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多雨寒凉，将青木这所宅邸团团围住的银杏树渐渐枯黄，鱼尾似的落叶积满了庭院，我借着闲来无事打扫落叶的借口，拎着一杆半人高的扫帚在院子里闲逛。

“先生这是去哪？”

我闲庭信步地走到庭院的角门，却被几名身着军装的日本卫兵拦住。

“落叶积攒太多，我又没有事务，就来扫扫...”

“落叶有专门的下人清理，先生还是回房吧，最近天寒，先生小心身体。”

卫兵语气冰冷地说道，虽听来是关心人的话，但是语气却是在下逐客令一般，我点了点头识趣地转身离开。

我又兜兜转转暗中观察了剩余的几个角门，宅邸上下能出入的所有地方都有不小于三名的日本兵持枪看守，连墙角的狗洞都被填补了，自从前日青木大佐回家后连采买的老仆都被限制了出行，每日吃食在固定时间送来，整个宅邸变成了一座只进不出的囚笼。

手握情报却无法传递，我咬了咬牙回到自己的房间，心下焦虑难安不由得在房间来回踱步。

事实上，我并非毫无希望，我的同僚每日会在青木宅邸不远处的一颗榕树下蹲守，只要我将情报按照约定时间送至那里，自有人会去捣毁军火基地，将日军起兵上海的计划扼制在萌芽中。

想至此，我站在窗口边上，这座落地的玻璃窗足够大，方便我俯视整座宅邸。

已是黄昏时分，我并未点灯，周遭格外昏暗。

青木的这栋宅邸独门独户坐落在城郊的林子深处，整个建筑被许多的银杏树围成一个圈，前后左右分别有一个正门，三座角门，而往日里虽然可以出入但也需报备才行，但如今正门重兵把守，角门尽数被锁上安插卫兵，说是插翅难逃也不为过。

“老奸巨猾...”

正当我思索着如何将这一重大情报传递出去时，房门吱呀一声。

“谁？”

我下意识地呵斥一声，青木弦子闻声探身进来，轻轻地锁上了房门，看着我的眼眸清亮而柔和，我的心霎时间软了下来。

“是...是夫人啊，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刚刚...”

“苏先生。”青木弦子打断我道，接着她一步步凑近我又越过我，拉紧了房间内所有的窗帘，将我身后的玻璃窗尽数掩盖。

“夫人，你这是......”

“嘘。”

“先生，你只需听我说。”青木弦子靠近我身前，衣袂擦过我的掌心，带来一阵暖香的风，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我的唇上，示意我默声。

“先生，人们常言人生若得一知己，便是死也无憾了。”

“能遇到苏先生，是弦子人生幸事。”

“那日......大佐的宴会上，两个人的言下之意想必苏先生比我这个妇人明晓。”

我心下一惊，但很快便明了，那日宴会一旁侍候的老奴正是青木弦子的几位侍从之一，几个老仆忠心耿耿，记得我初来之日，那几位老仆甚至敢为了青木弦子公然忤逆大佐的卫兵。更何况，夫人她向来聪慧，断不是什么温室里的白花受不得一丝风吹雨打，宅子便是她主导风雨的世界，一草一木之动又怎能逃过她的眼线。

青木弦子看了看我，垂下眸子继续说道。

“弦子感谢苏先生记得我不爱吃菌类，也感谢苏先生教弦子读诗词，弦子知道也许苏先生的情谊半真半假，但那日先生提起记忆中的那片家乡净土时，脸上露出的珍惜之情定是真的。”

“同样......守护那片没有硝烟的和平净土也是弦子的愿望，弦子有自己的国家和信仰，虽然不能公然倒戈，但弦子......愿意助先生一臂之力。”

“弦子，你要做什么？”我下意识地蹙紧眉头，弦子的这番言论在我听来颇有慷慨就义的意味。

“先生想要出去，在这宅子里，只有我能让先生出去。”青木弦子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不可查觉的笑意。

说罢，她双臂环住我的腰际，灵巧的指尖在我的腹部游走，突然的近距离接触让我有些失神，心脏不可遏制地猛跳一拍，再回过神来时，一根手臂粗细的麻绳已然紧紧地系在了我的腰间。

“这是？”我疑惑地看向青木弦子，便看着她朝一旁走去，拿起了桌子上的花瓶，纤细的手腕似乎难以承受那花瓶的重量。

“先生，一会儿你从玻璃窗这侧攀下去，我会砸碎你相反方向的窗户，把那些卫兵都引过去，届时先生你便去完成所需要被完成的使命吧。”

我细细地听着，不知不觉的相处间青木弦子的中文变得熟练了许多，我点了点头。这虽是一个对我们二人来说都冒险的法子，特别是于我而言，眼前之人究竟能够相信几分...但眼下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能让我在今夜就将信息传递出去了。

见我答应，青木弦子颠了颠手里的花瓶，向我投来的目光里满溢着坚定，下一秒她轻轻地打开房门，确认走廊里没有其他人后，那枚颇具价值的青花瓷瓶，便被她掷了出去，精准地砸在了走廊的玻璃窗上。

“先生！跑！”

她低声地催促道，瓷瓶在我眼前炸裂，掷地有声，清脆无比，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同时也砸响了我这几日以来的忐忑不安。

我转身打开身后的玻璃窗子，冷风灌进，凉意撞满了怀，青木弦子大喊着救命，果然楼下的卫兵听到夫人的求救声音后都持枪向着楼上的方向跑了，顷刻间宅邸的大门犹如失守的城池一般，空无一人了。

扯了扯腰间的麻绳，我坐上了玻璃窗边，青木弦子看向我的方向眼角含着泪花，接着她拿起了地上破碎的玻璃碎片，朝着自己肩膀的位置狠狠地刺去，顿时血液在她肩膀处迸发，染红了大片的麻衣布衫，鲜红和冰冷的月光银色在我眼中绽放，我无力地向后仰去，重力带着我的身体向下，我抑制住呼喊的本能，任由身体下坠。

在翻出宅邸窗户的前一秒，我似乎看到浑身血色，手中握紧了玻璃碎片的青木弦子看着我的方向喃喃地说了一句。

“苏先生，苏苏......”

身子在接触地面的前一瞬间猛然扽住，青木弦子为我准备的这根麻绳长度刚刚好，顾不得其他，我解下腰间的麻绳趁着夜色翻出失守的正门，朝着前方的林子跑去，额间的汗水也被我甩在身后。我顾不得身后，疯了一般向那棵榕树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