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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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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端先去的魏府,转告王体乾马上回宫,伺候皇帝早朝。正准备离开,却被自己派出去的黄门小厮悄悄拉到一边。刘端心有不悦,在魏府周围满是眼线,这个黄门实在有些莽撞。

小厮可什么都没察觉,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双手奉上,极其殷勤地说道:"刘公公,这是奉圣夫人赏赐的。"

刘端看了眼钱袋,又看了眼小厮,说道:"这是奉圣夫人打赏你的辛苦钱,我怎么可以拿?"

"若不是公公看得起,让我跑这一趟,我即便在宫里待上一辈子,也不可能有和奉圣夫人说上话的机会呀!"小厮硬将钱塞到刘端手里。

刘端拒不收纳,索性将双手全伸进衣袖,身子一转竟将小黄门撞了个踉跄,"钱你自己收着,奉圣夫人看得起你,好好做就是。往后……别念叨我。"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迈开大步就走,徒留黄门小厮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外城的早市还未开,街上清冷得紧,刘端一人埋头快行,穿街过巷,好一会儿才在小胡同尽头的小门户前停下脚步——他总算是到家了。与刚才高门大院的魏府比起来,这儿实在太简陋破败,单说这正门大约连魏府大门的一半也比不上,外墙上头的瓦片也是零零落落,有碎没整。

刘端走到门前,伸手推门,一连几下愣是没推动。他以为是自己太困以致力气稍差,伸出另一只手再推,木门只是晃了下,岔开丝缝隙,并没有打开。刘端透过缝隙往里看,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挡在门后。他环顾四下后才放心地在门上有节奏地叩了四下。

里面隐约传来一扇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再然后是东西被慢慢挪开,最后门才被缓缓推开——还是半扇门整个往左平移开——那个将门推开的竟是个十五六岁的青春女子,这可把她累得够呛,倚着门直喘。

刘端见状,赶忙搭手,又将门"关"上。"这……这是怎么了?"他单手勉力拿起粗壮木头,抵在门后。

"木轴子坏了,门老也关不上,我怕晚上遭贼,就拿根木头挡着。"姑娘手指着角落满地的木屑。

刘端警觉地蹲下身仔细观察,左右拨弄几番,才说道:"没事,没事。年久失修罢了。"

姑娘凑上前,看了眼木屑,"你原本以为什么?"

刘端摇摇头,苦笑了下,起身往屋里走,"苦了沫儿,姑娘家一个人守着我这破屋子。"

"屋子再破,到底有瓦遮头。"沫儿也不深究,快走几步跟上刘端,"更何况,也是为了我你才倾囊置办了这处。"

刘端没有接话,只是颔首一笑。他走进正厅,见桌子上摆着两副碗筷,两碟小菜,问道:"叶儿也在?"

"给你备下的,没想到你今儿回来得那么早。"沫儿请刘端坐下,"不过也好,趁热吃。吃了再去睡吧。"

刘端点头落座,右手准备取箸夹菜,可手腕一用力又酸又疼,手还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沫儿见状,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旧患,睡一觉起来就好。"刘端索性收回手,只随意拨些稀饭入嘴。

沫儿帮着夹些菜,"刚才搬木头伤的?"

刘端敷衍地点点头,自顾埋头进食。

沫儿越发觉得不对劲,索性将桌上的食物一一转移,不由分说又抢过刘端手里的碗筷,放在一边。

"你这是做什么?"

"把手伸上来。"

刘端反而把手背在身后,嘴中喃喃抱怨,"和叶儿见多了,连你也蛮横。"

"有她什么事?"沫儿强行抓起刘端的右手,压在桌上,掀起袖子,只见下臂又紫又肿,外侧还有一道很深的压痕,"你又被那个皇帝折磨了?"

"哎呀,你要我说多少回,没有没有。皇上待人和善,全不是你想的那样。"刘端想要挣脱,可手实在使不出劲,大概是刚才搬木头加剧了症状。

"待人和善?还整宿整宿不让人睡觉?"沫儿搓暖了自己的双手,准备为刘端进行治疗,"忍着点,也许会疼。"

"也许?"这说法让刘端有些哭笑不得,自从净身之后,已经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喊疼了。指尖还是有些凉意,落在刘端细嫩的皮肤上,轻轻柔柔,惹得他心底竟泛起一丝涟漪。十指纤丽修长,未着丹蔻,透着浅浅的粉色;肤如凝脂,饱满而光滑。碧玉之年,未经沧桑,正该如此。沫儿容颜称不上绝色佳丽,但眉宇之间带着荆楚女子独有的英气卓然,倒也教人念之不忘。瘦削的脸庞,轮廓分明;双目曈曈映日,鼻梁高挺如峙。神色俨然,颔首侧颜竟与叶儿有几分相似,只是......只是叶儿才不会这么安静得一言不发。刘端回过神,觉得方才如此打量实在失礼,想收回手,可还是有心无力。

“弄疼你了?”沫儿见刘端的手臂微微颤动,有些担心。

“没有、没有。很好、很好。”刘端连连摇头,“你这是打哪学的手艺?”

沫儿一听,噗嗤笑出声,“什么手艺呀?这才是我第一次依样画葫芦呢!”

“合着我竟成了试验的?”

“你的书,自然是你来做试验咯。”

“我的书?”刘端很好奇,想了想,“什么书?”

“你房里头书案上那本,”沫儿抬头,看向刘端,“我一直想问你呢,怎么也没个名字,没个署名。”

“噢,你是说那本啊......”刘端微微点点头,“我房里也就这本,你没看过吧。”

“我自幼体弱,多年看病吃药,也算略通岐黄。可第一次看的时候,愣是没看明白......应该说是闻所未闻。”

“都是各地搜罗来的野法子,治急不治本,治表不治里。”刘端手臂上那道印痕已然褪去,半握拳头,也有了点力道。

“不见得。”沫儿最后又按了四五下,才放了他手的“自由”,“自我进京以来,每入秋时,总会咳上好些日子。可是今番,你可曾听过?”

“我以前也没听过呀。”刘端打趣道。沫儿回身瞪了他一眼,瞪得他连连道歉,“我的错,我的错。”刘端马上起身,帮着沫儿把吃食摆回原位。

“你呀,有好东西却不知善用。”沫儿扒了几口稀饭入嘴,掩嘴嚼完之后才说,“要不,往后让我治治你的旧患?”

“也无不可。反正往后几日我都不用进宫,回来得也早,正是时候。”

“怎么?宫里出事了?”

“宫里哪天不出事儿?”手臂能使上力气,刘端心情跟着回暖。

“被贬职了?看你神情也不像呀。”

刘端喜笑颜开,“贬职我倒乐得逍遥。”

“那是怎的?别卖关子,快说呀。”沫儿放下碗筷,一本正经地询问。

刘端差不多也吃完了,懒懒地抻抻身子,“就是让我在司礼监待一阵子。”他边说边起身收拾,“看紧些辽东来的奏帖,你知道,皇上紧张着那儿的事。”

沫儿见他还是不说,也懒得再追问,夺过他收拾好的东西,“赶紧休息去,这有我呢。”

刘端只得撒手,鞠身致谢,往外走了几步,又回来叮嘱,“这几日你就不必上街市去,家里缺什么让我去买就行。”

“别的都无妨,”沫儿指了指门口,“就是那门......”

“噢......”刘端看了眼,思忖片刻,“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今儿晚上回来,我去叫上叶儿和洛慜,咱四个饱食一餐?”

沫儿抿嘴微笑,摇摇头,“还是问问你兄弟吧。你打他的主意,得向他示好呀。”

刘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用力点点头,“是......是......向他示好。”

“赶紧睡去吧,司礼监的事儿又不是轻而易举,也得留心留神。”沫儿端着收拾好的东西,往旁边的厨房走去。

刘端团手又谢,再往自己的屋子去。关上房门后,径直走向书柜,从丛杂的书堆深处掏出五卷,也没有署名的书册,留下四卷放在桌上。剩下一卷,刘端显得犹豫不决,实在不知该收在哪,看了看床铺,书架,甚至衣橱,可还是不放心。最后他把目光锁定在自己的下衣抽屉,心想这个地方沫儿是绝对不会碰的。他把书藏在几层下衣中央,又把面上扯扯整齐。刘端坐在床沿,眼睛还是不离那抽屉,手不自觉地敲打大腿,又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宽衣解靴,翻身上床。身子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一阵阵酸乏从腰间渐次蔓延开去。刘端躺在床上,思绪不歇,幸而眼皮愈发沉重,没一会儿,佐着淡雅的芬芳,他终于安然睡去。

早市已开,街上逐渐热闹起来,贩夫走卒沿街叫卖,垂髫小童三五成群嬉戏游闹,巡城的差役也按时轮岗,昨夜接了急令,这几日得加紧巡逻和城防,若有可疑人等一律抓入有司,盘问清楚。

奉天殿里也喧闹得很。邸报中南京六部联名劾疏魏忠贤假传圣旨,险些激起民变的事儿,一石激起千层浪,凡是有资格上朝的科道官都好好准备了一番,个个精神抖擞,凛然正色。这个机会对于他们来说,实在等得太久。魏忠贤独揽大权年余,言路闭塞,上陈无门,内阁不争不斗,皇上不闻不问,这些正义之士空有一腔热血,谏言无路,枉为天子门生。而今日,终于天理昭彰,魏忠贤的恶行曝于朝野内外,人所共愤,民所共恨。是时候拨开云雾见天日,是时候拨乱反正,是时候翦除大恶,为东林伸冤。他们一个个商量好似的,根本不给其他大臣以喘息之机,一个接一个,依次轮转接替,声如洪钟,振聋发聩,闻者莫不振奋,言者莫不慷慨。洋洋洒洒,唾沫横飞,说到激动处甚至声泪俱下。一年来,憋憋屈屈的日子终于是要到头了。他们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只是......只是他们只顾自己说得酣畅,全然不知临朝的朱由校究竟听了多少,相信多少。

朱由校刚进奉天殿时的确恭敬俨然。这个事情错在魏忠贤,也错在自己,扰乱祖宗的清静,惹得百姓群情激昂。他也的确怀着认错彻查的态度临朝,想择选个中立之人,平息了此事。然而,王体乾刚一说完,第一个给事中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痛陈魏忠贤的不是。他插不上嘴,也不好打断,且听着吧。哪知道接连不断,一开口竟连气都不带喘,四五个听下来,若非事先知道他们针对的事情,其实根本听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引经据典,以史为例,东拉西扯,暗讽借喻,朱由校由衷感叹他们妙笔生花,索性佯装倾听,思绪早就翱翔九天之外,翻飞云霞之间。

想起第一次临朝的时候,大臣林林总总,偌大的奉天殿居然也显得拥挤不堪。彼时,皇爷爷还在世。听说是外臣们与皇爷爷僵持日久,意欲为自己的父亲正名太子之位。而自己则作为皇长孙,第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众大臣面前。那么大的奉天殿让自己叹为观止,那么多的大臣,乌压压一片,齐整整山呼万岁,也吓得小长孙躲在父亲身后,紧紧拉着父亲的衣角。初次的印象不算好,所幸终皇爷爷一朝再没有上过殿。可哪曾想,再上殿的时候,父亲坐上了皇爷爷的位置,而自己侧立在旁,仍受百官朝拜。自己低着头,不敢看他们,还沉浸在皇爷爷逝世的阴影中,对于突如其来的尊容华贵,毫不在意。只想着快点结束,奉天殿拘谨得很,不自在得很。更出乎意料的是......仅仅一个月后,自己又要踏进这奉天殿,甚至终生都逃不掉了。

那时候的朱由校刚满十六岁,也刚刚丧父。

前两次的回忆实在不好,而朱由校也没有从父亲去世的悲痛里彻底走出来。金冠华服,明晃晃发亮;虽然之前被教了很多次,要举止得宜、凛凛威严,可他早就紧张得什么都记不起,若非身边的王安跟得紧,时不时扶一把,他必然会在这登极大典上贻笑千古。

待王安宣诏完毕,整座奉天殿静得怵人,明明站满了大臣,愣是鸦雀无声。朱由校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手牢牢攥着衣角,心怦怦乱跳,双耳滚烫绯红;他紧咬后槽牙,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神无所安落,从后往前,从左到右,终于那个站在最中央的老臣他还能认得。

叶向高也抬眼看向皇帝。他当然明白,这个久居深宫、备受冷落的皇子,初登大宝一定惴惴惶恐。可天下太大,百姓太重,实在不能徐徐缓图。他和他的东林,被先皇委以辅弼之责,任重道远。叶向高微微点头,慰以鼓励。

朱由校端坐龙椅之中,得到这眼神的肯定,备受鼓舞。逐渐安下心来,回首看了眼王安,示意大典继续,朝会继续。他虽然完全没有做好统御万民的准备,但是,他想,老陈持重的股肱、穷经皓首的翰林、仗义执言的言官必然做好了造福天下的准备,齐心协力,大概其事可成,他憧憬未来。

然而事与愿违,临朝不足一月,君臣就闹得不欢而散。他下谕内阁,亲自将移宫始末解释得清清楚楚,但凡所见皆入文章。可指摘挑剔屡禁不止,言论纷纷,从冷落兄妹而至亲属不睦;从薄待西李而至不敬先皇。好不容易出了个杨涟,秉正直言,却也被诬擅议内廷,谄媚迎合。杨大洪怒而递交辞呈,朱由校与叶向高好言相劝,方才平息。明明辽东战事吃紧,大臣们仍然绕着移宫一事滔滔不绝,两方吵得不可开交,堂堂一个皇帝每每深陷于非此即彼的缠斗之中,烦躁不堪。可惜,避无可避,他是一国之君,责任重大。叶向高每言及此,年轻的朱由校听着受着,无奈又无奈。

如今眼前,虽然都是在数落魏忠贤,可仍然嘈杂恼人。朱由校实在听得困倦,没想到等自己回过神来,他们居然还在说。他掩面揉了揉眼睛,偷偷瞄了眼王体乾,想让他适时出声制止。

可王体乾哪里敢。言官们说得每一句都吓得他背脊发凉,这时候开口制止他们,明天交到皇帝面前的奏疏就都是自己的黑料了。他假装没看见,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

朱由校无奈地叹了口气,想着如果身边站的是魏忠贤......就好了。他深知这么想,实在有愧这些慷慨陈词的大臣们。

“皇上?皇上?”内阁首辅韩曠终于发觉了皇帝的不安于座,小声提醒道。

朱由校心领神会,终于等到所有发言人讲完,他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其实,朕昨夜已召魏忠贤入宫,狠狠训斥过了。各位臣工说的,也正是朕告诫魏忠贤的。”他话锋一转,“只是劾疏上所言的假传圣旨,几成民变,恐只是片面之词。朕还是主张......听听叶向高和许显纯的说法,毕竟他们是亲历之人。”他稍作停顿,见大臣并无异议,又接着说:“朕会过问此事,叶老毕竟曾历三朝,又是首辅,为大明尽心竭力,无论如何断不该有此野蛮行径。”

“皇上圣明!”

朱由校觉得差不多了,又朝王体乾使了个颜色。

可还没等王体乾说话,底下又有人问:“叶大人年迈体弱,又遭毒打,而魏忠贤仅受了几句训斥,恐天下人听了,会说皇上亲疏有别,内外有嫌。”

“朕已让他在宫内静思己过,叶向高到京之前,他不得出宫,不得见人。”

“皇上,叶大人尚未定罪却遭枷锁束身,魏忠贤纵恶行凶却仍能在宫中高枕无忧......”

“放肆!”朱由校突然来了精神,一跃而起,指着那人质问,“锦衣卫堂堂皇家卫队,岂容你矢口污蔑!”

雷霆震怒果然不一般,几个言官齐刷刷下跪,“皇上,臣等只望一切秉公办理!”

“朕指派任何人,看来你们都不会满意。”朱由校愠色未消,“既如此,朕便亲自审问!”他也不等众臣反应,自顾下朝去了。

王体乾反应过来,疾走几步赶紧跟上。

出了奉天殿,朱由校逐渐放缓脚步,“你今儿倒好,指望着能开口说句话,却比刘端还安静。”这雷霆之怒来得快去得也快,言语之间已丝毫没了怒火。

“臣、臣实在没见过这架势......”王体乾显然还没从刚才那股子剑拔弩张之中跳出来,支支吾吾,“臣、臣有负圣望。”

朱由校摆摆手,没当回事,“朝上怎么没见五弟?”

“朝前,信王府里差人来告了假。入秋之后,信王身体不适,今日实在下不了床,因此出缺。”

“病了?”朱由校关切地停下脚步,“什么病?”

“不曾言明。”

“赶紧,赶紧让太医院的人去看看!”

“遵旨。”王体乾离开皇帝,往太医院宣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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