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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御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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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榻旁,木贵妃跪在地上,握着刚刚转醒的泰和帝的手,眼眶红红的:“陛下,您吓坏臣妾了。”

赵皇后坐在榻边椅上,虽面露担忧之色,但仪容始终端庄自持。

“陛下,可要唤太医再上前诊脉?”

“不必了。”

泰和帝要从床上起身,赵皇后和木贵妃一同起身搀扶。

泰和帝却抬手阻止二人,自行坐了起来,动作流畅,举止有力,看上去中气十足的模样,跟昨夜简直判若两人。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你们也不必多忧心。”他宽慰完赵皇后和木贵妃,又问贾元宝,“他们人呢?”

贾元宝知是问的昨日一起议事的众人,忙上前道:“回陛下,众位大人皆在殿外候着。”

昨日泰和帝跟众臣在垂拱殿议事,说到激动之处居然晕了过去,可把众人吓了一大跳。泰和帝虽然文弱,可是身体向来还算康健,当众晕倒的事还是头一次发生。

泰和帝一夜睡睡醒醒,这些人就在殿外侯了一夜。幸而今日没有早朝。

不多时,赵皇后和木贵妃先后从垂拱殿中走出,贾元宝唤众朝臣入内。又过了一会儿,尚食局的宫人捧着各色膳食鱼贯而入。

泰和帝与群臣边吃边聊。

经过昨日一事,分别以海山青和木嵩为首的两派人也不敢在御前吵了,不过态度却仍旧强硬,谈了大半日,谁也没能说服谁。

午膳后,泰和帝道乏了,让众人各自散去。

送人出去时,贾元宝走在木嵩身边,趁着其他人不留意,悄悄对他耳语了几句。

于是众人出了宫,各自上了回家的车马之后,木嵩乘着马车围着皇城绕了半圈,再次进了宫,回到了垂拱殿。

彼时泰和帝刚刚服用过丸药,褪靴敞怀,躺在龙榻上小憩。贾元宝一人在旁侍候,见木嵩进来冲他挤眼儿,示意他稍等片刻。

木嵩便在外间的圈椅上坐下,约莫过了一刻多钟,里头传来动静,泰和帝唤木嵩进去。

“木相公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叫元宝叫醒朕?”

“陛下日理万机,好容易歇一歇,微臣自不能打搅。”

泰和帝接过贾元宝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放到榻几上,转头看木嵩还站着:“怎么没人给木相公搬椅子?”

“是奴才疏忽,奴才该死。”

“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去搬。”贾元宝骂着小内侍,后者忙将木嵩在外间坐的椅子搬进来,让他在泰和帝对面坐下。

木嵩谢恩坐下:“陛下叫微臣前来,还是为了和亲之事?”

“知朕者莫过于木相公。”泰和帝道,“此局何解,还请木相公替朕分忧。”

泰和帝的态度早在木嵩意料之中,闻言,他看向殿内侍候的內宦。

贾元宝立即会意,要带人一起出去。

“元宝。”泰和帝唤道,“你留着。”

贾元宝又折返回来,重新站到泰和帝边儿上。

“北真既要萧三娘子去和亲,陛下便应允下来,送去便是。”

“木相公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泰和帝瞬间盱衡厉色起来。

“陛下少安毋躁。”木嵩继续道,“我们只是按照他们提的条件将人送过去,但送过去一个什么样的人,由我们说了算。”

泰和帝直直地盯着他:“这话什么意思?”

“北真提出要萧三娘子去和亲,无非两个目的。其一,一旦我朝拒绝,他们就有借口再次发兵南下。”

泰和帝闻言,瞳孔微缩,瞬间动摇起来。

“其二,五年前北真骑兵偷袭范城,被萧三娘子带兵尽数歼灭。领兵之人乃是北真摄政王的幼子,他是被萧三娘子亲手杀死的。北真此次要纳她为妃,恐有报仇雪恨之意。”

“可是……”泰和帝犹豫道,“若北真此举不为折辱或报仇,而是为了招纳呢?”

而且萧燚不止是萧燚,她还是十五万萧家军的女少帅。

“微臣要说的应对之策,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说,“即便是送和亲公主,也绝不能送一员大将给北真。”

“木相……何计?”

“在将人送去北真之前,废去其武功。”木嵩道,“此去北真路途遥远,萧三娘子许会偶感风寒,药石无医,在途中便香消玉殒,也是非人力所能及之事。”

“啪。”

刚换的建窑兔毫束口盏摔裂在地,深青色的茶汤混着乳白色的茶沫铺了一地,有几点溅到了木嵩的官靴上。

“可……”泰和帝嘴唇颤抖,“她毕竟是……朕的义妹。”

“她若是出了事,定南王……萧家军,岂不是要恨死朕。”

“陛下!”木嵩跪地,道,“此举是为保我大周山河太平,舍小我而为大我啊陛下。”

“定南王若真的赤胆忠心,一心为我大周,也当明白陛下用心良苦。”

泰和帝的腰背缓缓弓起,手肘撑在榻几上,双手抱住额头。

垂拱殿内安静了片刻,泰和帝仍旧保持着弓身低头的姿势。过了一会儿,只听他缓声道:“既如此,木相……便去办吧。”

……

萧燚跟木良漪约好,今日要一起去玉仙楼看花魁玉小小的金莲舞。因定南王府距离玉仙楼较近,所以她在府中等,木良漪收拾妥当之后会过来找她。

若无特殊事件,萧燚每天五更起床,在院子里练刀或打拳,一直练到天亮,然后洗脸吃饭,开始虚度一天。三年的时间,几乎养成了习惯。

这日她如往常一样,先练完了刀,然后叫了水,进净房洗漱干净。从衣柜里拿出前些时日木良漪送她的衣裙,铺在床上。

上衫和下裙都以海天霞为底色,只在袖口和领口绣了些简单的花纹,是木芙蓉。

萧燚拿起上衫在手里,拇指和食指捻着领口上栩栩如生的芙蓉花,轻轻摩挲。

雨后烟景绿,晴天散馀霞[1]。

她自十岁起便没再穿过这般鲜亮柔软的颜色。

片刻后,萧燚解开衣带,脱掉沐浴后裹在身上的宽松睡袍,将这套裙装穿在身上。

木良漪十分贴心,特意挑了一条和衣裙相配的酡红色发带一起送给她,大约是看出她不会梳头,也懒于佩戴那些环佩簪钗。

“将军。”正在束腰带,金甲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萧燚以为是木良漪到了,“我这就出去。”

“将军。”房门被打开,金甲被里面出来的人晃了一下眼,“……不是安宁郡主。”

“是谁?”

“是宫里来人,官家传将军即刻入宫。”

萧燚长眉微蹙,道:“让铁衣跟我去,你在家候着。”

“她来了,你告诉她。”

“是,将军。”

金甲陪着萧燚向外走,出院子的时候又听她道:“跟她说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出宫,叫她先去,不必等我。”

“是。”

萧燚乘马跟着大内的人离开不久,木良漪的马车就来到了定南王府门外。

金甲本就在门房候着,听到动静便迎了出来。

他按照萧燚的吩咐原话转达给木良漪。

“何时去的?”

“半个时辰前。”

“宫里可说为了什么事?”

“不曾。”

“我知道了。”木良漪道,“若是萧姐姐回来的早,你派人去我府上传个话,我们再一同去。若是回来得晚,也劳烦告知我一声。”

“郡主客气,小的遵命。”

木良漪乘上马车,返回安宁郡主府。

青儿却发现了木良漪的异常:“姑娘,你怎么了?”

她看向木良漪不停搓捻翡翠珠串的手,下意识的动作透出她此时心事不宁。

“不对……”

“姑娘小心!”

噼里啪啦。

珠串断开,玉珠砸向马车,发出凌乱的响声。

“姑娘恕罪。”赶车人连忙请罪,“方才转弯,路中间不知怎么多了块石头,小的粗心,姑娘没事吧?”

“没事,你当心……”青儿的话被打断。

“不对!”木良漪抓住青儿的手臂,“青儿,事情不对,我想错了!”

“常欢。”木良漪唤赶车人,“去廉王府。”

“姑娘,现在是白天。”青儿想阻止,“人多眼杂。”

木良漪却没改变主意。

外头赶车的常欢自然唯她之命是从,立即朝廉王府的方向奔去。

……

“朕还记得小时候,义父军务繁忙,就叫二哥教朕功夫。二哥没耐心,就转托给你。可是朕身体太差了,连半刻钟的马步也撑不住。 ”泰和帝眼圈微红,醉意也发散出来,“当时你才七八岁,却比朕强多了。”

“朕还记得,那年梁京城破,大臣们要推朕做皇帝。是三妹你带着亲兵,亲自护送朕与皇后来到这永安城,未叫沿途贼子伤朕半分。”

“三妹,你的恩情,朕一直都铭记在心。”

“陛下,你醉了。”萧燚欲劝泰和帝,却见他又端起酒杯,敬过来。

萧燚不得不端起酒杯,与他对饮。

她心下亦狐疑,今日泰和帝传召她进宫,没有在日常处理政务的垂拱殿见她,而是叫小内侍将她引到了这间宸元殿。

她进来之后,泰和帝便拉着她回忆往昔,不断说幼年一起长大的经历。说了半晌,及至午膳时分,尚食局的人送来膳食与酒水。

泰和帝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脾气温和的义兄,两人仿佛又回到旧年家中,一起喝酒谈天。

“陛下,饮酒过多对身体不好,保重龙体。”萧燚没来由地生出不好的预感,直觉告诉她不该再饮。

“三妹,你不懂,朕这个皇帝,做得难啊。”泰和帝命贾元宝,“去,你亲自去给三妹斟酒。”

贾元宝走到萧燚面前来,端起萧燚面前的酒壶,小指前伸,暗中按下藏于壶把下方的暗钮。清澈的酒水自壶口缓缓流出,坠于杯中,发出微小却悦耳的声响。水面映着他的影子,微微变形。

“三娘子,请。”

“谢贾都知。”

萧燚接了酒杯。

“最后一杯。”泰和帝道,“饮完这杯,今天就到此为止。”

“三妹,这杯,朕敬你。”

“陛下折煞微臣了。”

萧燚仰头饮下。

作者有话要说:[1]唐,李白《落日忆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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