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卫东南梦回了十五岁。

那时候卫东南初三，他爸妈正闹离婚，两边都忙着争家产，倒是没人争他，毕竟他妈要跟有钱人跑了，也不想带着个累赘，默认的，卫东南得跟着他爸。

卫爸恨卫妈恨得牙痒痒，光顾着想办法多留下点钱了，自然就疏忽了卫东南。

这一疏忽，卫东南就差点踏进了回不了头的歧途。

卫东南从小活泼却稳妥，小事时有大事却从没闹过。似乎是这个时候，叛逆才集中爆发出来。

卫东南跟他爸打了一架，逃了课，跟着镇上的伍哥进了市里做大事儿。

十七岁的卫东南其实对所谓的大事儿没什么概念，就是觉得反正自己没人在乎，都在为钱争来抢去，又认为自己骨头硬得很，索性爷就不要你们的钱，等做成了大事儿，谁不得高看爷一眼。

就这样，卫东南成了一个酒吧里看场子的。

看了一个星期左右，卫东南抓了两个小偷，自觉正义感爆棚。

就在这个时候，伍哥说有人得罪了老板，找几个眼生的过去“解决解决”。

卫东南把自己当成酒吧里的小警察，一听说要解决事情，屁颠儿屁颠儿的就跟着去了，伍哥打头，八九个人，其中还有个卫东南隔了好几服的弟弟，比他还小三个月。一行人一块儿，进了一个快装修完的酒吧里。

卫东南没想到的是，去了没说两句，伍哥扭头关了店门，抄起凳子直接就砸了过去。

还没弄清楚什么事儿，场面就已经混乱起来了。

按道理来说，他们八九个人，对面就两个，愣是打了个平手。

卫东南眼看着自己那个废物远亲弟弟让那个英俊却一脸寒意的男人一脚踹趴在地上，扭头搬了块儿地上的玻璃就砸了过去，这玻璃大概是装修时摔坏的，周围还有棱角。

果然，那男人没来的及全挡住，侧脸一下子血流如注。

那一瞬间，周围明明嘈杂又凌乱，脏话的声音四处响起，桌椅板凳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卫东南却好像听见那人“嘶”了一声。

他望过去，那人捂着侧脸，也望过来。

然后……卫东南跑了。

几个年轻人都跑了，大家索性作鸟兽散。

这之后怎么解决的卫东南并不知道，他走了。

卫东南回了学校，继续上课。

把满耳朵的坠子摘下来，洗掉了纹身贴，把奇怪的发型剃掉，穿上了干干净净的校服，又是一个清爽的初中毕业生了。

十五岁这迟来又短暂的叛逆期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加起来一共不到半个月。

……

一大早，赵赢去隔壁小超市换了一点零钱，打开了店门。

这么早来买菜的，基本都是大爷大妈，卫东南站在排队结账的人群中就显得分外突兀。

排到他的时候，赵赢看他似乎是想说什么，扭头看了看后边排队的人，又默默的结了账拎着菜出去了。

等赵赢终于忙完，打算去自己的躺椅上躺一会儿时，就发现自己的躺椅已经被人占上了。

这小孩儿脑袋都睡歪了，菜就放在身子边上，赵赢看见袋子里有个西红柿，已经快被他挤扁了。

赵赢没叫醒他，把菜拎下来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回收银台后面坐着了。

卫东南起了个大早，困得不行，起初只是想在躺椅上坐一会儿，后来不知怎的就躺下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暖洋洋的，浑身舒适，就是醒来时思绪滞涩，脑袋里仿佛进了浆糊，整个人透着一个“懵”字。

看见旁边桌子上自己买的菜时，卫东南猛地清醒了。

他上旁边小超市借卫生间洗了把脸，就背着个书包回到了菜店。

赵赢此时还在收银台后，刚合上书，打算去楼上休息一会儿，就看见那小孩儿背着个书包进来了，脸上还有睡觉硌出的印子，手里拿着本书。

卫东南没把书放在桌子上，而是递到了赵赢手边，“你的那本书，昨天戴丰弄湿的那本，我买了新的赔给你。”

赵赢接过书，眉头微微的皱起来，看着眼前这张脸，依旧有一股熟悉的感觉。

卫东南却以为他在生气，“昨天真不是故意的，那球是我踢的，用劲儿猛了，门踢坏了我也可以……”

赵赢：“你见过我吗？”

卫东南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了一下，他心里想着：果然不记得我了。

“可能……可能见过吧，”话毕，又补充了一句，“我叫卫东南，护卫的卫。”

赵赢看着眼前这个把“我就是见过你”写在脸上的人，垂下了目光，一个小巧的挂坠就闯入了视线。

这挂坠就挂在书包的侧面，是个粽子的形状，粽子正面却不是平滑的粽子叶，而是一个黄色头发的小人脸。

赵赢微微叹了口气，喻成的脸。

那次喻成刚染了黄色的头发，沉迷于自己那张帅脸，整天坐在吧台后头装忧郁，又赶上端午节，说要做活动，就找工厂加急定制了一批书包挂坠，还能当钥匙扣用，素材就是粽子和他那张脸。

赵赢的大脑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突然就想起来这小孩儿是谁了。

大概是六年前，赵赢整天在喻成的酒吧里待着，喻成这人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却给酒吧起名叫文学社，灯牌三个大字还挂彩灯，挺大的地方，门口布置的像红灯区的发廊，非说这样才有反差感，以后就拿这个打广告。

赵赢每天就和喻成在角落里的老板专座上坐着，也不说话，就慢慢的喝红酒，每天一人两大杯，喻成说这样能延缓衰老，免得还没到三十就一脸沧桑像。

卫东南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还穿着校服，看样子像个高中生。

赵赢看着卫·高中生从卫生间出来，穿过人群，到吧台的路还没走上一半，就被四十多岁的陌生女人摸了屁股。

赵赢给旁边的服务生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卫东南送出去，偏偏这服务生是个新来的，把卫东南领过来了。

赵赢只好自己开口：“你成年了吗？”

卫东南顶着小寸头看向他，神色有点紧张：“还有四个月，但我已经满十六了。”

赵赢：“高中？”

卫东南看一眼自己身上的校服，他是打车过来的，一会儿还要打车回去，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过来了。

赵赢看见他背了个书包，问：“有成绩单吗？”

卫东南刚想拒绝，又想起自己意外考了一百零八分的语文试卷，话到嘴边就成了“有”。

赵赢：“我看看”,语毕又觉得自己太过严肃和生硬，补充了一句，“可以吗？”

卫东南把语文试卷拿出来，考了三十五分的英语紧跟着掉在了地上。

赵赢垂头捡起来看了看，递回给卫东南。

“十八岁之后再来，门口保安会看着的，早点回家休息。”

卫东南脸涨得通红，快步离开了。

这是赵赢印象里，他们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