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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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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里高高在上的皇帝,此刻辗转难眠。自见了叶向高那件血衣,一闭上眼就全是他血肉模糊的样子。在文华殿讲学,在奉天殿议政,甚至就在乾清宫里给自己奏报事宜。朱由校又是恐惧,又是心烦,经史子集里的每一句话就像是一段咒语,将他牢牢缚在原地,任凭如何挣扎也逃脱不了。

浑身是血的叶向高,捧着厚厚一叠奏本,慢慢向自己走来,眼看越来越近,皮开肉绽的伤口淋着鲜血,滴落在朱红色龙袍上瞬间就融为一体。吓得他惊慌失措,颤抖着双手要把龙袍除下。叶向高仍旧没有停止向前,连手里奏本也全都染上血色,恶臭熏鼻的血腥之气愈发浓重,朱由校捂着鼻子,勒令叶向高停下,然后根本不起作用。

皇帝被逼退到墙角根,蜷缩成一团,央求着叶向高赶紧离开乾清宫。

老臣闻言,竟落下血泪,想要张嘴说些话,满口污血喷涌而出......

朱由校失魂乍起,冷汗涔涔如雨而下。

暖阁里漆黑一片,安静得只听得见自己喘着粗气的鼻息声。他环顾四周,未见一人,才逐渐平复下来。

屋里唯一的一寸月光是从床边窗缝里挤进来,落在地上,一直延伸到床沿。

朱由校想循着光亮,看看今晚的月色,却被窗户阻碍。他只能小心翼翼穿衣而起,并尽量不发出任何响动。他伏在床边,从地下拿出一个布帛,取出青黛色斗篷,披在身上,罩住头,裹紧全身。整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在沉沉黑夜之中。

朱由校已经好久没有偷偷溜出来。魏忠贤和刘端两人轮番值夜,就一定会守在暖阁里,只要有一丝丝动静,都能被他们立刻察觉。他几乎逮不到机会。以致于这件斗篷——还是他特意绕开两人,直接下谕尚衣监制作的——今夜也仅仅是第二次用。

不比还在慈庆宫的时候,乾清宫距离相约的老地方尚有好一段距离。及至叶儿迁出宫去,朱由校也没能学会“飞”的本领。在地上踏踏实实走,免不了就会被巡守的侍卫发现,他只能紧挨着墙壁,或者躲在暗影里。然而他已经长得人高马大,遮得住头,也盖不住脚;藏起了脚,就露出了头。不过比起小时候,如今即便被人发现,也没有谁敢降罪于他,最多就是被追问几句,抑或被唠叨几句。

朱由校实在是心里堵得厉害,刚才又被噩梦惊醒,各种糟糕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压在胸口,无处发泄。他怕一个人再在乾清宫孤伶伶待着,没等到天亮,就彻底被烦懑压垮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冬天晚上太冷的缘故,巡逻的侍卫没有皇帝想象中密集严紧。他很顺利就来到了那颗隐蔽的大槐树下。然而,现在树枝光秃秃、一片叶子也没有。从下往上看,天上的月亮也被树杈刺得支离破碎。

朱由校静坐到树下,抬头望月。繁星缀满天际,闪烁着点点银辉;七星北斗连成一线,指着迷蒙不清的未来。冬风削脸而过,吹起一缕丝发,牵动无限思念。

须臾之间,叶儿若能从天而降,将自己带离出宫,那该多好——

叶儿从司礼监离开,回到信王府已近子时。整座府邸只有信王的书房还有烛影晃动。她本想直接跃到上面打探情况。可是夜深人静,纵然她有再好的身手,也不敢保证落在屋瓦上能不发出一丁点儿颤动。叶儿思虑一番,还是决定明日再做打算。于是她翻身下屋檐,绕开书房,朝自己的集体睡炕屋里去。

经过厨房时,叶儿隐约听得里面有些声响,原以为是老鼠,可再一想这么冷的天何曾见过老鼠?怕是遭了贼,叶儿赶紧贴到墙边,探身查看,这才发现厨房里也有微弱的烛光。“哪个蠢贼来偷东西,还自己点了灯的?”叶儿越想越觉得奇怪,索性就走了进去,大喝一声,“小贼作甚!”

里头的人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也掉落在地。“哪里是贼,是我。”那人边转过身,边拿起手边的烛台,照亮自己的脸。

叶儿听着声音还挺耳熟,定睛再看,才发现“小贼”居然就是这座府邸的唯一主人,“王爷?”

朱由检力作噤声状,“轻点儿,别把人都喊起来了!”

叶儿连连点头,又急忙告饶,“王爷,我不知道是您在。听这儿有声响,还以为府里来了贼......哦,不,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不是贼,那你又是不是贼呢?”朱由检听她语无伦次的样子,又认不清她的相貌,起了戒心。

“我怎么能是贼呢?我就是在这儿做事的。”叶儿走上前,一把夺过信王手里的烛台,照在自己脸侧。

自从被封信王以来,还真没谁再敢从自己手上不由分说地就抢东西。朱由检看着自己被抢,有些愣怔,做不出反应。

“我,是我,王爷。”叶儿一手拿着烛台,一手指着自己,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朱由检见她浑然不知的样子,哭笑不得。他也无意小题大做,便认真打量起眼前的人来,府里少说也有几十号人,自己怎么会认得全,就连天天守在自己房门外的侍卫,他都难以一眼就认出来,更何况是侍候在其他房里的丫头。

看信王一脸疑惑,叶儿急了起来,要是因此小事惹他怀疑,那就太得不偿失了。忽然,她灵机一动,兴奋地说道:“白米糕!还记得白米糕吗?我做的!”这算是她入王府以来,动静最大的一件事儿了。

朱由检当然记得那美妙的味道,可这难道不是厨里大师傅做的吗?怎么能是眼前,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女娃娃的手艺?他百思不得其解。

叶儿以为他全然忘记,着急地说道:“王体乾走了之后,王爷不还特意吩咐让我多做一些,好分给府里的人吃吗?”

信王一下就听出了不对劲,“王体乾?”若依她所言,一个小小的厨下丫头怎么能顺口就叫出那天来宣旨的人的名字。这三个字,怎么都不算寻常可见。

叶儿立刻意识到自己忙中出错,可现在半点不能心虚辩解,她装出十分欣然的样子,“是啊,王爷记起来了?”

信王心中仍有疑惑,却不置可否,蹲身去捡掉在地上的东西。

“我来、我来。”叶儿抢先拿起来,一看才知道是个馒头,又问:“王爷是饿了才到这儿来找吃的嘛?”

“嗯......”信王略显尴尬,本就饿得很,刚才又提起白米糕,更是饿得能闻见那诱人的香气。可找了半天,就找到这么一个又冷又硬,还干得裂开的白馒头。现在,还掉地上弄脏了,看来真得饿着肚子熬过今晚。信王耷拉着脑袋,显得十分沮丧,连烛台都忘记要回来,绕开叶儿,准备出去。

“王爷想吃什么,我给您做呀!”叶儿自告奋勇,一定得自证“清白”。

“不用了,回去休息吧。”信王哪怕真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会随便就把别人做出来的东西往嘴里送。虽然可以确定眼前的人不是外贼,可往往家贼更难防。

叶儿没想到信王年纪轻轻,疑心居然这么重;可看他饿得没精打采的样子,又十分不忍心。她又想起一个人来,而且绝对百试百灵,“这么晚了,洛慜怎么没陪着王爷一起过来?”

“洛慜?”这一问果然让信王松了戒备。王府里头敢叫洛慜全名的一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洛慜出身锦衣卫,也就十分注重上下等级界线。他转身又打量一番,恍然想到,“你是叶儿?”

“是!”叶儿兴奋地点头应道。“我给王爷做些吃的吧。”

“好、好、好。”朱由检憨然点头答应。“不用太复杂,能吃就行。”

“王爷先回房吧,我一会儿给您送去。”叶儿递上烛台。

“好、好、好。”信王仿佛又闻到了白米糕的香味,“送到书房就行,知道书房在哪儿吧?”他浑然换了个人似的。

“请王爷在书房稍后,我一会儿就送去。”

信王掌灯离开,其实他倒更想留在这儿,能第一时间尝到热乎出锅的吃食,也算是在冬夜犒劳犒劳辛苦了一整天的自己。

说起来,此次负责追查叶向高下落,还只是信王朱由检第一次被正式委任。虽然以前也曾参议政事,但大多数情况只是旁听,顶多也就发表些异议。他与国丈两人不过是身份显赫,却无实权的皇亲贵胄罢了。也许自家哥哥就是看中了这一点,与朝中各人素无瓜葛、又鲜有私交;地位尊贵,也不会有人故意刁难,做起事来能更有效率;加上还有经验十足的刑部尚书从旁指导,想必放眼朝堂,再找不出更合适的组合。但是,任用宗室外戚与祖宗的规矩犯了抵触,上午圣旨刚从乾清宫颁出去,下午他在正阳门解围的时候,就有人抓住这个把柄不放,认为当朝天子破坏历朝祖宗的传统,任人唯亲,恐怕将来尾大不掉,甚至酿出祸患。

信王和他哥哥一样,最是厌烦这种有些许的风吹草动,就以为天都要破个大窟窿。他不就是奉旨找个人,用的还都是锦衣卫或者刑部的差役,连自己的亲属卫队都没有;又不是招兵买马,重新组织人手在京城里横行霸道。所谓“尾大不掉”,不过就是这些人谁都不服,非得推一个东林的人上来负责,这才让人心服口服吧。

当然,这席话信王只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下午风声鹤唳的情形,再不能火上浇油;比起孙承宗来,他受的冤枉已经也算不得什么。人群散开之后,他曾请教孙承宗,是如何忍受被人无端指摘污蔑的。

次辅却苦笑几声,坦然答道:“尚书之位只有六个,想做的却比比皆是。既然已经见坐上了这个位子,总得给坐不上的人一些颜面。”

这个回答实在出人意外,但看孙承宗的神情,信王猜度大概也只是玩笑之言。

揶揄自嘲过后,那个棘手的问题仍然原封不动地摆在朱由检面前。他对找人这件事儿一点都不在行。打从上午领旨那一刻起,他的脑子里就是懵的,根本无从着手。虽然孙承宗十分积极主动地带着自己去了趟案发之地,别说人不见了,连留下来的线索也都被破坏得七七八八,门外汉信王一筹莫展,毫无对策。之后的人手调配也全都是孙承宗一个人在指挥。信王自己都觉得自己特别多余。他本想让洛慜去问问骆思恭的话,可左等右等,直到子时都没能见人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国丈把人拐跑了。

“咚咚咚”,几声敲门响。

信王依旧埋首卷宗,“谁?”

“叶儿,给王爷送吃的。”

“进来。”

叶儿双手提着食篮入内,而后关上门,走到里面,“王爷久等了。”

“放外头吧。”朱由检看了看书案上铺满的卷宗,唯恐外泄。

“是。”叶儿转身出去之际,偷偷扫了眼书案——时间太短,她即便看清了每一个字,也看不明白是何意思。

朱由检谨慎地吹熄蜡烛,走到外间。说实话,他并不怎么相信叶儿说的“成绩”,不过是想给她脸上贴金,毕竟堂堂一个王爷总不会真去计较谁做的早点。现在离得这么近,还一点香味都没有......他一点都不期待,想着能充饥即可。

叶儿准备妥当,递上食具,“王爷小心烫。”

信王仍然面无表情,只想抓紧吃完回去看卷宗。可就在叶儿揭开碗盖的瞬间,一阵温热的香气把自己牢牢包裹住。只是闻了闻味道,就好像把一整天积累下来的疲劳和饥寒都给驱散。信王又猛力吸几下,不想浪费一丝一毫的温暖。这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慈庆宫,兄弟俩被西李锁在黑暗狭小的房间里,东李偷偷送进来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虽然只是再简单不过的素面,可那一口下肚,每每都能将兄弟两人感动得热泪盈眶。

“王爷?”叶儿见信王迟迟没有动手,以为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

信王回过神来,满心欢喜地准备捞面,可才发现碗里的全是白乎乎的粥粒,“嗯?”他想不明白,明明闻到鲜味儿,怎么是粥汤?

“王爷不喜欢喝粥吗?”

“不是不是,我只是好奇,白粥怎么能那么香?”信王舀了一小勺送到嘴里,鲜美滋味从舌尖跃起,充盈整个嘴巴。“怎么会!”他不由得惊叹道。

叶儿抿嘴一笑,解释道:“不只是白粥,底下我还铺了些腿丝儿,笋丝儿,用的是鸡汤熬的底,还加了些松菌沫儿。都是些小玩意儿,融在粥汤里,所以王爷看不见。”

信王饿得厉害,顾不上仪态,一勺接一勺,生怕放凉,失了美味。

“王爷慢些着点。”叶儿好似知道信王心里想的,“这是砂锅盛的底,不容易放凉。慢慢吃。”

信王腼腆一笑,也逐渐放慢速度。整座王府哪有几个真见过自己松懈的样子,就连常伴左右的洛慜和长史也只是偶尔有谈笑的模样。十几岁刚冒头的年纪,正应是伶俐生动的时候,可因为小时候在宫里的遭遇,致使如今出了宫信王也放不开心怀,终日肃正端谨,不苟言笑。

如今在这女娃娃面前露了怯,想来真是可气可羞。

要怪就怪下午那些在正阳门围闹的人群,久久不肯散去;而后是勘查和搜证,再加上信王不熟悉业务,几乎事事都要讨教,耽误了好些时间。回府的时候,也早过了晚膳。老长史刚上任的时候,未免府中上下全由着王爷性子来,把小孩儿给惯坏,就立了规矩:一日三食,过时不候。钱财和吃食虽然都由宫中配给,从不会短缺,但信王若不给出个名正言顺的说法,长史一毫一厘都不会拨出去。

可偏偏,信王这两年身体长得快,除了前阵子生病那会儿实在没有胃口,余下日子里常感腹中饥饿,更别说今日还落下一顿没吃。平常,看书晚了有洛慜陪着,他会简单弄些东西,信王随意吃点,挨过最难忍的时候——洛慜到底只是个拿刀枪剑戟的侍卫,做出来的东西既难看又难吃;不过信王也没别的选择,时间一久倒也习惯了。

今日,这简简单单的一碗白粥,却内含万千,回味无穷。往后要是再饿肚子了,还能吃得下洛慜做出来的玩意儿吗?

粥已见底,信王的动作放得更慢,好像把这锅吃完了,就再也尝不到。

“王爷若是不够,我再去做些来。”叶儿见他意犹未尽,以为还没吃饱。

“不必不必,长史本就不让我晚上吃太多。”信王拣几条腿丝儿吃,虽然味道都融进了粥里,可依然香气浓郁。

叶儿见眼前的信王真是不敢认,他俩本就接触很少,更别说一对一、单独在书房里待了那么久。她看他吃起白粥的样子,十分生动可爱;哪里像平常,眉头紧蹙、沉默寡言总是让人敬而生畏,避之则吉。

入府以来,叶儿对信王的印象一直是冷面小王爷,近似不食烟火的小神仙,成天除了进宫就是待在他自己的书房里;连前来探病的官员都会被赶走,更别说日常人情往来交际,整个朝廷里几乎只有宣旨太监能进这座府院大门。不像当初住在汪府里,每天都要认识新面孔、记住新名字,还要打听清楚彼此之间的关系好恶,以便向魏忠贤及时汇报;而在信王府,她看得最多的面孔要数底下这群和自己身份一样的侍女仆从。由于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客巧玉还在魏忠贤面前指责叶儿玩忽职守。事实上,由于长史行事谨小慎微,整座王府的规矩十分严苛,进府做事要通过层层筛选,辞事离开也要查明原委。叶儿是托了刘端和洛慜的这层关系,才破开这道口子顺利进府。原本就不受长史所喜,自然更加不能轻举妄动。

一晃大半年过去,叶儿还真就习惯了待在王府里,整日柴米油盐,与丫头侍女们打闹嬉笑,过起了正常的日子来。在此之前,叶儿对信王并不熟悉,绝大多数她都只能远远看着,或者侧立请安,这才使得刚才仅凭一个背影,她完全分辨不出,更错认王爷是贼,好在信王没有深究。叶儿得趁此机会好好记住这副长相,再莫因小失大。

“你在看什么?”朱由检偶一抬头,恰见女娃娃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噢,我......我......”叶儿赶紧收住眼,慌乱间却见信王虎口的红印,“王爷您的手怎么......”

朱由检低头查看,“噢,兴许是下午骑马弄伤的吧。”他将左手慢慢展开,才发现掌中的几道伤痕勒得更深。

叶儿急忙凑近身,“呀,这么严重?都破出了口子。”

“没事儿,不疼。”朱由检一直忙这忙那,都没时间分神注意。

“那可不行。王爷等等,我去拿点东西给您包扎一下。”说着,叶儿快步离开。

朱由检又抬手仔细看了看,粉润的手掌心里长长的血印尤为扎眼。都怪自己不熟悉马性,差点就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现在看来只是弄破了手,已算大幸。他刚想端起砂锅舀干净里面的粥粒,就听传来叶儿阻止的声音。

“王爷别动,”叶儿一路小跑进来,“万一再烫伤了,可就更加不好治。”她将拿来的东西先放在一边,抢在信王之前,端走砂锅。

“你不烫吗?”朱由检见叶儿徒手就把锅子从自己面前挪开,好生奇怪。

“我皮糙肉厚,不怕。”叶儿去来一个瓶子,请信王张开手掌,“这是白酒,先王爷洗洗伤口。等天亮了,再请长史找大夫给王爷上药。”

“嗯。”朱由检乖乖地伸出手去。

“有点疼,王爷忍住啊。”叶儿对准伤口,就往下倒。

“哎呀!”信王疼得大叫一声,立刻把手收了回来,“刚才还一点没感觉呢!”

叶儿也被吓了一跳,从没听过信王这般大的声音,“王爷越疼说明这伤口越深,要是不早些洗洗干净,拖个一晚上,不知会不会拖出别个病来。”

“你别唬我啊!”话虽这么说,朱由检还是怯生生把手伸了出去。

“我怎么敢——王爷,咬牙忍着,一会儿就好——”

冰凉的酒水又从瓶子里流出来,落到伤口上,火辣辣的刺痛感直击朱由检全身。他憋住一口气,以此麻痹驱散所有的糟糕感受。

叶儿看信王咬牙苦熬的样子也有些心疼,想他一个王爷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娇贵的身子偏要凑什么热闹,明明不会骑马非得硬着头皮上。“王爷,洛慜怎么没跟着您,害您吃这样的苦头?”

“你怎么知道洛慜没跟着?”

“洛慜要是在,您都伤成这样了,府里还会有人不知道?”叶儿取来白绢小心擦拭一番伤口,“况且一晚上都没见他来找我,肯定还没回来。”

“他经常找你吗?”

“找我要吃的呀。府里别人可不敢给他做。”

“洛慜这家伙,自己吃好的,倒让我吃他做的......”朱由检想想自己忍耐了他那么久的“手艺”,实在委屈得很。

叶儿浅浅一笑,然后在伤口上绕一层白布,叮嘱道:“取下来之前,千万不能沾水。”

“你经常给人包扎吗?”信王打量着她娴熟的手法。

“厨下做事,总不免有些划伤割破的。咱们用不起药,就只能这么将就几天,等伤口自行愈合就好了。”叶儿轻轻抬起信王的手,放到案上。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即便隔着一层布,信王也分明感觉到寒凉之感沁入肌肤。

叶儿立马撤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天冷吧。”

“噢。”朱由检起身,准备走到里间,“行了,你回去休息吧。”

叶儿拿起东西,应声退出。她原本还想着能趁机偷看一眼卷宗,结果连书案都没能靠近。她悄无声息回到睡炕上,没有惊动任何人的美梦;然而自己却一整夜无眠。

翌日一早,洛慜急匆匆赶来厨房,刚到门口就冲里头大喝一声,“叶儿,你给我出来!”

所有人都吓得停下手里的活,向角落里正在准备的叶儿看去。

叶儿也是一脸摸不着头脑,她可从没见过洛慜真急眼儿的样子,有些害怕,也有些莫名其妙,慢吞吞不肯动。

“快着点儿!”洛慜大手一挥,都扇出风来。等到叶儿走近,一把拽起就往外走。不明情况的好事人纷纷探头探脑,想看个究竟,又被洛慜气汹汹喊了回去,“干活去!”

“怎......怎么了?”叶儿见洛慜的神色很不对劲。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好好想想做啥了!”洛慜厉声责难。

“我——做什么了?”

“你昨晚人在哪儿!”洛慜双眼牢牢盯着叶儿,就看她说不说实话。

叶儿心中一惊,莫不是洛慜知道了些什么?可一想又不对,若然他真掌握了实据,直接把自己送到信王面前就可以了,何必还来问话。“我在府里呀。”

“还不嘴硬是不是!”洛慜注意到了叶儿那一闪而过的犹豫。

“我真在府里!倒是你,彻夜的不见人,还来质问我。”

“你看你看,招了吧招了吧。”洛慜一脸洞悉先机的得意样。

“我招什么呀我。我又不是你审的人犯。”叶儿推开洛慜,准备回厨房做事。

“你昨晚要不是和王爷在一起,你会知道我不在府里?”

叶儿这才恍然大悟,“你说的是这个呀!用得着刚刚在那么多人面前吼我嘛!”

“能不吼你嘛!”洛慜责备道,“长史大人给王爷立下的规矩,除了早午晚三顿,绝不另加一餐。你昨天明目张胆给王爷做吃的,这不是和长史大人对着干嘛!”

“好像这个先河也不是我开的。”叶儿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底气也不是很足,“要对着干,也是学你呀。况且,你是没看见王爷那样子......”

“嘘——王爷的样子咱就不说了,”洛慜及时打断,生怕叶儿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

“洛护卫要是觉着我抢了你的活来做,那我以后不做就是了。”叶儿低头认错。

“你别不做呀!你这时候撂挑子不干,我上哪儿给王爷找人做出你那手艺来!”洛慜皱着眉解释,“而且,我耍的刀也不是菜刀,偶尔一顿两顿充饥也就罢了。可往后,王爷要是忙起来,难不成还要让他连吃也吃不痛快吗?”

“嗯?”叶儿听不明白,“你不是来责怪我坏了规矩的吗?”

“哪儿能呀!我今儿清早回府复命,刚一进王爷的卧房,他就问我你的事儿。我还以为你闯了要命的祸,都惊动王爷亲自过问。这一说下去才知道,原来王爷呀是看上了你——做的吃食。刚才送进去的王爷只尝了一口,就弃一旁。”洛慜笑脸盈盈,“我怕饿坏了王爷,就过来找你帮忙来了。”

叶儿知道洛慜是来求人的,自然摆起架子,“噢,找我帮忙呀——洛护卫开口,我怎么可能不帮呢。可你刚才那么凶神恶煞的,我一会儿回去要怎么说明白,好让他们心甘情愿腾出一个灶台给我用?”

“我最多也就能在长史大人那儿提一句,可远水救不了近火,王爷这会儿正饿着肚子等我呢。你还是得靠你自己给他们说说通吧。”洛慜都没等叶儿给出回应,自顾溜走。

叶儿虽然知道洛慜不便僭越职权,插手长史的事务,可连知会一声这种小忙都不肯帮,就是在太过分了。毕竟,叶儿与厨里的大师傅们还有旧怨没清;如果再被他们知道信王嫌弃他们做的,非要吃自己做的,这就更加大事不妙了。叶儿总还要在这个府里待上还一阵子,现在就把人都得罪光了,往后一不留神给她使个绊子,她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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