骨弱,陛下似乎还中了一种慢性毒。”
“慢性毒?!”冯如意惊诧道:“皇帝好端端的怎会中毒?是何人下的毒?太医署每日诊脉都诊不出来,是如何做事的?!”
说到最后,冯如意的语调染上怒意。宋涛拱手道:“还请太后息怒,容草民向陛下问一些问题。”
她不再说话,宋涛问向李幼:“陛下可是服用某种药物好几年?”
“是。”
“陛下这些年可是时常感到力不从心?”
“是。”
“近几个月可有频繁做梦?”
“没有。”
宋涛问到最后沉默了。李幼的表现太过平静,仿佛早就知道自己中毒了,即便他说了出来,也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事实。
“宋大夫可知道朕中的是何毒?”李幼问。
“西域罕见毒药,玉成欢。”
“可有解毒之法?”
“是有,但陛下身上的毒已入血肉,草民无法根除,只能开些药将毒发的时间往后拖延。”
“朕还有多长时间?”
“最多一年。”
尽管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面对这个结果,李幼还是感到一丝可笑。他自嘲地扯了下嘴角,看来孙珩行的性子快被自己耗光,准备舍弃自己这个棋子了。
他呼出口气,对宋涛道:“那你在离开前为我准备好药吧。”
宋涛离开了康心殿,屋内就只剩他们母子二人。
冯如意拉着他的手,一双美目流转着泪水,神情似悲似悯,像是一个母亲面对孩子的病情无力回天时悲痛到无法接受。她几度哽咽,刚吐出一个字,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她不得不咬紧嘴唇,偏过头去缓解那股悲痛。
李幼慢慢挪开她的手掌,淡淡道:“母后,你我母子情分不深,不必为朕如此伤心。您瞧,朕都没伤心。”
“即便你不是哀家亲生的,但哀家与你俱是李家的人,那你便是哀家的孩子。”冯如意扭回头看他,开门见山道:“哀家知道,之前哀家一直求你办些为难的事情,故而才导致你我现在这般情形。哀家这些日子一直想补偿你,可哀家愚笨,未能帮到皇帝什么,便只能做些吃食送过去,以减轻哀家心中的愧疚。哀家不敢奢求你原谅哀家之前做的那些糊涂事,只求你能够不拒绝哀家的一番心意,如此便好。”
李幼本身不是个心冷之人,反而相当的心软。面对冯如意的一番肺腑之言,他无所适从,想要离开。但他不能这般离开,否则会加重冯如意的愧疚。
他拿起桌边的手帕,递给冯如意拭泪,道:“是儿臣说错了话,是儿臣被蒙蔽了眼,看不见母后的一片真心,还多加揣度。儿臣以后不会这般了,还请母后莫要伤心愧疚了。”
李幼细声说了许久,才哄得冯如意止住了泪。抹去泪水,冯如意这才回到正事,她问:“皇帝可知是何人下的毒?若不知道,咱们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将这胆大包天的贼子满门抄斩!”
“没用的。”李幼的语气充满无力感,“朕现在还斗不过他们。”
冯如意好歹在宫中待了多年,就算再愚蠢也悟了他话中的无奈和如履薄冰,她沉默片刻,抱歉道:“是哀家之前未能察觉你处境艰难。”
“母后不必自责,朕已经在想办法解决了。”李幼道:“趁朕还活着,朕一定要将他们解决,还晟朝一片清明。”
“若有哀家帮得上忙的,哀家必定尽全力帮。”
李幼没有婉拒,道了声好,便起身离开了康心殿。冯如意拭去眼角的泪水,把用过的帕子丢入炭盆之中。
丝制的帕子遇火即燃,她面色淡然,叫来了贴身的宫女,吩咐道:“你去将香囊送去给他。切记莫要让旁人察觉你与他有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