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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新曲旧酒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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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玉津似乎安定了下来。

那些厮杀的,拼命的,争斗不休的,都一缕烟似的消散了,偏偏留下紧闭门户的人们,悄悄开了窗子,想要窥探出世事行情。

第一家店整顿整顿开了,随后如同开了的春花,街坊户市纷纷经营,恢复到往昔。

且说大风宫,乱中有序,有序中又透出一股子焦头烂额。哪个做官的都往圜狱里走了一遭,虽说没受什么皮肉之苦,审了两句安安稳稳官复原职,但也都有了些心理阴影。

“毕竟是金玉裹大的贵人,受不得苦也是常有的。君侯如今方即位,他们适应不来,便让他们好好适应。”

兰和豫一边研墨,一边对着下面的一排小官吩咐。

小官们齐齐整整站在那,罚站似的,站成个四方矩阵,个个垂手并足,默默瞧着自己和旁人的鞋尖。

宫里乱成一团,新上任的君侯不曾歇息过,下面的小官自然也不敢歇息。琐事都给了祈华堂管,兰和豫便要做到面面俱到。她往日里八面玲珑,人情关系拿捏的极好,如今乍一接了这么大的差事,倒是显出泼辣来。

论谁有怨言,要到闻霄面前哭一哭闹一闹的,都让她蛮横的挡了下来,偏偏掖得对方心服口服。

她也改了平日圆滑的作风,谁若是懒散懈怠,便通通惩治一番,恰好改一改大风宫的歪风邪气。

下面人起初叫苦不迭,跟上她的节奏后,也逐渐流畅起来。

王小卜适时地上了个香包,兰和豫接过来,只是搭在鼻前一闻,登时眼前一亮,抛给闻霄。闻霄正伏案看着折子,被她一砸,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接住。

兰和豫笑道:“你闻闻,这味道你肯定喜欢。”

闻霄捧到手中,垂首稍稍轻嗅,是一股清香,并不寡淡,带着锋芒毕露之气,像是大寒山上的风雪。

她便朝王小卜道:“这是哪寻来的?”

王小卜躬身,“祝大人递的。”

“他自己怎么不来?”

“说是一觉醒来,有鸟乱叫,心情不爽利,把那鸟捉去斗嘴呢。”

闻霄蹙眉,手上的折子啪得一声合起来。

祝煜这个人,偏偏喜欢把大事说成小事,把小事说成大事,他说是鸟叫惹得心烦了,那定然是有什么人找了他的麻烦,他将那人,骂作鸟出气罢了。

这天下都知道鸟不是万物,那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化身,是使者童子之流,那估摸着,惹祝煜不快的,是京畿的人了。

闻霄便道:“劳你帮我递个话,就说大堰这些时日的乱子,我会做个名正言顺的文书传上去,他不必操心。”

王小卜自是只管应着,没有他议。他点头哈腰,又退到宫室一角去。王小卜一动,他身后那些个官员小吏,跟着动,顿时脚步声簌簌响起,像是百虫过境。

闻霄好奇了,“你怎么还留在这?”

王小卜指指自己,得到闻霄的确认后,为难道:“君侯,下官等您的批示呢。”

闻霄瞥了眼手里的折子,这才想起来是她自己将祈华堂一众人留在这里的。她捏了捏眉,脑子反复过了一遍折子上的内容,却觉得头颅中盘了浆糊,根本转不动。

最开始不是这样的。

下头的人也知君侯身死,大势已去,现在要紧的是哄新的君侯开心,把那蝉宫收拾的珠光宝气,一派新意,又按照闻霄的喜欢熏香,闻霄乍一进去,几乎以为自己进了仙宫。

当时她同兰和豫宋袖二人商议,对兰和豫道:“大风宫混乱未定,无非是人心不稳,人心要稳,秩序就要严明,人们在秩序下谋生,行事有法度,处事有人情,法度人情丈量着,没有办不成的事。”

于是先是整顿了百官,无过错的便也放了,然后是清点宫内物事,免得有人趁乱行鸡鸣狗盗之事,真的盗窃了,三日之内归还,也还能谅解,最后是杀鸡儆猴,行了大错的,还是得见点血,才能警示众人。

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料理起来难,非常琐碎,来蝉宫找她的人便络绎不绝。

渐渐的,闻霄开始觉得自己五感丧失,先从味觉开始,她好像成了仙人,食不知味,不吃饭也能行,甚至腹中饥饿也能忍受。耳鸣眼花这些小毛病就不值一提了,头脑也开始停摆,记性不太好,记不住人也记不住事情。

最可怕的是每逢该入睡的时辰,她就悲从中来,抱着自己那栾花赤金背,贴着冰凉的玉枕,想自己坐拥一切,泪珠一串串往下砸。

兰和豫抛了把铜珠,排了一卦,只道是心病了。

为此祝煜才四处寻找良药,又是熏香,又是针灸,又是刮痧拔火罐,总归要将闻霄心头的淤堵给排干净。

闻霄看着王小卜,又进入了梦游似的状态,他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嘴一张一合,却根本听不明白这厮在说什么。

兰和豫忙提醒她,“若是这折子数目没问题,大风宫的物事算是盘点清楚了。小王说剩下的宫外坊市状况交给祈盈堂,他实在是不好僭越。”

闻霄立即道:“是了,事关民生,应当给祈盈堂。”

她说完见众人闭口不言,只瞪着眼睛来回打量她,她立刻觉得不舒服,内心恐慌不已,肠胃也开始作怪,翻江倒海搅得她要作呕。

“怎么这般瞧我。”

兰和豫便抬起她那漂亮的手,搭在闻霄耳边悄声道:“君侯,是你召他们来聊查那些户市的事情。”

闻霄目瞪口呆,“我?”

她再瞧小王,立在堂下,双目炯炯望着自己。

君侯能犯错吗?君侯犯错该道歉吗?可若是找个幌子掩盖过去,自己和姓钟的有什么区别?

她咬了咬唇,说:“今日辛苦你了,既然是祈盈堂的活,就让祈盈堂去做。我刚接手,不足之处各位多担待,咱们上下一心,也是为了能把大堰经营好。”

上下一心,闻霄又想到钟隅那套说辞。

“我们是一家人。”

她立刻眼前一黑,垂头看着手底下,不敢往其他地方打量。

兰和豫觉察出她不舒服,屏退了小王,“小霄?”

闻霄只管捂着胸口不作声。

“你老实说,多久没睡了。”

“睡了睡了,一直在睡着。”

“可我瞧你这成堆的奏折,不像是今日能做完的。”

闻霄歉意地勾勾唇角,“熟能生巧嘛。”

她现在脸色惨白,还透着焦躁的黄气,宫里医官看了,也说她是体内气滞,害不了性命,也不会舒舒服服的,是个折磨人的病症。

兰和豫规劝她,“你不要担心,你以及将大风宫的变故说清楚,避重就轻,无非就是君侯欺上瞒下想要篡权,你不小心窥探到机密,他便要迫害你,你为了自保只得揭竿而起。你本身就是右御史,治国理政不成问题,不会有事的。”

“道理我都懂……兰兰,你不觉得不对劲吗?”

“哪里不对劲?”

闻霄转眼,望向蝉宫外的菜园子。

门虚掩着,只能露出菜园子的一角,没人打理,那些原本油青的小菜已经有了枯黄之势。

“他们到死都对我父亲念念不忘,他们之间的情谊也都是真的存在过,到底为什么三个人闹成这般境地。”

兰和豫理了理衣袖,倚在床桌前,玩弄着自己头上的珠钗。

“兄弟阋墙,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无非是利益冲突呗。”

“是什么样的利益,那他们死前都念念不忘?”

“这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那苦厄珠……”闻霄说了一般,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忙闭上嘴。

只听叩门声谨慎的响了两下,王小卜在门外道:“回禀君侯。下官实在是心里不安,折返回来有个事,特要求一求君侯。”

闻霄便让他进来说话。

许是同兰和豫说了几句话,脑子清净了些,王小卜的面容也清晰了。闻霄坐端正,见王小卜肩膀哆嗦不止,问道:“何事让你怕成这样?”

“下官……下官……”

兰和豫凤眼一瞪,嘴上却很轻快,“君侯那么忙,你还要支支吾吾,日后想升官,谁能记起你这个迂腐的?还不把话在心里过利索了再说。”

王小卜似是收到了领到的鼓励,立即道:“下官是玉津王氏的一个小旁支,就是个不成器的宗族子弟,也不怕君侯责罚,下官能有今天,在君侯面前说几句污浊话的荣耀,都是下官那姑姑给的。”

“姑姑?”

闻霄在脑子里把这些亲眷关系过了一遍,“你姑姑是谁?”

王小卜忙说:“您最清楚不过的,祈功堂的王御史。”

“喔,她啊。”

说起来,闯宫那日,这位王大人是骂得最狠的,自然在大牢里蹲了许久。闻霄太忙,没空管她,许是这人身上也没什么过错,就给放了。

王大人出了圜狱,不仅不感恩戴德,反而日日求见,上的折子也都是刁钻为难那些奴工的。闻霄哪有功夫和这种人拉扯,全都驳了。

没想到王小卜唯唯诺诺,有这么个蛮横的姑姑。

闻霄了然,笑了笑,“你今日是想求我什么?”

王小卜道:“王御史想见君侯不得,又听说下官有幸能替君侯分忧,这才求我。毕竟是亲姑姑,下官实在是见不得她哭泣受罪,只能拼死到君侯跟前说这些了,望君侯治我的罪,见姑姑一面,了下官一个心愿哇!”

说完王小卜捶胸顿足,双膝往金地砖上一跪,嚎啕大哭起来。

“君侯,我那姑姑啊,也是个忠心的,就是人情不好,不体贴人,您千万别恨她!”

“这倒好笑,我往日与你做同僚,她还刁难过我,我怎么敢恨她。”

王小卜一听闻霄这话,顿时寒毛倒竖,“那……那……那下官大义灭亲也可,只怕是姑姑不愿抛开我,我又不能斩断这亲情。那毕竟是我的亲姑姑啊,一把屎一把尿照顾过我……”

“我明白了,小王,你是怕你姑姑做祈功堂御史这么多年,手下案底太多,被掀翻了连累到你。”

“君侯,姑姑就在外面侯着,下官只求您见一面,哪怕一面。若不能成,也将她这躁动的心境平复了,下官睡了前也才安心啊。”

闻霄见他实在是哭得痛心疾首,平日这人也的确老实本分,见一面也未尝不可。

她刚要松口,兰和豫却轻声道:“王沛沛为人,你是知道的,你若要整顿官场,避不开这人。”

闻霄当然知道这是个什么角色。

六堂御史流动也是常事,偏她是棵常青树,流水的御史,铁打的王沛沛。官员擢选,升迁,学堂纳新,甚至是考题拟定,学费收取,哪个都得看她脸色。

闻霄初入官场,没少吃这贱人的苦头,是个难相处的暴躁之人。

玉津众官一面是讨好她,一面也是打趣她,见她生性多疑,一手遮天,对待下属像是对待奴才,偷偷背后唤她“王主人”,又不解恨,主人变成了猪人,唤得人多了就成了“主任”——主要任务是欺负人的意思。

当然,唤她红唇姐、泼妇、贱人等的腌臜词也有,无非没有王主任流传广。

闻霄垂眼,目光闪烁几下,便传了王沛沛进来。

王沛沛倒和闯宫那日没什么差别,一身绸缎面的淡黄衣,两耳挂着个润白的珠子,衬得蜡黄的脸愈发蜡黄,乌黑的唇愈发乌黑,连头发丝都泛着黄气。

兰和豫见了这人就眼疼,开口打趣道:“王主任,今儿不涂唇脂,乌黑黑蜡黄黄一片,真该给你叫个大夫瞧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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