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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新曲旧酒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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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闻霄从幻境脱身,仍是不甘愿,想要再入幻境。无论祝煜如何劝阻,她都是要进的。此时才发现,这幻境也不会遂人的心愿,并非她想看什么,就得以看到什么。

闻霄却不愿作罢,另辟蹊径想起闻缜得知叶蝉的死因,是朝中有人通风报信。依照钟侯所言,他是和一帮神秘的人接触了才会如此。

这也算是一个线索,闻霄即刻查了两年前铸铜司的出入记录,若是有那些耳目聪明的人反复出入铸铜司,那大概就是接触父亲的“神秘人”了。

这一查,闻霄竟发现,在闻缜遇害的那一年,往前倒推三年,竟有个熟悉的名字反复出入铸铜司,次数乍一看没有六百也有五百次,往往都是下工了她去,上工她才出。

这人不该出现在铸铜司,尤其不该出现在父亲身边。

闻霄看着铸铜司的出入册,执笔在王沛沛的名字了画了个朱红的圈,又传了人暗中盯好王沛沛的行踪,要求事事同自己汇报。

祝煜听说了这件事,却开始苦口婆心奉劝起来。

“你盯王沛沛便罢了,最好不要再插手上一辈的恩怨。”

他越这么说,闻霄便越是好奇,趴在桌前,“为什么?”

“我也只是个建议。”祝煜沉吟片刻,见她精神恢复了许多,便也忍不住多说一些,“我游走列国,哪个朝堂也不是干干净净。这人为你父亲招惹来了祸事,你再去查,跟着招惹了祸事又该如何?”

闻霄心知肚明,十有八九和闻氏铸铜人祖宗的事情有关,便揣着明白装糊涂,糊弄着应了。

乃至此,万象更新,玉津又是一番新面貌。

闯宫死去的奴工,连同闻霄的家人,一应葬在了祭场后。那是片祥和的地方,兰和豫卜了一卦,指出那里最是人杰地灵。

新冢初成,举国哀悼,一股丧气为消,人们又听玉津颁布了一连串的政令,一时间各州的官府告示贴得满满当当,人们要适应,都得费好些功夫。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给奴工脱奴籍。

既然脱了奴籍,须得有个身份。

祈盈堂的大人们便在大风宫西南门前支了个棚子,一群奴工排着队办户籍。

祝煜打马路过祈盈堂的时候,见到这热火朝天的场面,也不禁唏嘘。

他是个走一步会想十步的,此番大堰的奴工脱了奴籍,传到六国,还不知是福是祸。奴工脱了奴籍,还会有一系列的烂摊子,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想来闻霄是个实干的,不怕麻烦,也不懂什么趋吉避凶,只知道迎难而上,祝煜难免替她担心,得罪玉津贵族事小,踩了大王的底线才是最要命的。

忽然间耳畔响起声清戾的鸟鸣,祝煜抬眼,正见一只乌黑的鸟在玉津上空盘旋。他心里顿感不祥,绕到个无人的巷子,掏出长弓,一箭射死了那只黑鸟。

宋袖拍了拍巴掌从他身后走来,“祝小将军好箭术。”

祝煜收工,语气有些冷,“京畿养的不知好歹的鸟,飞到你们的底盘,我这次先替你们收拾,待以后记得巡视上空,免得每天吃了几碗饭都让人家听去。”

宋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鸟是京畿的眼线。

“此鸟通人性?”

“训练过的,他们有自己交流的办法,我也看不明白。有多少你杀多少便是。”

宋袖长呼一口气,心里不安起来。他十分儒雅的敛袖,替祝煜牵马,二人一前一后又回到了喧闹的大街。

几个妇人抱着孩子,似乎在与商户拌嘴,呱呱得十分刺耳。细听下去,倒不是财务纠纷,是事关尊严体面的事情。

祝煜速来爱凑热闹,忙下马,强拉着宋袖听起来。

原是妇人去买些米,说了句米贵,被商人出言讥讽,开始拿她曾经的奴籍说事。这恰好点燃了大家心里的火气,眼见着加入争执的人越来越多,富贵闲人和刚脱了奴籍的人分成两派,激言对骂不过瘾,又上手拉扯,到最后竟把官兵都闹了来。

宋袖甚至在里面看到几个铸铜司的弟兄。

他最怕吵闹,捏了捏眉心,转身就要走,却听祝煜兴致勃勃道:“你们君侯在这么闹下去,非得再打一仗不可。”

“新制度推行一定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挨过去就好。”

“非也非也,我虽读书没你们这些人厉害,却看过不少人吵架。你们君侯此举过于急躁,是动了这些贵人碗里的肉了。”

宋袖是个潜心学问的,并没将这些当回事,又见闻霄日日与人议政,想来不会出差错,他也就没将此事放心上。

谁知过了两日,竟有人被活活打死了,自此以后寻衅滋事者不断,排起队的不止祈盈堂,还有各个街道的公堂衙门。

宋袖实在是担心,告知了兰和豫,二人一起跑到建明殿向祝煜请教。

祝煜正一身轻衫子,红也不像红,粉也不像粉,披头散发趴在棚子前和白鹿说话。他说一句,白鹿叫一声,若是白鹿不理他,他便给白鹿吃点东西贿赂贿赂。

路过几个侍女见他这模样,都连连摇头。

邪门,太邪门。

兰和豫和宋袖走到他跟前,见他悠闲的紧,才道:“前些日子,你同我说玉津要有大麻烦?”

祝煜手里的枯草根本是要给白鹿,闻言一把塞进嘴里叼着,“现在知道要紧了?”

兰和豫忙说好话,“祝将军洞察万象,英明神武,我们也是头回捧上这些事,虽是祈盈堂的官司,那些人你也是知道的,都是群前朝遗老,巴不得那些奴工死干净的人,信不得。”

祝煜只是哼哼着,并不松口。

兰和豫继续道:“若是你不说,我去骚扰君侯,这事也能解决,不过得费君侯的功夫。她现在每天和王沛沛周旋,又犯了头疼病,我也是想能给她分忧给她分忧。”

“这倒说我心坎上了。”祝煜笑了笑,“你们这些人啊,政令再怎么天衣无缝,也耐不住阴沟里生虫鼠。”

宋袖说:“可这些时日,我们同君侯修令无数轮,如今奴工脱了奴籍,以后都是正经的工人,凭自己的双手领着月钱生活,连月钱多少都有了细致的规定。那些闹事的也都查过,都是些脾气上了头才吵起来的。不算天衣无缝,也是事无巨细了吧。”

祝煜听他说完,只是道:“废奴动了谁碗里的肉?”

宋袖和兰和豫异口同声,“世家大族。”

“事实并非完全两极分明,有盘踞多年的大族,就有仰仗世家大族鼻息生活的人。这些人是人贩子,做的就是钻你政令的空子,倒卖奴隶是他们生存的行当之一,你们废了奴籍,和把他们一起废了有什么区别?”

宋袖兰和豫这二人,一个日日和铜作伴,一个天天跳大神,对这些事情闻所未闻。

“你怎么知道的?”

祝煜歪嘴一笑,“在京畿,杀过的人贩子,也得上百了。”

于是宋袖连夜洋洋洒洒写了封折子,朝会递了上去。祈盈堂一见告到自己的头上,顿时一众大人急得跳脚,撞柱的撞柱,上吊的上吊,倒是没一个真的敢去死的。

闻霄实在是忍无可忍,让他们日后朝会自缚手脚,免得上蹿下跳不得安宁,又一人给了几板子,这才能顺利查下去。

这一查,才得知玉津早藏了个黑市,专门倒卖奴隶的,里面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发起疯来连好人家的孩子都敢拐走。

此时新政初立,借着这个机会,闻霄一举剿了黑市,祈盈堂查出一大笔赃款,流放了四十六人去牧州苦寒之地,也算是在朝堂立了威。

再往后,无非是一众大臣的唇枪舌剑,与他们慢慢周旋就是。

闻霄倒是出奇的有耐心,王沛沛背地里挑唆大臣抛一个难题,她便解开一个,不急不躁,还给足了这个新晋左御史的面子,废奴籍竟就如此推进下去了。

彼时满城金栾,飞花如雨,祝煜休假期满,不得不回京畿了。

临走之前,他总是放心不下,还得在闻霄耳边唠叨几句。

“这么久了,我看那些大臣们对你是彻底的厌烦,听说赵大人家没了奴仆,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一家老小日日买了馍馍吃。”

闻霄挑眉,“我是废止了他们的卖身契,他们怎么不雇佣工人继续给做饭?”

“买人的钱花出去打了水漂,再月月支付薪水,他们怕是也不乐意。以往这些贵人家里,怎么也得几十个人伺候着,像兰家这样的大家族,更是百人,怎么雇佣的起?”

“是得给这些人个补偿。”闻霄转眼一想,笑道:“不过当年他们买奴仆,也是从祈盈堂买的,祈盈堂折算一下损耗的年份,退给他们就是。不过退款数目也太多了,怕是大堰承担不起……”

闻霄自言自语半天,不知不觉走到了云车附近。

她忽然有了主意,立即眉开眼笑,“我可以给不索赔的家族发个荣光帖子哇!”

祝煜有些费解,“人家掉的是真金白银,要你这帖子有什么用?”

“有了荣光帖子,便是在朝堂危难时候愿意仗义相助、不拘小节的家族,以后儿女念书考官,都是可以好商量的。”

“越是抬举他们,他们越是跋扈了!”

“这也只是缓兵之计,日后再一点点将他们的儿女分成细小闲官,再找借口裁撤冗官……”

祝煜笑了起来,“我算是听明白了,你没一点好心眼。”

闻霄却叹息道:“这也是无奈之举。”

她本以为自己对于分别这种事已经麻木,加上事务冗多,没工夫伤怀,直到抬眼看到云车那有些轻微锈迹的门,心里忽然酸涩起来。

“我是不是给你在京畿惹了许多麻烦?”

祝煜听完大喜,“你当真认为你会给我惹麻烦?”

闻霄费解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你给我惹麻烦说明你我命运已经连在一起,我高兴,高兴!你再多给我惹上一盅麻烦!”

为数不多的感伤也被祝煜这碎嘴子给说没了,他坐上云车,一路发去了大堰边境。因六国和京畿不似大堰,是云车始祖,交通便利,到了牧州祝煜便转了骑马,一路颠簸许久,这才摇摇晃晃回到京畿。

他大摇大摆两脚刚刚踏入家门,就见祝棠愤然冲了过来,指着他吼道:“逆子,竟还敢回来!还不速速去见大王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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