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国王其实也没什么太重要的事儿，一是为了表达对国王慷慨礼遇的感激之情，二是尽可能打听关于篝火或者其他什么，在这个世界上跟初火挂上钩的怪事。

对后一件事奥斯卡并不是抱有很大期待，只能说见机行事，能打听到最好，对方不愿意多说那他也没有办法。如果到了这一步他可以不用考虑再逗留，直接前往孤山了，希望那里的矮人在瑟兰迪尔的沟通下能像长湖镇的人类同胞一样好说话。

渡河之前奥斯卡把盛装打扮的安娜暂时带回家去，他们家果然开始重建装修了，还没靠近就听见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奥利弗看到女儿震惊到下巴都要掉下来，安娜倒是很淡定，径直走过去把给爸爸买的夹克长裤包括崭新的烟斗烟草之类的礼物递过去，就昂首挺胸去监工了。玛戈特死活要赖在奥斯卡身边哪儿也不去，并且反复保证自己会好好履行本职工作——像所有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侍女那样，随侍身边，伺候起居。虽然奥斯卡纠正他鲁邦达尔已经给自己安排了个临时的侍从，但玛戈特还是坚持要跟来，奥斯卡实在不想在这关头把时间浪费在女人扯皮上，干脆就答应了。

船帆高升，迎浪起航，奥斯卡一行人包括鲁邦达尔再度启航前往河谷邦。不过这一次航程比之前要短，奥斯卡就打了个小盹就被人摇起来，说港口到了。

而且他没想到，就连他下船都有人在口岸上列队欢迎，这真的让他尴尬的要死，回头就告诉鲁邦达尔这种形式主义真的大可不必。

不过鲁邦达尔似乎向来对这种要求不上心，紧接着就热情地告诉奥斯卡，他借助自己的关系可以让奥斯卡在国王的觐见队列中想怎么插队就怎么插队。

是的，这一次觐见之行并非特殊安排单独会面。虽然鲁邦达尔原来是想这么安排的，但被奥斯卡拒绝了。他本意只想见见国王道个谢而已，就像其他民众那样列队在大殿等候接见就可以了。

插队就插队吧，节约时间不是坏事。

河谷邦比起长湖镇又是另一番气象，虽说不如长湖镇喧嚣繁华，但市容更加整洁规范，让人有种随手扔东西都会心生愧疚之意的严肃氛围。街上随处可见行人皆是衣着得体，高谈阔论的模样跟奥斯卡记忆中的布理小镇形成了相当鲜明的对比。

虽说安排上是跟其他本国民众一起等候国王传召，但鲁邦达尔还是给奥斯卡准备了单独的准备室，不管他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奥斯卡都觉得自己日后有机会都应当好好感谢他。

果然，他在准备室没等多久就听人唤说国王传召了，奥斯卡抹平了罩袍上的褶子，意思意思对着镜子瞟了两眼，确认自己不至于过于邋遢之后就跟着鲁邦达尔走了出去。实际上鲁邦达尔的担心纯属多余，奥斯卡对宫廷礼仪烂熟于心，而且很确定就算换了个世界这方面应当也不会有太大差距。

事实果然如此，等“轮到”奥斯卡上殿后面对御座上的河谷邦国王布兰德三世，只是回忆了一下过去自己是如何尽人臣之礼的然后再做一遍，就看到布兰德国王挑挑眉毛，露出了很微妙的神态——混合着惊讶，赞许和那么些许好奇的神态。

“你的诚挚感谢我已经收到了，”布兰德三世缓慢点着头说，“还有别的事要禀报吗？”

“是的，陛下，”奥斯卡又恭恭敬敬欠身说，“不知是否有人与您解释过，在下是为了调查一些特殊事件才游走中土各处，”

国王挑眉：“比如？”

“……”

“不如这样，我们借一步说话。”布兰德国王从王座上走下来慢条斯理踱到奥斯卡跟前说，“我想我可能真有一些情报可以与你分享。”

奥斯卡莫名激动起来，当然立刻答应，跟着国王这就离开议事厅来到无人的偏殿。

或者说是国王故意屏退众人，就留他跟奥斯卡独处。

虽说奥斯卡的兵器在进王宫之前已经被收缴了，但也还是忍不住感慨国王这心也太大，毕竟跟他素不相识实在谈不上什么信任。

“你是不是在惊讶我为什么敢和你这种陌生人独处？”布兰德笑呵呵地回过头来问，不知何时已经看穿了奥斯卡的疑惑。

“……是啊，”奥斯卡也不隐瞒了，“我确实惊讶这屋里竟然一个卫兵也没有。”

“你的兵器已经收缴了不是吗？我听说那是相当夸张的重武器，尺寸非一般人能驾驭。”国王摊开手转了一圈又面向奥斯卡说，“如果是拳脚功夫或者短匕怀剑之类，我有自信能应付。毕竟的确有经验了。”

这还真是奥斯卡没有料到的回答，布兰德国王似乎有天赋能透过盔甲察觉奥斯卡的情绪，像是已经看到他惊愕的表亲一般笑道：“我猜你已经想到了。”

“我……”奥斯卡毫无意义地比划了一下说，“我以为他们会更直接。”

“索隆的阵营里可不只有白痴一样的巨怪和头脑简单的兽人，他们确实有能力组织一次又一次的暗杀行动，也用过一些黑魔法。”说到这里布兰德的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似乎临时决定把某些话吞进肚子里，话锋一转问，“所以，精灵王所说你一个人在黑夜的密林中灭掉一支兽人与座狼小队是真的吗？”

突然抛出这么个问题，奥斯卡还花了点儿时间反应回忆。

“不……不全是我，密林精灵的弓箭也很了得。”

一片箭雨下来就把我送回篝火了。

布兰德国王点点头，坐到了屋内唯一一张椅子上才又开口道：“我差点忘了，没理解错的话，你是要来单独向我询问一些情况对吧？”

你终于想起来了啊！——奥斯卡心中想起这样的咆哮。

“是，”他拘谨地站到国王面前说，“我只是想问——您最近，应该说近两个月来有没有收到报告说，在国土境内发现一些匪夷所思的怪象……？抱歉我不知道怎么确切形容……”

“有。”没想到布兰德干脆地打断奥斯卡作了回答，“的确有一些，我也派出人去调查，但即便是我宫里最睿智的学者也很难说得出了合理的结论。”

奥斯卡努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努力用平静的口吻问：“比如说？”

“比如说，人骨和灰烬堆成的篝火。”

“哦，那个，务必请您和您的手下不要破坏。”

“破坏了也没有用，它总会复原。”

“在哪？我得去看看。长湖镇的那个我已经见识过了。”

“不是长湖镇的——但晚点再说吧，我们的谈话还没结束。”

“当然，如您所愿。”

诡异的寂静让两人的谈话停顿了片刻，也仅仅是很短的片刻，布兰德国王又开腔了：

“我的老邻居也提到过，你知道他们都热衷于挖洞，越深越好的那种，但是最近也不太敢继续深挖了，因为——他们听到地底传来隆隆雷声。”

“……雷声？”

“对，这让他们想起都灵的灾星，所以戴因不得不勒令工人们停下相当一部分作业，这被他们称为‘不详中的不详’——是最深切的恐惧。”

“……还有吗？”

“非要说的话，失踪人口变多应该也算怪象之一。”

“失踪？”

“对，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眼看着人仿佛被吸进缝隙中消失不见，还有许多起没有被目睹到的失踪事件，就统计结果来看，这种怪事发生之频繁绝对远胜过去，算是你说的‘不正常事件’。”

“……的确可以这么说。”

“还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嗯？”

“我觉得今年的植被凋零得，特别早。”

“特别早……？”

“是，不到金秋十月，树顶就光秃秃一片了。”

奥斯卡陷入沉默，他不得不承认，布兰德国王说到的这些现象的的确确，都是不祥之兆。

因为他联想起了曾经的亚斯特拉。

“所以，你有何高见？”国王背着手站起身绕着奥斯卡踱起步来，“你是为了调查这些事而来的吗？”

“是这样。”奥斯卡默默咽了口空气，继续说，“这件事解释起来可能很难令人理解但总之就是……维系世界的力量正在消退崩坏。”

其实这句话是奥斯卡现编的。

他必须在国王面前给出一个煞有介事，听起来像那么回事的说法，被谁怀疑都比被一国之君起疑心来得好。

不过他说完句话回头想想，这说法不完全是搪塞。

但却令人细思恐极，如果他的说法成立，那……

“那可……那很严重，对吧？”布兰德飞快渣渣眼睛垂下眼睑说，“还有一个迹象我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不想让人认为我心生动摇，胡思乱想，那就是——我觉得连太阳，都在变黯。”

“……是吗？我会注意的。”

“你当真是来调查这些事的？”

“千真万确。您要如何才能信我？不如陛下您带我去看看那个所谓的人骨篝火，我会证明。”

奥斯卡发现自己开始对这种事得心应手起来。

布兰德国王将他盯了又盯，那种充满不信任的审视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奥斯卡身上，奥斯卡的脸皮已经跟头盔一样厚了，随他怎么看他也可以淡定等待结论。

最终布兰德三世同意带他去看那个篝火，这又花了点时间——因为那个篝火位于河谷邦东边山麓脚下一处曾经的废墟中。

那正是曾经被史矛革和兽人大军先后糟蹋过的一处废墟，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地方足够倒霉，城墙上既有烧焦痕迹亦有战士抛洒的热血，所以在河谷邦战后日益壮大，土地供不应求之后，这废墟仍旧被当做具有警示和教育意义的纪念之地被保留下来。

奥斯卡心心念念的篝火就在废墟中。

接下来的事儿就简单了，他当着国王的面点燃了篝火，这已经足够。布兰德望着燃烧的火焰捏着下巴沉吟半晌，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是：

“有个东西我想你应该看看。”

说完他转身就走，奥斯卡虽然一头雾水但没有不跟去的理由，他直觉这一次要看的东西应该也是国王想要呈现给他的怪象之一。

回程的路依旧通往王宫，只不过并非还去原先两人单独对话的偏殿里。

这一次国王仍旧单独带路，去的地方位于王宫深处，他们一路疾走，走过地板光可鉴人，挂满画毯的长廊，穿过喷泉流淌植被覆雪的花园，来到了一扇大门前。

布兰德手脚麻利地打开大门，走了进去，两人厚重的皮靴脚步声仍旧如此单调且有节奏地敲打在大理石地面上，重复回响着。

奥斯卡进门之后，发现这个殿堂里的摆设毫无规律可言，再仔细一看，他又发现只要码放整齐就算是一种陈设风格了，因为这间殿堂本就不是供人起居的，墙上除了挂满古画之外还悬着犄角畸形的鹿头，两头共生的野猪脑袋，仿佛抗击了龙牙冲击留下凹坑的盾牌，种种种种。地上陈列柜里有精美逼真程度令人惊愕的城镇模型，一看就不是人类风格的盔甲装束，奇形怪状色泽瑰丽的大石，当然神兵利器也少不了。布兰德见奥斯卡一路走一路张望甚至倒着走，说了句“人都有爱好嘛”然后把他拽到尽头一个玻璃罩木台前，抬抬下巴让他自己看。

奥斯卡回头望过去，一眼看到了对他来说应该是毫不稀奇的东西。

但是这东西对现在的他来说，足够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

玻璃罩里有一团拳头大的“雾气”，或者说，应该是介于雾和火之间某种形态的存在。它显然是“活”的，就像一簇火苗那样有向上燎起的模糊边缘，但却远不似火焰那样张扬旺盛。它本身是一种从内而外渐变的橘色，透着玻璃照着折射出奇妙的色彩。

“知道这是从哪儿找的吗？”布兰德挑挑眉问，“你知道长湖镇的深深水底有什么吗？”

“……什么？”

“巨龙的尸骸。”

“……史矛革？”

“正是。”

“这是……”

“有个无知又大胆，水性极好的少年潜水时看到这团东西在水底闪着光，等他潜下去捞起来才发现，这东西在巨大的龙骨中央，把他吓得够呛差点儿回不来。”

“你是说这个魂……是在史矛革的尸体中？”

“魂？”布兰德夸张地挑起一边眉毛问，“……什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