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的血，像一条浅显的小溪顺着丹梯缓缓流下。肩上的大手捏着他的肩膀，将他强行按在龙椅里，他惊恐不已，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宣室殿下，活着的官员踩着作乱官员的血，高呼着“陛下万岁”，那声音虔诚的，面容却是冷漠的。

地上的头颅的眼神怨毒盯着他，似乎恨死他这个被拉出来的当傀儡的皇子。而孙珩行贴着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坐好”。

他背后冷汗涔涔，想要逃离这个血腥残忍的地方，可他动弹不了，游魂般坐在里面，接受朝臣的叩拜。

自那次之后，他就常常做噩梦，梦见众多的怨魂要拉他着一块下阴司，梦见孙珩行挥刀砍下他的头颅。那段时间他的精神不稳定，记忆也混乱不堪，浑浑噩噩地接受孙珩行所有的安排。

直到千秋节那日，他的阿姐李微玥，即灼郡长公主回京为他庆贺。

盛装的李微玥拉着他的手，眼中含泪道：“自四年前一别，如今重逢，皇弟成长了不少，但瞧着比从前更加瘦了。”她抚过他的鬓发，“这段时日兵荒马乱的，你受苦了。”

再次见到李微玥，他没有感到久别重逢的喜悦。数月的噩梦折磨，使得他的精神时刻紧绷，做梦的场景突然与此刻重合，李微玥的一举一动落入令他心中生出深深的惧意。

他猛然后退，躲开她抚摸的动作，用双手挡在前面，流露出的害怕肉眼可见。

“别……别杀我！我会……好好听话的。我不走，我就好好的待在宫里，求你别杀我！”

突如其来的求饶令李微玥一愣，随后她立刻反应过来，上前试图抓住他胡乱挥舞的手，“皇弟，我是你的阿姐，不是别的什么人。你被东西魇住了，阿姐带你回去让太医瞧瞧。”

李微玥的靠近让他挣扎，他转身向后要爬着离开。然李微玥并非什么弱女子，她常年习武，要按住一个瘦弱的十四岁少年是非常简单的。

“皇弟，你冷静下来。”

“别杀我！”李幼几乎要流出泪来，只会重复一句话。

李微玥折过他的双手，喝道：“李幼！你给阿姐醒醒！”

一声大喝穿过重重幻觉，他从浑噩中暂时醒过来。那双半醒半浑的眼睛转了转，停止了挣扎。

“阿姐。”

“阿姐唤人来给你看看。”

他躺在地砖之上，忽然笑了出来，说的话也是颠三倒四：“阿姐，你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我只是一个被打入冷宫，几乎要被人忘记的皇子。四年前，你将要出嫁，即将离宫那几日，你在花园散心，误打误撞碰见了我，救了我。我与阿姐不过在那几日相处过，之后就不曾再有联系。如今阿姐仍旧是尊贵的长公主，而我只是个换了身份的傀儡，你又何必来沾染一身浑水？”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李幼被打的偏过头，脸上起了红印。

“你在胡说什么？”李微玥秀眉微蹙，显然被他的这一番话气得不轻，“即便我们的生身母亲不是同一个，但我与你都是父皇的子女。我们身上都留着同样的血，不管如何，你都是阿姐的弟弟！是阿姐不好，之前从未得知你的存在，阿姐是不是个合格的长姐。”

她说着眼眶倏然红了，“父皇驾崩，二皇叔造反那段时日，我因幽州战乱焦头烂额，未能及时赶回来，是阿姐的错。阿姐不知皇弟经历了什么，可阿姐不能看着你这么糟蹋自己。”

李幼偏过头，“可那又如何呢？孙家人不会让我活太久的。”

“皇弟怕孙家人杀你？”李幼不语，算是默认了。李微玥却道：“父皇丧钟敲响那日，二皇叔借势欲称帝，却被孙珩行所察觉，故而选择在繁塬王登基那日下手。这些都是孙家人告诉我的。你是晟朝名正言顺的天子，孙家人是臣子，他们不会动你的。若他们敢，阿姐会起兵为你清除他们。所以你不必害怕，阿姐会一直站在你身边的。”

“是么？”

“阿姐虽不清那时的内情，但他们不敢蒙骗我的。”

李幼笑得凄凉，李微玥根本不知其中的内情。他明知这只是一番安慰，却并非反驳，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怕她知道的越多，会来杀身之祸。

他低声道：“阿姐，方才是我说错话，对不住。”

李微玥摇头，轻轻抚过他脸颊上的巴掌印，潸然落泪：“阿姐情急打疼你了。”

他强行挤出一丝笑，轻声安抚：“没事的。”

李微玥担心李幼的精神状态，在洛京小住了一段时日。等他的精神状态恢复差不多了才离开洛京。

离京那日，正值春日。

李微玥换上一身轻装，挽了个简洁的发髻。她望着李幼，英气的眉目带着丝丝不舍和疼爱。

她道：“幽州战况未定，阿姐离开洛京之后不知何时再能回来，皇弟你要照顾自己，千万别像上次那般自暴自弃，说些胡话，阿姐听了会伤心的。”

“我不会再那样了，阿姐放心。”李幼拿出自己私下雕刻的玉镯，镯身刻满了保平安的经文，“阿姐，这个玉镯已经开了光，是保平安用的。我想送给阿姐，让它保佑阿姐平平安安，无伤无病。”

李微玥接过玉镯，莞尔一笑：“好。”

望着逐渐离开洛京的，李幼虽然不舍，但也松了一口气，他总是担心孙家会对李微玥不利。

李微玥的生身母亲是孝懿皇后，孝懿皇后家世显赫，在朝廷的地位举足轻重。李微玥出生后便受尽了宠爱，然好景不长，孝懿皇后红颜薄命，她的娘家也因参与巫蛊案而满门抄斩。

原以为僖帝就此冷落这个女儿，但僖帝照旧宠爱她，要什么就给什么，风光更甚从前。就连驸马都是细细筛选才确定了手握重兵的骠骑将军鱼苍海。

在晟朝，就算是做了驸马也可以担任官职，所以李微玥仍不可小觑。若孙家有异心，李微玥是很好的利用对象。故而她远离洛京才是最好的。

李幼呼出一口气，准备离开，却在转身时看见了一脸冷淡的孙珩行，难以窥视到半分情绪。

眼睛睁开，梦的内容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