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五段的棋力果然非同小可。
围着岸田五段车轮战的八个人攻守之间颇有章法，却一一被逼到弃子认输。
岸田端着着向他们一一回礼，然后用手向着楚一帆等围观群众做出请的手势。
楚一帆犹豫片刻，难耐瘙痒，伸手拉开面前的座椅。
“放肆！这绝无可能！”
愤怒的吼叫声从邻座传来。
哗啦！
棋盘落地。
岸田五段呼地站起身来，严肃认真地望过去。
楚一帆也跟着回头。他看到一张脸涨成血红颜色的松井边正在愤怒地指着一位欧洲青年的鼻子怒骂：“围棋是专属于人类的游戏！没有任何该死的电脑，任何该死的机器，可以参透神圣的天皇围棋的奥秘！天皇是我们的神！天皇挚爱的围棋是日本的神器！我们会打败韩国棋手，打败中国棋手，重回世界围棋的巅峰！我们会摆脱失落的十年，重回世界经济的巅峰！我们会掌握氢能源，主导全球的未来！”
看到程如是蹲下去捡棋子，楚一帆连忙向岸田五段道歉：“我去帮忙。”
说着话，他跑过去，帮助如是捡棋子。
岸田五段跳过桌子，也跑过去。
随着他亲自拾棋子，观众们一股脑地涌上去，瞬间清理完毕。
程如是和楚一帆各捧着一个棋盒，让大家放下黑白子。
松井边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满头大汗地连连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了？”楚一帆轻声地问。
“深脑。”
“什么？”
“AI。电脑向人类一样自主学习。”
岸田五段严肃认真地把棋盘放在桌子上：“松井边先生，请您尊重围棋。”
“岸田五段先生，是这个无知的欧洲人说他发明出一个软件，能够学习我们伟大的日本天皇珍爱的围棋，并最终打败我们的棋圣，我才没能控制住我自己的。”
“围棋的奥妙，就在与无论怎样的绞尽脑汁，都会输。输给人，还是输给电脑，都不会遮掩围棋本身的伟大。”
“是。岸田五段先生。您说的是。”
岸田将目光投向欧洲青年：“您怎样证明，电脑可以战胜人类？”
“不，不是我。”青年指了指程如是，“是她，下出一步棋。我的软件，最近几个月，一直下那样的棋。我，根本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也有人，会下出一样的棋。所以，介绍我的软件不小心激怒了这位先生。”
岸田五段认真地望向程如是：“能麻烦您复盘么？”
程如是呆：“我只是觉得，下围棋，一定会下在那个位置。我，不会下围棋。不会复盘。”
“我可以。岸田五段先生。我可以复盘。将功赎罪。”
看到程如是将白棋下在棋盘大片空白当中，最空的一个位置，岸田沉默地坐下去，认真地推敲起来。
“这里发生了什么？”渡边五段走过来，站在岸田的身后看棋，“我刚刚结束棋局，来晚了。”
“深脑。”岸田头也不抬地回答。
“人工智能。”欧洲青年见缝插针地伸手，自我介绍：“杰夫。”
渡边跟他握手：“渡边纯子。”
“我发明一个软件，让电脑可以像人类那样分析、学习、归纳、总结，最终自主付诸实施。”
“阿诺施瓦辛格？”
杰夫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深脑。深层大脑。”
竟然不是阿诺施瓦辛格？
很显然，渡边纯子失去了兴趣，边在旁边的棋盘上重新复盘，边喃喃自语：“好深奥的一步棋。”
“深脑就是这样下棋的。”杰夫趁机推销。
两位五段都没有抬头。而是各自拿起一枚黑子，却都迟迟没有落下。
杰夫焦急地左右张望，看到程如是，眼睛立时明亮起来：“你跟他们说。”
程如是淡漠地瞟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回到两位棋手的身上。
渡边纯子和岸田正在同时落子。
杰夫急切地伸手去抓。
楚一帆不动声色地挪动肩膀，让自己的下臂正好挡在杰夫与如是之间。
“啊！”
程如是的手掌闪电般地绕过楚一帆的下臂，反关节擒拿，将杰夫按得单膝跪倒，厉声惨叫。
“对不起。”如是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我在看棋。”
她松开手，在远离两枚黑子的地方，各落下一子。
“毫无道理。”岸田五段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但，好像，很有道理。”渡边纯子重新抱住肩膀，喃喃自语。
周围的观众越聚越多。
很多正在对弈的棋手也纷纷停下，向这里靠拢。
“AI。这就是AI！”杰夫激动得嘴唇发抖，整个人也跟着战栗起来。
“她是人。”松井边怒视，“你们欧洲人的眼睛都瞎了么？她是美丽的□□女人。”
楚一帆的眼底闪过熊熊的火焰。他不动声色地扫过松井边的脸，盘算着怎样让这个日本军国主义的余孽身败名裂。
几手稀奇古怪的落子之后，两位职业五段开始加快速度。
程如是左支右架，很快陷入劣势。
“我来这边。”楚一帆对上岸田五段，让程如是专心致志与渡边五段下棋。
渡边纯子虽然是女子，但手法犀利，果断坚决。手中的黑子大开大合，在榧木棋盘上犹如横空出世的飞龙，不见首尾地冲击。
楚一帆对付岸田五段也颇觉吃力。岸田的棋风稳健，扎扎实实，凭借着身经百战的经验一口一口地蚕食楚一帆构建的防御网。
突然，渡边纯子的围杀迎头遭遇早就在空地等待她很久的那枚白子，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为之一挫。
岸田的进攻也在程如是埋下的伏笔前面停顿下来，犹如巨大的齿轮突然撞上坚硬的磐石，无法寸进。
两个棋盘同时停下来。
四位棋手，包括下出这神之一手的程如是，都陷入沉思。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棋谱。程如是小姐，您是从哪里学来的？”岸田不改认真，严肃地询问。
渡边纯子也放下手中的黑棋：“是，考古界，挖掘出先人的棋谱了么？”
“不不不！”杰夫兴奋地插话，“这是未来！人工智能的未来！”
“睁开你那可怜的眼睛好好地看看，她是人！不是机器人！”松井边愤怒地斥责。
“你确定？”杰夫好奇地伸手，想要摸程如是的脸。
程如是抬头，漠然地扫了他一眼。
楚一帆抬头，用同样漠然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杰夫连忙缩回手，干笑两声：“再说。哈哈。以后有机会再说。”
“好棋。”渡边纯子突然落下一子，绕开中原拼杀，以短兵相接的姿态血拼边角。
“的确是好棋。”岸田五段同样放弃中原，甚至放弃了稳健的棋风，如同拼死一搏的日本武士，对楚一帆的地盘发起一波比一波更加狂热的冲锋。
两位金融家在职业选手神出鬼没的实战经验中，几乎只是一个转瞬，便溃不成军。
看着一片接着一片的白子被毫不留情地提掉，杰夫狂热的表情逐渐变得消沉，直至苍白、青黑。他略显无力地喃喃自语：“机器人也是需要训练的。”
楚一帆翻了翻白眼，想说我们不是机器人，但又觉得，程如是如果是个机器人，说不定就不会跟自己吵嘴了。
这个女人，眉毛立起来像两把匕首。
蛮吓人的。
可怜的程如是根本不知道这群脑抽的男人已经进水的脑子里面想的都是什么。她笑咪咪地丢下棋子：“好像是我输了。”
渡边纯子缓缓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全身放松地瘫坐在椅子里，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她坐直身体，望着程如是认真地问：“我，可以摸摸你的脸么？”
啥？
程如是彻底懵瞪。
旁边的楚一帆突然有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无耻心态。他忍不住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该死的家伙，太失礼了！
程如是不好发作，只好愤怒瞪。
楚一帆连忙收起狂妄的笑声，丢下棋子，端坐鞠躬：“我输了。”
岸田缓慢地将手中剩下的几枚棋子放回棋盒，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棋盘。
楚一帆连忙伸手帮忙。
将棋盘收拾干净，将棋盒郑重地放在棋盘上面。
岸田用双手按住大腿，认认真真地向他鞠躬：“承蒙赐教，不胜荣幸。”
楚一帆连忙还礼：“承蒙赐教，不胜荣幸。”
岸田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望着他的双眼：“楚一帆先生，能准许我摸您的脸么？”
扑哧。
扑哧。
扑哧。
程如是憋不住地笑起来。
害怕失礼，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楚一帆愤怒地瞪了她一眼，回头对岸田鞠躬：“实在很抱歉，不可以。”
“失礼。请您原谅。”岸田依旧面无表情，深深地鞠躬，“能跟我们喝一杯抹茶么？这是从浙江专门运过来的。是专门为围棋培育的最新品种。静神养气。”
渡边纯子转头看了看杰夫，微微鞠躬：“杰夫先生，您也来吧。我想要听一听您的深脑是怎样下围棋的。它还会走出怎样精妙的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