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杨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他好像失去了楼璨的。

天台上楼璨说完那句“我希望你不要用一颗摇摆的、不确定的心来喜欢我”后，他就懵了。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发展成这样，很莫名，很茫然，也觉得很冤枉。但潜意识里，他觉得他好像弄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他的心好像突然空了一块。

他懵到楼璨离开；懵到路莫迟和简蓝围在他身边好奇地问他什么情况，聊了些什么；懵到他们三个一起回到他们包厢，发现那儿早就空无一人；懵到后来路莫迟和简蓝一起把他送去片场；懵到和车导他们一起吃晚餐时接到妈妈的视频通话，妈妈问他是不是明天回家；懵到他机械地忙到跟他的项目组开完当天的最后一个会然后回到路家；懵到他回到家后机械地洗漱完，去书房又一次打开电脑；懵到他看见电脑的右上角显示已经12月31日了，想着要是能和楼璨一起跨年就好了，然后，他的眼泪几乎条件反射地就哗啦哗啦流了下来，完全不受控制。

直到那一刻，他才猛然惊醒，意识到楼璨最后那几句话的意思好像是不要他了。他突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心痛如刀绞。

他突然好想楼璨，突然深刻地意识到他不能失去楼璨，“楼璨，楼璨，不可以，不可以……”他满脑子都是这几个慌张空洞的词，尽管他也说不清楚缘由。毕竟失去了又会怎么样呢？谁又能真的离不开谁呢？

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想要立刻打电话给楼璨，可是……说什么呢？

“摇摆的”，“不确定的”，想到这个，他的脑海里不由地又浮现了刘绍君的那张脸和十多年前的那个午后的温暖回忆，他立刻又失去了打这个电话的底气和勇气。

他给过我机会的，可是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我没有否认，他离开的时候我没有把他留下，毕竟，扪心自问，我真的能保证不会对刘绍君动心吗？今天中午看见刘绍君后的所有脸红、心跳以及对楼璨的失望、不满，甚至该死地暗暗拿楼璨和刘绍君做比较，真的有合理的解释吗？

他深刻觉得他需要尽快和刘绍君见一面才行，就明天吧，明天约约看。

那……见完刘绍君再找楼璨吗？

那个家伙现在在干嘛呢？真狠心，昨天晚上还说还喜欢我，今天就……

可是，真的有这么严重吗？他很疑惑，于是在脑海里努力搜寻今天中午关于楼璨的记忆，以探究缘由。

他在餐桌上看见我对刘绍君的那些反应时是什么心情呢？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找我的呢？听到老路问那句“怎么是你”时是什么心情呢？看见我的摇摆时又是什么心情呢？最后是带着什么心情离开的呢？这一切，他竟然现在才意识到，现在才开始思考。他竟然还因为楼璨不为他开心而暗暗责怪楼璨，他可真是太可笑太混蛋太该死了。

他愈发恐慌了，不想再等了，越拖楼璨会越难过越失望吧？

对不起，我好像的确有点不确定，但那不代表我喜欢他，更不代表我对你不是真心的，给我一点点时间好不好？

他终于把悬在手机屏幕楼璨名字上的手指按了下去。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听见手机里传来这个机械女声的那一刻，他心里咯噔一下，恐慌的情绪愈发强烈了。关机？！为什么？他到底怎么了？怎么办？怎么办？这个点能找谁呢？外公？楼阿姨？楼琰？都不太好吧？他的脑海里不由地出现了刘绍君的脸。不行，不行，太晚了，太打扰了。那……刘绍禹？是不是会相对好点？好像也不会，他们中午也没有等我，后来也都没有联系我，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人太渣太不靠谱了呢？他们现在都是怎么看待我的呢？他突然连打给这些人的底气都没有了。

或者……或许只是睡了，毕竟也这个点了，明天早上再打吧……

另一边，刘绍君虽然因为时差关系非常困乏，但从餐厅回到家后也并没有睡踏实，脑海里一直是楼璨和叶杨的事情，时不时就拿起手机看看这俩人有没有谁联系他。他后来打了楼璨的电话，如他所料，已经关机了，像以前一样。他本来以为叶杨会找他，不管是因为找不到楼璨还是因为想和他叙旧或者因为想……追他，但直到他实在撑不住终于睡着了，他也没等到叶杨的任何联系，醒来后也没有，从晚宴回到家后依然没有，半夜跟他弟躺在床上聊天聊到他弟都睡着了，还是没有。他也不知道该着急还是该松一口气。

今天晚宴上他又碰到简橙和路莫迟他们几个了，因为圈层一样，其实他们的宴会很多都是重合的，前几晚也几乎都碰到了。路莫迟主动来找他，代替叶杨为叶杨中午的失礼、失态行为跟他道歉解释。他能看出来路莫迟很珍惜叶杨这个朋友，几乎就真的是把叶杨当亲兄弟那种，话里话外都是赞扬和维护。他想，单凭这一点，叶杨的人品应该不会差的吧。

他问路莫迟知不知道叶杨和楼璨聊了些什么，路莫迟说不知道；说他们后来问叶杨，叶杨跟傻了似的半天憋出个“没什么”；说但他知道他们根本没聊几分钟楼璨就走了。

那之后，路莫迟非常惭愧地跟他说因为之前不知道楼璨喜欢叶杨，每次都只看到楼璨欺负叶杨，所以今天中午一不小心对楼璨说了很过份的话；说是后来听简蓝说完包厢里发生的事情才知道的，简直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怎么是你”，听到路莫迟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头一紧，头皮一阵发麻。“那我去帮你们喊小君”，楼璨那时候就很想躲起来了吧？或者更早。

不该逼他去的。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楼璨，你有多爱他？他又到底值不值得、配不配得上呢？

如果我……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握紧了双拳。

无论如何，明天先跟叶杨单独聊一聊吧。

叶杨第二天早上当然还是没有打通楼璨的电话，仍然显示关机，他于是又懵了。他连忙打给楼沧海，问楼璨起床没，才知道楼璨竟然昨天就没有回家。他着急死了，说“他电话关机了”，问“那你们知不知道他在哪”。楼沧海慈祥地笑笑说：“不用担心，他只是去找自己和解去了，和解完就会回来了。”

“找自己和解”？叶杨彻底懵了，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问：“那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楼沧海竟然轻飘飘地说不知道。他既着急又生气，说：“所以他连你们都没有知会一声就玩失踪了吗？那您不担心他的安全吗？！他不知道大家会担心吗？！”

楼沧海态度突变，严肃地说：“小叶，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请注意你的态度。”

他自知失态，连忙道歉，说实在因为太着急了。

楼沧海叹了一口气，说：“小叶，他有很多缺点，任性、自我、不顾他人感受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我不是说他这么做没有什么问题，也不要求你爱他就要包容他这些，但你如果打着着急、担心、关心、爱的名义去责怪他，甚至训斥他，是不是先问问自己有没有试过去了解他、理解他呢？找自己和解是什么意思？我们为什么会知道？我们为什么不担心？你想过吗？你如果只看到他这么大人了还在幼稚、任性、矫情地玩失踪，让爱他的人担心，实在不可理喻，长此以往，只会越来越讨厌他。小叶，爱他需要很多耐心，你如果没有，就换个人去爱吧。”

他羞愧难当，哑口无言，整个人犹如掉入了冰窖，冷到了骨髓里，直到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嘟声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突然很茫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恋爱高手，以为爱情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现在却突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原来爱不只是疼宠、温柔、迁就、惊喜、牵手、抚摸、拥抱、亲吻、嘘寒问暖、甜言蜜语等等流于表面的东西。

耐心、理解、包容，你可以吗？

他想起楼璨曾经跟他说过的话，说“我有太多缺陷了，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你现在只是暂时被新鲜感和挑战心理蒙蔽了双眼罢了，等新鲜感过去了，等你遇见了更有挑战性的人，或者更令你心动的人，你就会厌倦我甚至厌恶我。”想起那时候他信誓旦旦地说他不会；再想起他昨天对楼璨的诸多不满，和刚刚对楼璨的任性行为的指责，突然意识到楼璨是对的。

楼璨并不是第一天有缺点，他也不是第一天才发现，只不过以前他当这是个游戏，当楼璨是个挑战，所以他对楼璨是个什么样的人根本无所谓，而现在，他对楼璨有了要求，因为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对楼璨有了不同的期待，所以开始介意楼璨身上的缺点了；还因为他昨天遇见了命运般的刘绍君，那个人在他的心目中各方面都很完美，于是楼璨的缺点就在无形中、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被他放大了；再加上他内心的摇摆，导致他竟然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可以对楼璨指手画脚的底气和权利。

叶杨，你凭什么？！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楼璨早就把你看得透透的了，但他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了你机会，可是你还是愚蠢地伤害了他，让他失望。

他好后悔，好恐慌，也好想好想楼璨啊。

“找自己和解”，是什么意思呢？“找”？外公用的是“找”这个字？去哪里找？怎么找？怎么和解？

现在我该怎么办？能做些什么？难道只能等他自己出现了吗？他好茫然，好沮丧，好无力。

他犹如行尸走肉般机械又麻木地洗漱、出门、上班，一闲下来就坐在电脑前发呆，满脑子都是楼璨，满心都是对失去楼璨的恐慌，完全忘记了要找刘绍君这回事，不想却在临近中午饭点时收到了一个意外的邀请。

“叶总监，一起吃个饭吗？”

这个声音……

他猛一抬头，竟然真的是刘绍君！只见这人正手捧两份剧组工作人员的盒饭站在他的工作台前，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大概是走神太厉害，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刘绍君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惊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既像开小差被老师抓包的高中生，又像看见崇拜的学长的青涩少年，紧张又难为情地说：“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