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尘土飞扬，从小路旁的一颗古树下经过，看见乡间别墅在不远处若隐若现。杂草与树木都枯萎着，掩在雪下面。

托马斯焦躁不安，内心深处却抱着一丝希望。

把车停在门口，从矮墙翻进别墅的院子里。他的心怅然落到谷底。

不在这。而且，狼籍一片。

他推开未锁上的客厅门，地上碎了一地的玻璃。陈设家具还很完整。

那幅被他戏称为“道林格雷的画像”的人像画，被撕裂了几道口子，扔在地上，踩了几脚，他仔细查探比对了一下……决定压下这个猜测。

他就去到下一个地方。

敲门，很快一位漂亮的女人开了门。

“你找谁？”

“阿布拉克萨斯在这儿吗？”

乔西恍然明彻，“你就是那个托马斯？”

托马斯相较之下就比较镇定了。面前的女士蓝眼睛，金发，面容眉眼有些像一丝塔莎夫人，却没有她的凌厉。他几乎立刻知道了阿布拉克萨斯为何会跟一个剧场演员做知心朋友了。

“他在哪？”托马斯没有闲话的耐心，面上冷沉着，内心焦躁不安。

乔西摇摇头，不好意思起来，“我很久没见他了，不过阿布虽然有点躁郁，还是比较有分寸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概率是自己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了。”她打量的目光在托马斯的身上脸上胡乱地看，“见了你，我算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

托马斯尽量保持温和的态度，然而确实没有说话的心情，“女士，如果你见到他，请告诉他，我在找他。and……如果他愿意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他。”

乔西哀叹起来，“这真是一个沉重又珍贵的承诺，对他。不过，虽然他把我当妈，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也许不想见任何人。”

想了一下，乔西说，“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那就别让他难过。”

从剧场离开，他又找了几个他感觉阿布拉克平时会去的地方，直到天都黑了，他还没找到他。这让托马斯感到一阵挫败。中途还跟奥莱恩通了电话，对面也毫无头绪。

只有一个理由，阿布拉克真的自己躲起来了。

难道真如马尔福先生所说吗？

托马斯怀疑惊惧的同时，想着以阿布拉克的性子都可以在刚认识的他面前跳了河。如今他对他拥有火热的爱情，未必肯接受他要订婚的消息，这也不是不可能！之前他们吵架不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他最终还是回了家。

在老冈特略微责怪他不该一声不响地跑出去一天，还一幅不修边幅的打扮。

托马斯挨批的时候，眼珠四处瞅了瞅，并不见他的老师。

在老冈特责怪的目光转化为欣悦之前，他

首先把他不愿意结婚的态度告诉他的外祖父。

“我不想和她订婚，也不想结婚，莱尼很好，我只是不爱她而已，grandpa，我们不合适，如果非要强制在一起，我会发疯，会做出不知道什么事！您照顾了我这么些年，这是我唯一的要求，我不会跟她订婚的！”

老冈特在惊惧着同时居然也有一丝了然于心的预测性理解，规劝他，“你不喜欢她，是因为那个马尔福家的孩子吗？这是不被当局允许的。”

他摇摇头，“……”否认的话差点要说出口，他就改变了主意，点点头，“理智和公平点说，我是不会跟任何我不爱的人结婚。”

老冈特从沙发上站起来，托马斯赶忙乖巧地去扶，“不跟她结婚我也会把冈特的荣耀带回来的！结婚没有任何助力，只会拖垮我，grandpa，我向你承诺。”

老冈特一言不发，拂开他的手，孤绝的阴森感觉又笼罩全身，颤巍巍地走了。

托马斯想要跟上去。

老冈特呵斥，手杖差点打到他身上，“别跟我！”

托马斯站在楼下，忧心忡忡，想着，好在他已经不是八岁的孩子了，这老头再也扔不了他。

就算扔，他也能自己回来。

——

莱尼在旁侧静静地听了这番拒绝的言辞。

她幽冷的面容上，眼睛平淡而深沉，拦住托马斯，不悲不喜，“怎么，我配不上你？”

托马斯没应答，反倒是想了措辞，“昨天晚上的回答我改变一下，not friend，that's my love.”

莱尼冷笑，“我不知道你还是个情种呢。”

“你了解我？你这么激愤，我会以为短短几天你就爱上了我！”

莱尼依旧冷笑，“你不配。”

托马斯并没有怒起火并，精巧的眉峰一厉，自若地说：“如果我还是孤儿院的那个托马斯，我会让你再也说不了这话！然而我是托马斯·冈特·斯莱特林，我不在乎任何的低视嘲笑，因为真正不配的，是说话的人！”

他略过莱尼，上楼。

他也不想这么刻薄地对待一位女士，谁叫她的态度一直以来都那么高傲，令人难以忍受。

简直就跟另一个他一样！

“grandpa？I am sorry……”

书房内，老冈特沉寂地坐在他的书桌前，看见托马斯开门，走过来，张口就开始认错，低眉顺眼，谦虚内敛，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从桌子上抓了什么往他身上扔过去。

“我就应该把你扔在孤儿院！自生自灭！”

托马斯木然受了，一本书，纸片纷纷扬扬，砸在他身上，连重量都没有。见老冈特还是这么固执己见，没一点缓解，他自己心中也有一点气愤，他不跟莱尼结婚就这么人神共愤吗！

他有点不理解，“那为什么非要我结婚？我妈和舅舅他们就很讨厌你这么逼他们，所以才宁愿死在外面都不回家！”

“你知道什么！年轻人啊！”老冈特突然意识到他的外孙说了什么，有点不可置信，“你舅舅……也死了？……他没去美洲？”

托马斯根本不知道怎么把话说出来，“grandpa？我乱说的话，你别信我！”

“这兔崽子，……我就知道他骗我！”

见老冈特突然捂着心脏抽搐起来，托马斯急忙跑过去，把他背起来，就往楼下跑。

冈特宅中慌乱一团，托马斯几乎来不及说任何话就去医院了。

住宅门口，一番动静也惊动了格林德沃，待人从房间里出来，只看见了托马斯疾步而去的身影。

“uncle，你觉得托马斯这么失控，是不是凯恩的缘故？”莱尼问，黑沉的发同绿眼睛构成诡谲的美。

格林德沃若有所思，蓦得恍然，就像是开始重新认托马斯一样，“或许是，凯恩这次有点过分，那金发的蠢货是他的逆鳞。”

“你也看出来了？”

格林德沃点头，嗤之以鼻，“没了苦难，他改变得可太多了！托马斯那爱恋简直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

“那该怎么办？”

夜晚的冈特祖宅静谧清冷，常青藤与紫藤花只剩下光秃秃的遒劲的枝茎，不过是在酝酿下一个春夏的烟紫与墨绿。

“如果他不听话，我会让他知道，什么是才是真正的失去！”

“你不能动凯恩，这是我的条件。”

格林德沃看见莱尼，翠绿的眼睛就如同夜行的狼一样幽邃，他沉默一下，继而说：“当然。”

——

医院里，托马斯坐在病房里，他外祖父还昏睡着，而且米尔顿医生这次没说什么好转的话了。

这一刻，他才有一点的后悔。如果他不说那些话，不把莫芬的死讯捅出来，老冈特还能多活几天。

他才二十岁，为什么感觉像是旁人几百年都没有经历过的苦难？

一开始，他的父母不是什么好人，对待孩子没有那么关心。这就算了，他自己也不强求。

死了之后，他就流落孤儿院，那些孩子欺负他倒不是不能忍受，他也欺负别人，沦落为社会底层的命运更令他惊吓。

然后他被外祖父找到，没过多少安心日子，又被送去丹麦。

读书也行，可丹麦沦陷了，他就落到了格林德沃，他的魔鬼变态老师手里。

他杀纳粹，根据老师的指示行事，好不容易换取了回家的资格，家里面，大学里，全特么都是监视他的人。

就跟他是什么定时炸弹似的。

最重要的是，他本身，喜欢的人，还是个精神不稳定的神经质男青年！

……到处一团乱，而且他还不知道为什么而乱！

——

老冈特在圣诞节过后的一个晚上离去。当时托马斯正坐在病床前守护着他。

老冈特醒过来，要回家。

托马斯苦心地劝，“医生给你治病呢，grandpa，治好了再回。”

老冈特说，“非要我死在医院吗？我不愿意，就是死也得死在家里。”

托马斯这才真正感受到这个孤寡的老头真正的执拗。

说要回家，老冈特去的却不是冈特祖宅，而是斯莱特林庄园。

他裹着他的黑漆漆厚呢子大衣，拄着手杖，身体挺得笔直，手上的戒指矜贵又优雅，慢条斯理地走在庄园里。像巡视领域的老公爵一样。

托马斯几次要去扶，都被老冈特严词拒绝。

“让你这不省心的崽子扶我？我好得很！”

托马斯只好跟在他后面，等老冈特转了庄园大部分的地方，最终支撑不住，才使唤托马斯来搀扶着他。

在橡树下，坐着，看着主宅华美威严。老冈特也不生气了。

“斯莱特林公爵活着的时候，他很喜欢我，连本家的孩子都不及。可惜我姓冈特，我妈妈嫁了一个没有任何爵位的知识青年，当时她被家里面的人嘲笑得几乎活不下去。”

托马斯低着头，嗯嗯两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妈就跟你妈一样？她俩看人的眼光是很高很好，可惜丈夫都不长命。小梅最大的苦难就是出生在我家，任何人做她的父亲，她都能获得幸福。我的妻子黛西夫人，又死得早。”

“别那么说，grandpa，”

老冈特没理他，继续说。

托马斯觉得，他外祖父，从来没有话这么絮叨过，这种临死之前的感觉让他难受极了。

“为了养活我，我那一向软弱的母亲低头了，不得不去找她的父亲，当时的斯莱特林公爵，公爵要给我把过继给他的儿子，我的舅舅，她却坚强地抱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止是名姓的问题，我妈深爱着我的爸爸，她觉得我是他们唯一的见证了。可笑可敬不是吗？爱情，小梅，你那混蛋舅舅就别算了，重情重爱，甚至死也值得。”

托马斯听了这会，心中不知道该说什么，梅洛普，为了他，杀了他爸爸，然后殉了情，某种程度上，也算吧。

“过往的事情没什么好说，托马斯……这庄园以后就是你的了，我活了八十岁，算是活得够长了，我外祖父当年把庄园交给了我，本家的孩子嫉妒算计，自相残杀，最终我赌誓不让斯莱特林败落，否则我这辈子也不踏进庄园。我最终还是违背了誓言。斯莱特林已经无人问津。”

“那莱尼呢？grandpa，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娶她？”

“她是我外祖父的直系后裔，你娶了她 ，爵位，名声，财富，一切顺理成章 。”

托马斯摇头， “I am sorry，我辜负了您。”

其实他早就私自查探了过了，所谓冈特与斯莱特林的荣耀，在公爵时期都已经成为历史，除了这座庄园和名声，家里面一无所有，几个孩子没有比他外祖父更出色的，也因此被公爵赋予了让他背负一生的使命。根本就是那公爵临死之前的挣扎，让他外祖父一生都不得好过……历史的潮浪滚滚而来，他们秉持着古老的传统却不思进取，耻笑新生力量，对文明的进程也一筹莫展。这又不是他的“前世”，能用魔法控制人心，仅仅因为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就能让人臣服。

他该怎么办？他不过就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大学生罢了，尽管内里做的一些非法勾当也不足以让他成为遥远世界里的斯莱特林公爵。

他其实很……平庸。

老冈特历久的智慧让他一眼就看出来外孙的想法，孤绝的面容憔悴又默然，临死之际，他才像豁然开朗，这不该是托马斯的命运，他自己受够了苦楚，为此儿女双绝，家庭惨破，他不该让托马斯，梅洛普唯一的孩子再继续继承他的苦难。

他握着托马斯的手，有些释然又有些心痛，可他想让这孩子永远幸福。

“你不愿意就算了，结婚也罢，不结就随你好了。只一句话托马斯，不要像你妈一样陷入爱情，如果那令你幸福也就罢了，如果你不能，趁早放弃。”

托马斯想说些什么，却看到老冈特闭着眼睛，颤抖着，一秒钟后归于平静、沉寂、决绝。

他心里有些发酸。从此以后，他又没家了。

——

在某处地方，雪花淹没起了。

他不顾一切地跑出去，药物的效用还影响着他的行动，跌在雪地里，冰冷的雪冻得他的皮肤发紫。

他缓了一会儿 ，冷寒侵入，让他燥热的身体平静了一会儿，半长不短的金发沾着血迹和其他的什么东西。

他尝试站起来，直到双腿能让他指挥行走后，才惊慌地跑出去。

时间过去，又有一个棕色头发的可爱的看着就像一个孩子一样的人过来，看见雪地里的痕迹，他进屋，发现人消失了。

怒不可遏，

踏出门的一刻，被叫住，“凯恩！”

回头看，一个女人，绿眼睛如狼一样。

凯恩停住脚步，露出纯粹灿烂的笑容，“你怎么来了？阿布拉克跑了，我要去找他。”

莱尼气愤地看着他，“不许去！”

凯恩蓝色的眼睛闪着泪光，“不……不行……”

莱尼走过来，将他抱在怀里，亲吻他的泪水，“别去，放他走吧。你还会再见到他的。”

“真的？”凯恩这才转哭为笑，他磨蹭着她的脸颊，搂住她的脖子，笑容明媚，“我给阿布拉克用了很多好玩的东西，莱尼，你可以……把那用在我身上……”

他握着她的手往屋里走去。

——

阿布拉克萨斯逃出来之后，并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他的意识混沌，除了一个黑暗的身影，感官都无比模糊。

他跟着一阵空灵的音乐走着，直到看见巨大的十字架，他才崩溃地喊叫着，在看见教堂里的牧师朝他走过来，又像是看见什么怪物一样，奋不顾身地跑出去。

躲着所有人，不知道怎么跑到墓园里，凄凉荒芜的没有一个人，才让他好受一些。

没歇着几口气，猛地又看见一个一身黑色的男人往他那里走来。

他骇得直接昏厥过去。

在失去光亮后“看着”这个人，发现他和脑海里的人影重叠了。

托马斯无比惊心胆颤，他久寻不见的人突然出现在墓园里，半身赤裸着，身上的白衬衫能遮盖住到大腿，浑身都是红痕青紫，面色苍白又透露出一丝不寻常的红润。

他冷得发抖，害怕，惊惧。

托马斯轻柔地拿起阿布拉克的手，手腕上的淤伤痕迹显示他被绑了超过皮肤焕新的时间。

他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裹在他的身上，细声呼唤，“阿布拉克……是我，托马斯……”

金发青年无意识的，呢喃了句，“托马斯？……”

托马斯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见到他。

葬礼过后，他一个人在墓园又待了会，既是缅怀也是沉思哀悼。

看见这个样子的阿布拉克萨斯，托马斯心疼得要命！灵魂简直都要溺死在这青年的苦难之中。

托马斯把他背起来，往家走去。

——

欢送grandpa领盒饭，这下最后一个能制约托马斯内心魔鬼的人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