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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岂敢不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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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环水绕,佳树葱茏,春华秋木,绝艳三千。章离日昭赫之丽、承太平安宁之德、咳咳……

今有,咳、离王讳薰,字义杉,薰本秀气不争、雅性清洁,奈何……嗯,咳咳……”

女人手背在后,表情肃然,不时带着咳嗽声念过几段碑文后,绷紧的唇角就纹丝不动。

那灰得纯正的眼睛,晦明不定的眼光在碑文上下缓缓滑过,一行又一行。

淡金色斜阳,笼罩低矮却清秀的太平山下这片碑亭。

雕饰了炎上火纹章的石碑,成色仍新。

三千在旁静立,时而随女人咳嗽声抬眼,可分不清她灰色与金光交杂的目中,是忧、是悲、还是无情绪的淡漠。

离园,这只是父亲和母亲的衣冠冢,由父亲的几个故交和当地一些富商、百姓主持修造。用以昭彰父亲生前为人和功绩,供人祭扫。

要给前朝亲王修陵,在建国之初确实尴尬。听说、设计修造时主事者与当地知乡合意良久,力求事事低调。

工匠均选取志愿之人,土石也多出于捐赠——是绝不能劳民伤财,惊动触怒当今陛下的缘故吧。

如此,最终呈现出的陵园整体,只是一座小小的山水庭院。不过,也因此无人从中敛取土石资财,景色更加秀美紧凑,四五个守墓人打理起来绰绰有余。

三千,亦是第一次来。

在东配殿中,她看到了几样似乎是父亲曾用过的家具物什,又觉陌生、迟疑着不敢确认。

只能慨叹自己幼时记忆模糊,如今早已忘干净了。

“看来离王,的确是个高风亮节的人——天不作美,生不逢时——哎、该如此说么、咳……也轮不到孤来评判吧。”女人阅罢碑文、鼻间轻叹。

此间无人好随意说话,连香香都收了平日四处顾盼的生动眼光,按着刀呆呆望向别处。

清风抚过、沉淀着一地默然。

女人指尖点了点那碑文凿刻圆融的凹陷,对引路官员换了话题道:“铭文悼意真切、字体娟美,咳咳、是何人所书?”

“回陛下,乃当今悦郡总管茶丝的柳纯一,其人性情文雅,近年将知天命、多有怀才不遇之诗作,为郡乡文人吟诵……陛下,可从前、他曾是这离王的兵部幕僚……”

那引路小官说到这里,被好心的英治轻拉了一把。遂眼光跳跃躲闪,埋头向地,以沉默代替自己不会说的话。

“咳、你一说,孤倒记起来这柳卿的字了,一年从悦郡发来两次请安折子、字写得尤其工整……

请安折子之类,从来都是劳烦天母代批的,咳咳、天母当记得?”女人问三千。

三千眼光上闪,看见女人侧面背光的金色轮廓。

她身穿玄黑暗绣团花的礼袍,灰发半披散、微卷松软的外周碎发糅入淡金,那面貌带点疲惫、唇角弧度柔和。

三千于是未曾垂眸,对她磊落微笑、声音清楚道:“印象中,此人务实规矩。天鬼二年以来,自茶丝主管文字做起、五年登总管之位。天鬼九年景气,悦郡茶利丝利尤甚、较前年翻一倍至万颗银珠。”

女人轻闭上眼睛,呼吸很浅,沉吟似在回忆,而后颔首肯定说:“天母拔类之才,如行走的藏书阁一般,真万事不忘,每每、叫孤惊奇。孤倒是仔细想了一想,才能记起来的。”

那引路小官似惊似惧地向后与随行官员互望几眼,那些人也不应他,只顾垂头。

君心不可测,小官自然不知女人此言,是单纯满意天母三千的记忆力、还是嘲讽三千没有眼色,竟当她的面赞那前朝亲王的兵部幕僚。

三千因下意识的紧张而抿唇。

可她方才出言未存半分私心,此刻也宁愿相信,女人面对自己的单纯。

女人随意再望碑身两眼,侧脸对身后众臣吩咐:“想来这柳卿,郁郁不得志、屈才十年已足够,咳、擢他入司兵部军膳曹,先从司籍做起吧。咳咳、卿等帮孤记着。”

“臣等遵旨。”

“嗯。再上去看看吧。”女人忽而转脸向三千,露笑热切依然、目中凝光如星,牙齿尖尖的两点白,很可爱。

三千知道自己没有信错,同样回以微笑。

“来。”她携起三千的手握得很踏实,带她走出碑亭,沿东神道继续向高处主墓攀登。

掌心暖意稍温,滑着些凉汗,是女人气血不足的缘故。

“另外啊,英卿?孤知道你的字也极好。”女人走着,随口开起玩笑来,“听闻你与白杉生是忘年之交,别忘记私下里跟白大家说,孤给你们送去切磋书画的好对手呢。”

“臣、臣遵旨!谢陛下!”英治面露傻呵呵的喜色。因而脚下不注意、差些就在台阶上绊了一跤。

后面的人看见英治出惯的滑稽相,今日竟未松快地一齐笑她。

步伐安稳,手心温热,三千心中却升起些奇特的不安。

她不时往顶上墓室前面望去,几个青绿色香檀烛台上有微微歪斜的残香、残烛几束。看来在御驾光临、侍卫清场的前两日,也有些人来祭拜。

“如今孤来此地,不能燃香供烛了,咳、”女人登上石阶的步履未停,低声悄语,好像对三千一个人说话,也像是自言自语,“不过,看来香火是有的。”

“是。”三千答得有些干涩。

“啊……”女人轻抬下巴,忽而口出低哑叹息,声音里疲累愈浓,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说,“倒是不知,供桌上的香火、逝去的人能否切实地收到么?咳、真会有魂灵等在这儿么……”

三千扶了一下眼镜,看那光天化日下安然不动的青石供桌,她眼光飘忽,不知道该回什么。

“孤想起,义姐曾数次强调说,她可不屑于依依流连在陵墓边上、更不稀罕那点祭品贡品——”

女人说到这里释然地笑了,自我否定般声音缥缈道:“呵,如今一琢磨,定是她叫孤不要总回望过去、安心于手头国事的一种说辞吧。咳、原来,义姐是怀着这样一种心情、咳咳……”

女人的话让三千感到,自己整颗心旁、像蔓延着一层清澈微苦的药水那样,每跳一下都挣动在冰冷、惶惑、苦楚里。

“陛下……”

三千还未想好安慰和问询的话,女人已莞尔摇摇头。

三千从侧面看见,她眼尾翘起了两三道向上的笑纹,松弛过后,已经在皮肤上固定了浅淡的刻痕。

金风含朔意,吹过守陵人搁置了木桶挑子的秃井,墓顶草尽无甚风景,只是寒凉。

地宫门已封死,周围未生杂草。

用来祭拜的鲜花花瓣、稍微褪色的花灯纸扎,铺开满地半枯的清淡颜色。

镇墓用的墓兽,非前朝四脚直立、眼睛溜圆的墓兽形态,而是当朝皇亲国戚所用的鬼面盘龙与鬼面卧狮。姿态慵懒,好整以暇地睁一只眼,狡黠生动,也不乏威视眈眈、血舌舔齿的恐怖威慑。

三千仔细观察才发现,墓门周围壁上、离王家徽的炎上纹路,也融合了本朝皇宫中华柱雕饰的鬼火纹路形态。

“这大概,是孤十年前的旨意罢。”女人揣着手踱步环望一周,似乎知晓三千在想什么,回来拍拍那狮子头,手收回袖子里、对她说:

“前朝亲王、未行残杀手足之事以向孤讨功的,包含为孤效忠的庚王、共有3位。

这3位身后、孤均赠皇陵同规的鬼面辟邪墓兽一对。守陵人衣食所用,亦来自削减前朝冗余宫人之后、国库的积存。”

三千怔怔然,不知要作何反应,她毕竟没有在任何籍书上查到过这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那地方小官大概从未来过这里,也是第一次闻听此言,更找到了机会献殷勤,躬身大呼:“陛下仁德如天,光照四海,施恩至前朝遗族,更显帝王之海量呀……!”

与这小官相比,从王都来的司礼部、司兵部、司籍部等十几个大御、副大御就谨慎很多,只跟着躬身行礼,不附和其言。

“嗯……咳、总归,礼数上俱全无碍就是。”女人未曾回头去应,草草言罢,瞧瞧自己摸了墓兽和壁面的手上,没留下什么明显的灰尘,她满意似的点了头。

女人旋即将整个身子对向三千。

脚边阴风撞来,她墨色硬质的衣袂随风轻摇。

三千只见,女人不似从前挺拔了。那一面淡笑掩饰无奈,双眸微眯、光色深静若潭水的样子,实在稀奇。

又见她薄红丰润之唇开合、听她缓缓地说:“孤,为帝十数载,权衡国是、时常感到牵绊艰难,只能,做成这样。”

她、难道……是在对自己、在对离王的女儿道歉么?

三千心中怦怦直撞,惊疑不定。

不等她在轻微的神魂震动中反应更多,女人执起她戴冰蓝玉镯的左手,另一只手伸来,将她佩戴齐整的额前东珠、脑后墨玉簪都抚正。

女人眉宇凝住哀愁,面色明亮威严,眼光很快似烈烈大火烧得悲壮异常,又独独对她显露情爱的甜意蜜意。

种种情绪交杂、叫三千看也看不懂,可她随后说出的话,却明明白白要将三千一心翻腾的血水,都烧成空虚炽热的干灰:

“天母鹿三千。

六岁即得宫中之养,十五殿试高中状元,并救驾有功。

才情璀璨拔众、秉性仁爱忠贞,为朝廷股肱良臣。

孤喜逢奇才,留置身边、亲身教导。

三载未到,为政已颇具孤刚强不折、雷厉风行之姿,能服百官,深得孤心。

更、履烈火鬼君身侧之薄冰、临诡谲魔君身侧之深渊,未曾有怨惧。能尽他人不敢尽之责,敢谏他人未敢谏之言。辅佐有方,胆气盖世。

天鬼十二年,鬼君刚愎亲征,天母任劳监国半载,其志、其才、其忠已显明矣。

如今,孤疾患固久,病中思及往昔种种,深感为帝力有不逮,恐昏聩无道、再行悔吝之事。

而四顾身周,唯年少天母鹿三千,为朝臣敬爱推崇,为孤心中至贵至重,更为天意所指定坤宫主。必能、继此大统——”

“不,陛下!?”三千有如五雷轰顶,眼中遽然泛红,不俗冰眸更添人色。她全身震痛不已,呼吸错乱着、只想甩开她表达交付的手。

可女人的大手拽得多么紧、她又根本向后退步不得——身侧几十个官员侍卫已经同时伏身跪下,将此处围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除了那惊愕失色、趴跪在地发抖的小官,连香香也……也早已知道、接受了么?

南巡途中,父母墓前,三千毫无准备、甚至数次担忧自己的处境安危……

在这一场轰然袭来的震惊之下,竟身僵意乱,身陷围困,逃无可逃。

“储位空置、旷日已久。人心所向,天命可知!”

女人说到这里,暗中咬了咬牙,让眼中笃定之色更加深浓,才坚持再说:“而今,当立鹿三千为储君。天母身在阴位、而鹿三千实为阳才。

归朝、即持玺升正东震昌宫。此后分理庶政,抚军监国,各部所奏之事,皆启储君先决之!

今日身在国土离位、中部离章乡。中虚为明,火德彰显,是以最富文明之气。

孤于此地亲口立嘱,是望天母固保我盛花之基之外,更继明四方,以文明教化之慈光、柔照海内外。”

“三千难当大用!望陛下收回成命……”三千对她缓慢摇头,浅浅泪波中闪烁着忧戚和不信,双膝一沉就要跪下。

可女人又何曾叫她跪过?

坚实手臂将她双肘轻撑,就蛮横而不容拒绝地、全然卸了她身子向下的力道。

“天母大人。”女人低声制止,拥着她两臂向这边压近些。

三千发现自己眼中这威武高挺的身子,什么时候,已再无初见时的压迫感、不见了那英伟的气势,只有些强撑的君王架子而已了。

这会儿,女人张了张嘴,眼光带着三千看不懂的痛意,湿润灰眸闪烁微光。她看进她的眼瞳深处,唇色因干涸更加苍白,说话时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天母大人,孤、诏书已立,断不可改。司礼部将择日布告,使天下皆闻。

孤唯有天母,心意笃定,天母不可以自轻自谦相拒。

为计深远,万莫辜负。”

为计深远……?好一个为计深远……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设计的!?

又是什么时候!……事情就到了自己没法挽回的地步呢?

三千,未曾出手害她半分,实在不知自己此番错处!

——难道起初不知事时的杀心一念,也会记在生死账上么!?

她阖上眼眸追忆思索,好一会,感到心间沉闷痛意传至百骸、疼得她动弹不得。她呼吸艰涩,只勉强捏着女人递来力量的手臂,以稳定自己的身子不要向后倒下去。

“天母大人?……”女人哑声唤她,且柔且轻,与深榻暖帐中调笑的爱语无异。

胸中这阵急痛以全身麻痹的方式消退后,三千深浅不定地喘气,喉中吞咽一下,满载湿色的白睫才悠悠抬起。

她冰眸已经失彩,铺着死水般平静的薄光。

面对女人,三千粉唇一边刚扬起嗤笑之色,就拧紧眉头、以贝齿在上狠狠咬了记,那漂亮的唇上瞬间破口、渗出鲜亮血丝。

她攀着她的双臂、喘息深深,将头低在她胸前、情绪崩溃之下刚开口就唇齿相击,终是声泪俱下道:“到底!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不要这样惩罚我……到底、还欠你多少……要还多少……”

“三千??”女人全然不解,眼神凝重地示意香香上前来帮忙稳住她。可未待几个侍卫拥上,三千就直起身子抹开眼泪,松掉了女人的搀扶。

看她脚边蹒跚一晃,女人目光如炬地想要走近来扶,三千则轻摇头快速后退两步,同时猛然抬手贴上墓门壁面、将自己稳住了。

粗糙石面,将她几根手指背面蹭破了皮,在一道火焰纹路的尖端留下零星血迹。

“……好,如果,这就是陛下所愿。”她努力保持身姿端庄笔挺、却因止不住的战栗更显凄清。

一手颤抖着抵在墓石上、一手轻轻揪在心口衣襟上,眼色哀凉地对她扯起一笑,满脸认命地说:

“若这就是陛下所愿,臣,领陛下千般好处、万般恩情,如今、竟得继此大统之深信,岂敢抗旨不遵……臣当固保盛花之基、更继明四方、传扬文明教化——

然而……陛下往昔‘日日开怀’之教诲……恕臣再也……无能为力。”

说罢,她轻轻推开身侧想要随时搀住她的侍卫,尽量收回泪光,端端正正要对女人行双膝跪礼。

可一边膝盖还未挨上地,女人已经伴着那胸间低咳几声,满面沉怒地疾冲上前来、剧烈抖动的右手大力扯住她的腕子:“何曾许过你跪!咳咳……”

她勉强定住右臂,眯眼看了看她手上伤势,忍咳憋得满脸通红,将她手搭去自己后颈,两臂向下一抄就将她打横抱起。虽毒伤的右臂在抖,可力道刚劲依旧。

那不可控的怒焰烧起来,她哪里会管一地臣子,就这么抱着三千几个带风的大跨步迈过去,像跨过几个石墩一样到了外面,自顾下阶过桥,气冲冲地沿原路返回。

“咳!孤能做的都、咳咳!……做尽了!……你、你敢、嗯?咳……你敢不开怀!?咳!孤死了做鬼、也要在侧看管你、点你的笑穴!咳……”

她一旦喉中发作、就撇过头去侧边狠咳几下,几番过后眼里直冒泪、胸间发出危险的嘶声啸鸣。势头迅猛蔓延开的病态叫她双颊潮红、额角青筋直跳、一呼一吸也越发困难。

就这样,她还坚持阴沉着脸色、语气蛮横地说话:“等到了!——咳!到了那阴间相会再跟你鹿三千!咳咳咳咳!跟你鹿三千、算总账!咳!咳咳!……你……咳咳!……”

以女人的性子,难受得厉害时,一向都是避开她偷偷咳个痛快。

三千第一次贴着她感受到那胸腔里激烈的动静,感觉她简直要将肺都咳吐出来。很快,又惊见她唇角和牙尖润了点深红的陈血之色,更是脑中一晕、差点吓个半死。

如此,恐慌至极的三千只能直起身子、用手轻顺着她胸前,口中不断地求她:“陛下!别说了!咳出血了!求您别再说了!您的手!手不能再添伤了!把臣放下吧!臣只是手蹭破皮、脚无碍,臣自己能走……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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