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天下独绝 > 第275章 破阵9

第275章 破阵9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世界变换,韩渊看着小小的白云鹤逐渐长大,两年之中,这对母子被邪修、邪祟纠缠了二百八十余次,其中七十次负伤、三十三次险些付出生命的代价,最惊险的一次,是在白云鹤两岁生辰那日。

那伙人不知是什么来头,是朝着白云鹤而来,他们知道白云鹤和楚先的关系,要拿白云鹤威胁楚先。

他们抓住了姬月,但没有抓住白云鹤,他们知道是姬月将白云鹤藏了起来,为了逼姬月说出白云鹤的下落,又或者是对楚先泄愤,他们对姬月做了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韩渊见到这一幕时,姬月已经奄奄一息倒在了地上,他认出了这伙人,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抓住姬月和白云鹤,上一次姬月也被他们捉住,很惨、不忍直视的惨,而后姬月被他们废了修为,侥幸逃脱后从头修炼,实力大减,才使得生活过得无比艰难,这一次,他们不止废了姬月的修为,连同姬月的灵脉一同炸毁。

姬月像是死了,她的身上、身下,她的四周全是血,浑身衣物都像在血中浸过一样,几个人也确认姬月是死了,这才骂骂咧咧的离开。

他们没有真的离开,他们在试探,试探姬月是不是装死,想看看白云鹤会不会回来,他们躲在远处观望着这边,一直观望了三天,倒在地上的姬月一动不动,路过的乌鸦不时在她身上停留,老鼠、蛇虫从她身上爬过。

姬月没醒,白云鹤也没有回来。

韩渊四处找寻白云鹤的身影,他很恐慌,也很清楚,如果不是白云鹤亲眼见证了这一幕,这一幕不会出现在白云鹤的记忆里。

白云鹤一定在附近!肯定在附近!就在一个可以看到姬月的地方!

在哪?究竟在哪?

他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不断地跑来跑去、跑来跑去,毫无头绪、越发焦急,他不能想象白云鹤此刻是什么心情,他已全然理解了白云鹤的执念。

忽然,小指引动,韩渊想起了白云鹤和他是牵过红线的,顺着指引,缓缓走向一个不大的草垛,将干枯的稻草全部扒开,里面是一个抱膝蹲坐、早已将眼泪哭干的孩子。

一个两岁的孩子。

“云鹤……”

白云鹤从生下来就是个药罐子,姬月没钱买药,更为了逃命从不敢在某个地方多做停留,为了救活他,只能到处去偷去抢,即使如此,白云鹤也屡屡在病死的边缘,这一次姬月将他藏在这里,紧急之下只封了他的声音和行动,让他在这饿了三天,看着自己的母亲如何被敌人折磨、虐待、施以惨无人道的酷刑。

想哭,眼睛可以流泪,嘴巴却不能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三天无人理会,对于病弱的他来说,几乎饿死,可他偏偏没有死,无数次在这里哭晕哭醒、饿晕饿醒,每一次醒来见到的都是自己母亲像一具尸体那样躺在血泊中而无能为力。

韩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停了,也像是一具尸体,那么没用。

他将白云鹤紧紧搂入怀中,解了白云鹤的禁,怀中的小孩才终于放声大哭。

那时的白云鹤势必已哭不出来了,哭出来的,是后来的白云鹤。

韩渊紧紧搂着他,转身去看姬月的状况,这种情况下,姬月不可能还活着,可不知为何,姬月却又自己爬了起来,究竟是什么让她的生命如此顽强?韩渊想不明白,不过,他似乎没有那么恨姬月了。

或者说,这时的姬月还并未与他结仇,这里的姬月也不是姬月本身,只是白云鹤记忆中的一个幻影。

有什么可恨的?没有了。

韩渊将白云鹤放在她身边,运法为她疗伤医治。灵脉都被炸毁了,不伤个一年半载决计是好不了的,韩渊于是收拾出一间破屋子,让他们母子住进去,想了想,尝试在白云鹤身边说出真相,再次被禁言,无奈,在旁边也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给自己住。

他很不明白,解不开自己的心结,沉迷于过去的遗憾,按理说,那就应该给自己编造一个完美的梦境,却为什么白云鹤一遍又一遍回想的,都是姬月受苦受难的记忆?

韩渊道: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姬月的身体好得比韩渊预想中要快得多,短短十天,姬月已经行动自如,只是动作稍缓,若非知情,只觉得她也许是一个温顺弱小的女子,所以说话轻声细语,做任何事都慢吞吞。

他们在这里安顿下来。

其实,姬月从地上爬起来的瞬间就想离开,像她从前那样。

韩渊将她拦住,疑惑道:“他的父亲有能力保护他,为什么你非要独自带着他?”

姬月反问道:“你总是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你从不说自己是谁,你究竟想做什么?”

韩渊道:“日后你们就安心住在这里,一切觊觎这个孩子的人,我来杀,谁也不会再打扰到你们。”

这个时候,姬月没法不答应,假如眼前之人真的对她们有所图谋,此刻完全可以将他们母子全部拿下。

没有,就已经说明一切,哪怕有别的图谋,眼前这一时片刻,总归是安全的了。

姬月道:“你知道这个孩子的不寻常之处,这些年来,无论是邪修,还是那些自诩名门正道的修士,谁不想吃了他?神功大成的诱惑,天下没几个修士抵挡得住。除了我自己,我不相信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会对他没有觊觎。”

韩渊将小小的白云鹤抱起,道:“从今往后,谁敢觊觎他,一个字,死!”

他是认真的。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一切开始向好的开始发展,姬月的伤好的很快,白云鹤的身体也日渐好转,韩渊时常解决一些不知死活的邪修、邪祟,解决完,小小的白云鹤会早早准备好茶水,一路小跑地端到他面前来,小心翼翼地呈上,像是讨好他这个护身符,又浅浅一笑,浑身上下都只能看到一片真诚。

不管是在任何地方,白云鹤和他还是合拍的,无惧年龄、认识之差,他们相处得非常好,白云鹤初时的性格有些沉默寡言,随着身体强壮,性格逐渐放肆一些,会到韩渊身上来拉拉扯扯他想要的东西,会拉着韩渊做他想做的事,发现一个新奇的物件、捡到一颗形状奇特的石头、采下一朵开得正盛的小红花,都会当作宝贝一样,兴高采烈地捧着找到韩渊,献宝一样送出去。

倒也不是全然是好,有时,白云鹤也会耍无赖,央求韩渊一些东西,不答应就缠着韩渊不放手,好哥哥、好大侠的叫,韩渊总是吃他这招,他得逞了,便满院子撒欢。

后来花机被花信送来,白云鹤有了一个玩伴,撒欢地更厉害了。花机果然是个不好惹的,刚被送来那会,一身妖的习性,茹毛饮血、很不好惹。

好在姬月在教导孩子这一方面确实不错,没出几个月,将花机养得服服帖帖。

日子逐渐趋近于平淡安稳,这倒是有些像沉溺于执念之中了。

不过,韩渊是注定要打破他的执念的。

有些话太直接说不出口,有些话委婉一些,白云鹤的意识便来不及阻止。

白云鹤长到了十四岁,和十二岁的花机成了附近村庄中远近闻名的大小侠,二人惩恶扬善、锄强扶弱,人人见了他们都是满口赞叹、满心欢喜,无论哪家哪户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都喜欢来找他们帮忙,因为他们不仅能将活干得又快又好,还有一大特点——不收钱!

义举怎么能收钱?只要在他们行侠仗义之后围着他们大声夸赞一通就好了。

韩渊经常在上街时遇到人群簇拥在一处对他们二人重复那翻来覆去的夸赞,奇怪的是,每一次,白云鹤都能在热闹的街市上预感到他靠近,并准确无误地发现路过的他,得意地向他眨眨眼,哦,只眨一只眼。

这是现实的白云鹤绝做不出来的俏皮动作。

不过真是可爱。

韩渊每次都忍俊不禁,继续往前走,白云鹤便赶忙挤出人群追上韩渊,跑到韩渊身后倏地跳,双臂揽上韩渊的肩,双腿夹住韩渊的腰,身体挂在韩渊身上,邀功道:“我又做了一件好事,你要怎么夸我?”

韩渊道:“能夸的旁人都夸完了,我没什么好夸的,你还没听够?”

白云鹤道:“不夸也行,我做了好事,你总得给我点奖励吧?”

韩渊道:“又不是帮我,找我要什么报酬?”

白云鹤重申道:“不是报酬,是奖励。”

韩渊道:“好,奖励,说吧,你想要什么?”

“你先停下。”白云鹤忽然道,韩渊停下,他便从韩渊背上下来,道:“我背你回去吧?这个作奖励。”

韩渊道:“这算什么奖励?”

白云鹤道:“我想这样,从前都是你抱我,这次换我背你,我知道你不需要人背,但这算我的奖励。”顿了顿,他又道:“你就答应吧。”

韩渊道:“莫名其妙的,你该不会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就想为你做点什么!”白云鹤笑道:“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的法术是你教的,我是你保护的,我想背你,就当报恩嘛,好不好?”

白云鹤哀求地看着韩渊,韩渊心想,真是被这小子拿捏,若白云鹤自小未经历这些苦,大抵就会是这样一个模样。

他道:“好吧。”

白云鹤激动地将韩渊抱起来,兴高采烈地往家的方向跑。

韩渊道:“不是说背吗?”

白云鹤道:“啊,我搞错了。”表情一点也不像搞错了的样子。

是说背的时候搞错了还是抱上的时候搞错了?不知道,但白云鹤没有将韩渊放下,一直将韩渊抱到了家,才气喘吁吁地放下韩渊。

韩渊扶着硌了一路的腰,一把掐住白云鹤的脸道:“好啊,这点年纪就想着报恩了,你可真孝顺呐,大侠。”

白云鹤的脸蛋稚嫩地很,又白又嫩,轻轻一捏便红了,但他被捏疼了也不躲,道:“应该的应该的,人人都喜欢大侠,你也喜欢是不是?”

韩渊放开他,道:“你这么喜欢行侠仗义,是不是想救的人越多越好?”

白云鹤道:“当然!”

韩渊道:“你救人是为了什么?为了有人追捧你?”

白云鹤道:“当然不是!救人是应该的。”想了想,又道:“昔我弱小,蒙你庇佑,今我强大,得庇他人,是为……传承!”

韩渊眼前一亮,看来善良果然是白云鹤的本色,不以任何境遇而改变,他道:“既如此,那我便告诉你,这世上不止行侠仗义这一种救人,还有一种救人之法,是在人未受伤之前便规避掉其受伤的可能,但这样一定会牺牲掉一些名望,被救者未必知道自己被你救了,并不会对你有任何感激,你愿意吗?”

白云鹤道:“当然愿意,这样更好,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韩渊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爹是谁?”

这一句脱口而出,白云鹤刚要思考,忽然愣住了。

韩渊道:“你不想见见吗?”

白云鹤回过神来,潇洒一笑,坚决地摇头,挥挥手:“我不知道去哪找!而且,这样不也很好吗?”

他拉着韩渊手掌,又道:“你瞧,法术、书文都有你教我啦,还可以保护我、照顾我、和我玩,我已经不要什么爹爹了。”

韩渊打趣道:“既然该你爹做的都被我做了,如若不然,今后你改口叫我爹爹好了,我与你母亲本就同辈,你却叫我哥哥,让我平白无故矮了一辈,我可不乐意。”

白云鹤脸上的笑立马拉了下去,放开韩渊,喊道:“才不要!”

韩渊一把揽住白云鹤的肩,勾住白云鹤的脖子,将他挟在腋下,道:“走什么走?你让我平白无故低了别人一个辈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白云鹤道:“你和我同辈,有何不好?你长得这般年轻,看起来也不比我大多少!”

韩渊道:“哼哼,你叫我哥?你知道我叫谁哥吗?”

白云鹤道:“管你叫谁哥!”

韩渊道:“我叫你爹大哥!好好想想该怎么叫我!”

白云鹤被韩渊按着挣扎不出,忽然灵光一闪,抓上韩渊两边胳肢窝,韩渊怕痒,一下就松了手,让他逃了出去。

白云鹤连忙和韩渊拉开距离,边跑边板着脸喊道:“撒谎撒谎!我才不信你这个!你讨厌!”

韩渊啧了一声,看来光拿出楚先来是行不通的。

又过了两年,韩渊的身体渐渐差了,他在白云鹤的心结中待了好多年,有时自己险些也忘了,这只是一个心结,唯有这渐弱的身体时刻提醒着他,外界的时间虽然流逝的慢,但并非停止,他和白云鹤都不能长久待在心结中,否则身体就会枯竭,最后变成一具干尸,他们俩也就彻底死在这里了。

外界过去了多久?大概过去十多天了吧,白云鹤是修士,他的身体也许足够撑个一年半载,但韩渊的身体却撑不过一个月,他在这心结内的身体状况,也预示着他在心结外的身体状况。

已经虚弱到连吃饭都觉得嚼东西累了。

但是,他仍旧没有找到白云鹤的心结最深处究竟是什么,这个世界不允许他提出任何破坏这个世界合理性的东西,否则就会封他的嘴,禁他的言,甚至,连韩渊这个名字都不能提,韩渊只能选择旁敲侧击,方法都用尽了,也无济于事。

这天,韩渊躺在院中晒太阳,身下摇椅微微晃荡,白云鹤买菜归来,大声喊着:“丹青丹青!今日我买了你爱吃的!要不要过来看看啊?”

自从上次韩渊玩笑说要他叫爹之后,这个顽皮的白云鹤干脆连大哥哥都不叫了,张嘴闭嘴就是丹青二字,熟稔地很,怕是背地里已经偷偷喊过很多遍,不知道的,还以为韩渊是弟弟,他才是哥哥。

韩渊道:“我哪有什么爱吃的?还不都是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白云鹤颇有些得意,将菜篮子放下便小跑到韩渊身边,道:“你虽然从不主动开口要吃些什么,可是做什么菜时能多吃一点,哪怕是一口,我可都是瞧得清清楚楚的!”

韩渊一声咳嗽,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道:“我说,要不要这么夸张?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饭,看我做什么?”

白云鹤道:“我想看就看。”手伸向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提在韩渊面前,道:“瞧这是什么!”

那包东西拳头大小,油纸包着,用一根细麻绳打包,包裹之上放了一张四四方方的红纸,红纸上写着店铺的名字。

槐安堂。

这是街上最有名的一家卖饴糖的铺子,家家户户都喜欢在他家买,他家做的饴糖很甜、很香、很好吃,想要吃到,得天还没亮就去排队,排一两个时辰,就这,还限量,每人每日最多买上一两。

韩渊道:“饴糖嘛,有什么了不起?”

白云鹤笑道:“虽没什么了不起的,但你喜欢啊,这就是它最大的了不起。”将油纸撕开来,里面是一整块,掰下一块送到韩渊口中,又道:“这一包都给你,只给你。”

说完,将油纸放到韩渊手中,蹲下身,双臂挂在摇椅的扶手上,微微叹了一口气,又道:“如今你总是不吃饭,吃点糖也好,含在口中它自己慢慢就化了,也不会累着你。”

韩渊道:“我怕是要死了。”

白云鹤一把捂住了韩渊的嘴,正色道:“不许说,绝不会,你分明修为那么高、那么强大,我的法术尽是你教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不,千岁!千千万万岁!!”

是了,在这个世界里,韩渊不能使巫术,但却拥有着一身强悍的法力,天下无敌,随便掐死一个绝世高手。这也是白云鹤内心深处的某种期许。

一直以来,白云鹤就没觉得巫术是什么好东西过,他口中说辞变动多次,可他的心始终没变,他恨韩渊恨到极致。

韩渊拿下他的手,不禁觉得好笑:“千千万万岁?太久了。”

又道:“你有好母亲、好弟弟,你有侠义心肠,人人都很喜欢你、爱戴你,这样的生活对你来说很幸福,不过,我是会死的。”

白云鹤愁容满面,很快忍不住落泪,道:“为什么?你究竟是哪里受了伤?你为何突然就这样?丹青,你别死,我舍不得你死。”

这些年,韩渊也算是看到了姬月对白云鹤的教导,她从不教导白云鹤与花机压抑本性,她告诉他们,人可以是任何模样,所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做就去做,千万不要太在意旁人的目光。

因此,或许才养就了白云鹤这动不动就落泪的至情至性。

事实上,谁遇到不如意会不想哭?只是大多时候大家觉得,哭也没用,还可能为他人所取笑,那就装作云淡风轻,时间久了,你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没什么情绪,其实那是已经麻木了。

当然,姬月并非不会告知白云鹤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会遇到麻烦,既然存在选择,就一定存在有不同发生的可能,一个选择背后也许会出现自己无法承担的后果,也许会事与愿违,因此,定要三思而后行,思虑之后,若是觉得有些事情非做不可,那就做吧,做就好了,做完了,也不必为了这个选择的不如意之处纠结后悔。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

可求,不可强求。

这点,白云鹤就没学到什么。

在白云鹤的这个梦里,姬月趋于完美,韩渊在一旁听着、瞧着,时间长了,也觉得受益良多。

韩渊道:“死不死不是我说了算的,我也不想死,可我如果要活下去,你就一定要牺牲。”

白云鹤听见有希望,丝毫不在乎自己要失去什么,立马眼神坚定,道:“牺牲就牺牲!我不怕!我只要你活着!你只管说要我牺牲什么!”

韩渊认真道:“你的一切。”

白云鹤不解:“我的一切?我的什么一切?我还什么都没有。”

“你有。”韩渊道,咬牙缓了一会,才风平浪静地说出来:“你有这里美满的家庭,有和谐的生活,有你感到幸福的一切,想要我不死,除非,你牺牲他们。”

“你在说什么?!”白云鹤惊讶道:“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

韩渊想尝试说因为这不是现实,不出所料,又被闭嘴了。

想了想,他又道:“或者,去求助你的父亲,他是皇帝,他肯定有办法救我。”

在这里,人并非不会受伤,因此,若是能将白云鹤的命运赶回原来的路线,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白云鹤沉默了,双手紧紧攥着韩渊,用了极大的力,直攥得韩渊生疼。

韩渊又道:“你总说我骗你,我没有,我发誓,这十来年,我从没有一件事欺骗你,你父亲真的是皇帝,你应该是大黎的大公子。”

白云鹤急道:“我不要做什么大公子!我只要你好起来!”

韩渊道:“好熟悉的话,你曾经和我说过差不多的,你还记得我吗?”

他望着白云鹤的眼睛,口中的那颗糖不知不觉早就融化了,没有甜味,只有淡淡的咸腥味,是血的味道。没人知道,他不是爱吃这里的糖,他是每次吃到这家的糖,感觉才会更真实一点,才更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了。

白云鹤道:“我当然记得你,从我有记忆开始你就在我身边,保护我、照顾我,我当然不会忘了你,死也不会!你是我最喜欢的人,贺丹青啊!!”

韩渊欣慰一笑,道:“可我记得的不是这样,你还记得……白云鹤吗?”

白云鹤道:“什么白云鹤?他是谁?”

白云鹤这个名字,是在他们两个认识之后,白云鹤隐藏身份瞎取的,但对韩渊来说,这就是白云鹤的名字,是他们之间唯一、彼此、独有的共同物。

韩渊的一生不够长,又丢失了大部分记忆,时常被仇恨填满大脑,因此,他对自己所拥有的美好记忆都十分珍惜,其中,最令他快乐的就是刚逃出皇宫之后,和白云鹤共同经历的短短时日。

那段小小的时光,足以铭刻终生。

但在这里,没有那一段记忆。白云鹤甚至不叫楚白,他随姬月姓,叫姬白。

他当然不知道谁是白云鹤,更不记得自己。

从前白云鹤年纪小,韩渊没什么感觉,如今白云鹤一天天长大,看着他逐渐长成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却不记得自己。

独独不记得自己啊,多遗憾,还以为自己对白云鹤有多重要。

韩渊有一瞬间的怔愣与茫然,他曾觉得白云鹤执念太深伤人伤己,陷七情六欲为修士所不为,可谁又不是这样?

他有时也忍不住痛苦,自己究竟是谁?是韩渊?是贺丹青?无论是谁,他们都被在乎的人选择终结了性命,不得好死。即便是后来这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自己,遇见一个绝不会选择杀害自己的人,也最终是以遗忘作结局。

偶尔想起来,也不禁泪目。

身体不好之后,韩渊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变多了,也许是对死亡的惧怕,也许是身弱之人就是容易伤神。

他现在不止气色显白,情绪也骤然降温。

见韩渊这副模样,白云鹤明显慌乱起来,追问道:“那个白云鹤对你很重要吗?特别重要吗?你很喜欢他吗?”

韩渊道:“他很重要,但他现在很危险,他也许也会死,我就在想,如果我的死可以换他活过来,我会在所不惜。”

白云鹤道:“所以你变成这样,和他有关系?!”

韩渊点头:“算是吧,但我自找的,我绝不怪他。”

白云鹤站起来,走到韩渊面前,忽然一下扑在韩渊身上,摇椅受不住两个人的力,倏地翻倒,两人滚到了地上,如此,白云鹤还是不放开韩渊,将韩渊紧紧地抱住,埋头在韩渊怀里,像他小时候那样,放声哭泣。

这动作过于亲密,小时候还可以,长大了却不行。

自白云鹤长大后,韩渊每和他靠得近一点都不太自然,这次同样,他不敢细想是什么原因,本想迅速推开白云鹤,白云鹤却哭得实在难过,放声哭嚎,全不顾脸面,无奈,韩渊叹了口气,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

韩渊道:“你几岁?搂搂抱抱、随地打滚,成何体统?”

白云鹤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不管!!你死了我怎么办?!!”

韩渊心想:啊,人果然是不能太娇养,现实的白云鹤与他再亲密,都绝不可能做出这副样子,况且十六岁生辰已过,都是能成亲生子的人了,还这么的……娇气。

韩渊摇了摇头:“哭完没有?哭完了让我起来,地上硌死了,还有,你怀里还揣了什么?什么东西抵着我?比地上还硌。”

闻声,白云鹤忽然收拢腰腹,头却埋得更深,还抓着韩渊不放,而且,韩渊眼见着他的皮肤从脖子红到了头顶,不禁更觉奇怪,道:“你怎么了?”

想要起来,白云鹤一把按住他,又将他按住了,张着嘴“我”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急得迅速站起,转身就跑,边道:“我不小了,你以后不许摸我的头!”

他越跑越远,很快没了影。

韩渊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灰尘,叹了口气。

韩渊身体不好,觉就变多了,睡得也更沉,当天夜里入睡时,全然没发现一个人影破了他的结界,潜入他房中,站在他床前,紧紧盯着他。

这人影盯了韩渊好半晌,忽地俯下身,脸贴近韩渊的脸,近在咫尺时停住,眼神紧紧盯着韩渊的嘴唇,内心几番纠结,最终还是起身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没敢贸然下手。

随后,他伸手推向韩渊,小声唤道:“丹青!贺丹青!”

韩渊睡梦中被叫醒,迷迷瞪瞪支起身子看向来人,待看清,又瞧床边夜色,月上中天,手臂一松倒了下去,道:“深更半夜的折磨我什么?”

这偷闯韩渊房间的不是别人,正是白云鹤。

白云鹤将他强行拉起来,抓起衣服便往他身上套,道:“我们走。”

韩渊不住地推他:“走什么走?去哪?”

白云鹤天真地道:“去皇宫啊,就我们两个去!我不能让母亲知道,我怕她会生气,更不能让花机知道,不然他一定要跟着我的,不想你死,所以,我们现在去,不需要多久,大约白天我们就能赶到天临城了。”

韩渊逐渐清醒,拦下他的手,道:“等等,你确定了?”

白云鹤道:“那是自然,难不成我还半夜偷偷来戏你?”

韩渊盯着他:“你从前没有吗?”

大半夜过来捉弄,白云鹤是做过的。

白云鹤尴尬一笑:“那是、那不一样,我那时候还小嘛,总之我已经留了书信给母亲了,我们早去早回。”

“不必了。”韩渊拒绝他,道:“你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心思,明日一早我就能知道,但是现在。”往后一躺,道:“让我睡觉。”

白云鹤急道:“丹青!快起来,不让你走路,我带你飞,要不、要不你就睡吧,我抱着你飞也行。”

韩渊没反应,他又道:“不过、不过先说好啊,我不许你死,你也不许为了救什么白云鹤去死,你可以救白云鹤,但即便救了,你也不能跟他走,你要一直跟我生活在一起。”

韩渊道:“凭什么?”

白云鹤急得要跳起来,抓起韩渊肩膀,又将韩渊重新撸起来坐着,道:“我不管!你必须答应!答应我!答应我!!”

韩渊困得很,道:“好好好,我只跟你在一起好了吧,听我的,你快睡,快去睡好吗?”

白云鹤道:“实在不行你睡吧,我带着你飞!”

韩渊反抓住他的手,道:“你别闹事,偷摸跑也不行,我算过了,不出意外明日就会有你父亲的人来找你,你只管好好睡一觉,明日等着迎接就好。”

白云鹤道:“你又算到了?”

韩渊点头:“嗯嗯嗯。”

白云鹤半信半疑:“好吧,但我不想回去了,我睡不着,我怕你离开,我总觉得你会为了那什么白云鹤离开,我不允许!”

韩渊道:“那你随便找个地方坐,我先睡了。”

困意袭来,韩渊打了个哈欠,翻身迅速进入睡眠。

韩渊这夜睡得并不好,总觉得喘不过气来,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了一晚上,呼吸不畅,醒来时这感觉更强烈了,刚推开被子,便察觉到什么东西动了动,低头一看,一只手压在他胸前,一条大腿压在他的腹部,旁边躺着一个大活人,这个大活人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

……

喘了口气,韩渊将白云鹤翻身一推,坐起身来,赶忙将宽松的寝衣拢好,转到屏风后换好衣物,这才回到床前看着睡姿一塌糊涂的白云鹤,明知他身强体壮用不着外物,也扯过被子将他仔细盖好才出门。

门外,姬月看见了白云鹤留的书信,跑去白云鹤房间发现不在,又要去韩渊房中搜查,刚跑到院子中便见到了韩渊,愣了一下,问道:“贺先生,小白他……”

看到姬月手中那急赶出来、写着歪七扭八字符的书信,忍俊不禁,道:“无妨,昨夜他想带我走,我没去,如今他正在我房中酣睡,无事。”

姬月这才松了口气,将那封信递给韩渊,问道:“贺先生为何执着于让他去找他的父亲?”

韩渊道:“因为你会害死他的。”

姬月摇头,不禁觉得好笑:“我并不明白贺先生的意思,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能会伤害他,唯独我不会,我是他的母亲。”

“你会,也许你不会主动拿剑伤他,但是,你如今的存在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韩渊道:“你可曾发现过一点?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容貌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我是因为修为,你灵脉已毁,又是凭着什么呢?”

姬月神色诧异,仿佛没听明白韩渊在说什么。

韩渊想说得更明显一些,再次被禁了言,转身离开。

天大亮,太阳从山的尽头缓缓浮起,天地间第一缕微光正照在他们所居的这个院子中间,韩渊坐回摇椅悠哉喝茶。

不一会儿,黑色的铁蹄声靠近,迅速包围了整个院子,一个熟人飘然而至,正是霍骁,霍骁一眼见到姬月,急速奔上前来,二人情绪皆有微色,霍骁脸上难得露出激动的神色,他是一直致力于让白云鹤一家团圆的,在找寻白云鹤、劝说楚先接白云鹤母子入宫之事上比谁都积极。

姬月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绪,看不到拒绝,也丝毫没觉得她有惊喜或高兴在,似乎就像是她说的那样,一切顺其自然。

白云鹤醒了,见到家中来了许多陌生人,忙跑到韩渊身边站着,霍骁发现了他,朝着他走过来,他才迈出去两步,随即被霍骁一把抱住,拍了拍他的后背和肩膀,欣慰地道:“都长这么大了,小白,和你父亲生得真像。”

又道:“我是你父亲的结义兄弟,你当唤我作二叔。”

白云鹤恭敬行礼,乖巧道:“久闻霍将军大名!二叔!”

霍骁笑道:“你父亲找了你们许多年,终于找到了你们,特派我来接你们入宫,可以见到你父亲了,开心吗?”

白云鹤对霍骁笑得很腼腆,点了点头,回头看向了韩渊。

韩渊迎上他的眼神,一瞬间,仿佛见到的不是这里天真、调皮的白云鹤,而是现实中那个疲惫、压抑的白云鹤,他不自觉站了起来,而后,这个世界就塌了。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这个世界十多年的故事全被清零。

白云鹤回到了他小时候,他和小小的花机跪在一座大殿外,身后跟着数十个一同跪着的宫娥、侍从,宫娥侍从们怕得发抖,楚先的近侍来劝白云鹤回去,白云鹤不答应,坚决求见楚先,楚先的近侍只能回去通传,但无论进去通传多少次,结局都是一样的。

楚先不见任何人。

白云鹤于是跪着不肯走。花机年纪尚小,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白云鹤在这跪着,他就也陪着跪,时不时替白云鹤擦一擦眼泪,很快,膝盖跪疼了,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缩起身体,靠在白云鹤身边,强忍着吸鼻子。

楚先的近侍上前来道:“大公子在这跪着,花公子也不肯走,望大公子垂怜花公子年幼,回去吧。”

白云鹤虚弱道:“麻烦你,再和我父亲说一声,我想见他,求求你了。”

“大公子折煞臣了。”近侍惶恐低头,为难道:“陛下已经说了,绝不见大公子。”

白云鹤执拗道:“那我就跪在这里,跪到死!”

话音刚落,殿内就走出一个将军,带着两个士兵朝白云鹤疾步而来。白云鹤以为终于有了消息,激动地跪直身体。

那将军瞎了一只眼,脸上留着一条狰狞的伤疤,面目凶狠,外加一身战场上拼出来的杀气,白云鹤见了害怕,还是不住地盯着他,却没等到他和自己交涉,只见那将军轻轻抬了抬手,他身后的两个士兵便站上前,一左一右挟持住了花机,将花机拉了出去。

花机从昏昏欲睡中惊醒,下意识反咬,但这招对付对付宫外的普通孩子便罢,想要对付训练有素的士兵是绝无可能的,没两下就被士兵们捆住了手脚,架了起来。

白云鹤喊道:“你们干什么!放开他!”

那个凶狠的将军一只手就抓住了白云鹤,冷冷下令道:“打!”

于是,腕大的棍棒毫不留情地落在花机身上,第一棒就见了血,花机疼得大喊大叫,白云鹤急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将军冷冷道:“陛下说了,陛下的命令不容许任何人质疑,大公子若是还敢在殿前执迷不悟,大公子跪多久,便打花公子多久,打到大公子离开为止。”

白云鹤喘着粗气,顿了一瞬,挣扎地更用力,疯狂嘶喊道:“放开我!我要见陛下!我要去见他!!!”

将军道:“大公子见不到陛下。”

突然,花机的喊声消失了,行刑的士兵通禀道:“将军,晕过去了。”

那将军强硬道:“陛下的命令是,大公子一刻不肯离开,便一刻不准停,继续打!”

士兵只得继续行刑,白云鹤喊道:“你们会打死他!他父亲是花信,你们打死他,花信不会放过你们!”

将军不屑道:“陛下是天下之主,天下之主的命令,谁敢有异议?”

即使花机已经晕了过去,他们还是一棒又一棒落在花机身上,白云鹤彻底看清了楚先的态度,奔溃大喊:“住手!给我住手!”

将军终于叫停,松开白云鹤,白云鹤立马便扑上去,紧紧将花机抓在怀里,试图将他叫醒,身后跟着的宫娥立马道:“求公子回去吧,花公子年幼,若不得及时治疗,恐怕……恐怕就……”

白云鹤深深看了殿门一眼,将军立马便挡住了他的视野,道:“大公子,花公子的伤可经不得怠慢。”

白云鹤双手紧紧抓着花机的衣袍,低下头,低低道:“走吧。”

听他松口,所有人都如释重负,赶忙带着他们两人离开。

是夜,白云鹤坐在花机床前发呆,花机在昏迷中被疼哭、疼醒,白云鹤轻轻为他擦眼泪,花机的脸就势躺在白云鹤手中,疼得身体不能动弹,就用脑袋轻轻蹭了蹭白云鹤的掌心,道:“哥哥,我们明日还去找陛下求情。”

白云鹤摇摇头,两行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哽咽着道:“不去了……我们再也不去了。”

花机道:“哥哥,我不疼。”见到白云鹤落泪,他的情绪也完全不受控制,带着哭腔道:“我想姨母。”

白云鹤不知该怎么回答,哭了一会,拿袖子擦掉眼泪,故作坚强道:“没事,没事的。”

两个小孩依偎在一起,在抽泣声中睡去。他们身边很多人,整座皇宫都是人,但他们只有两个人。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