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直直地看着张逐安，半晌，才难以置信地问：“你是要砸死我吗？”

张逐安显然也被自己的一时冲动吓了一大跳，心中多少也有些后悔，但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认怂？

当下还要摆出他父亲的威严，“你个忤逆仔！砸死你又怎么样？砸死了，就当我没生过你！”

张茂眼眶一红，捏紧了拳头，对着张逐安吼道：“好啊，那你就砸死我好了！反正我现在也只是个残废，再也不是那个能让你骄傲的儿子了！”

说完，他踩着地上的碎碗，飞速地跑出了灶房。

*

张茂这孩子的气性吧，从小就挺大的，这跟张逐安赌上气，说不吃饭，还真就不吃饭了。

方照清和张越轮流哄了他半天，就连翟文都意意思思地叫过他，台阶都端他脚下了，他愣是不肯就坡下驴。反而早早的，就蒙上被子睡觉了。

张越有些心疼地，看看客厅中隆起的一小坨人形，又求助般地看向方照清，“阿妈——”

“算了，由他吧。”方照清帮张茂将帘子拉了起来。

帘子一拉，也算给了张茂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

张越无奈，只好在帘外扯着嗓子吼了一句，“阿茂，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到灶房吃点东西！”

卧房中却传来张逐安的一声怒骂：“饿死他得了。”

张越一窒，终于没再说什么，被翟文扯着回自己卧房了。

方照清沉着脸，也走回了自己卧房，压低了声音说：“你怎么回事？非跟孩子置什么气。”

“我看我这些年就是太惯着他了，学会蹬鼻子上脸了！”张逐安靠在床头，一脸不悦地哼哼，“还要我怎么样？我是缺他吃了，还是缺他穿了？脾气比我还大。”

“小点声！就你嗓门大，孩子都没说话了，你这是还想再吵一架是吧？”方照清脱了鞋，也坐了上去，靠在了另一边的床头，“有个事，我吃饭的时候就想问你，被你们一吵架，吵得我险些都给忘了，你上次托人去买的助听器，什么时候能拿到？”

“说是这两天了，”张逐安说着脸色又黑了，“我看，干脆我让人退掉算了，花那么多钱，养个白眼狼。”

“少说气话，”方照清拿手肘撞了张逐安一下，“你明天就去问问，能早点拿回来，就早点拿回来。阿茂这孩子，最近心浮气躁的，温书也温不进去。有了助听器，我看就能好些了。”

“哼，拿就拿，到时候你拿给他，别说是我买的。别搞得好像我要拿助听器讨好他似的。”张逐安哼哼唧唧地滑了下去，拿被子一蒙头，也睡了。

*

张逐安说的是要撇清，实际上，以他的性格，这当好人的事，他怎么可能平白让给方照清？

第二天是周日，天还没亮，张逐安就出门去了，赶回来的时候才八点过。

他一进门就扯着大嗓门叫张茂，“阿茂，看阿爸今天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然而张茂没有回应。

张逐安不以为意，笑呵呵地去拉张茂的帘子，“阿茂，还在生阿爸的气呢？”

帘子一拉开，张逐安的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帘子后面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人。

“衰仔包（臭小子），跑哪儿去了？”张逐安嘀咕一声，又扯着喉咙吼了一句，“阿越，看到你细佬没？”

张越从卧房冒出头来，手里还捏着加墨加了一半的钢笔，“阿茂不是还在睡吗？”

“你早上吃饭没叫他？”张逐安随手把帘子撤到了墙边。

“我叫了，他没答应，我以为他还在生气，”张越回身将钢笔放了回去，往灶房走去，“可能饿了，去灶房吃东西了？”

半分钟后，张越一脸茫然地回来，“没在灶房，我给他留的早饭也没人动过。”

“难不成拉屎去了？”翟文也从卧房出冒出头来，眯着眼睛，抱着门，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头都没来得及梳，脑袋顶上还翘着一撮呆毛。

“几点了才起来，全家属你最懒！”张逐安不满地数落了翟文一句，转身就往公厕去找他的宝贝儿子去了。

对于这样的批评，翟文素来是油盐不进的，她依旧一副半醒不醒的样子，晃晃悠悠地从卧房出来，伸长了手臂跟张越撒娇，“阿姐，要抱抱。”

“好，抱抱。”张越笑着走过来，搂住了翟文。

翟文就势把脑袋埋在张越的胸前，嗅着阿妈身上的气味，翟文觉得特别安心，差一点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好啦，要睡回床上躺着睡，站着怎么睡。”张越轻轻推了翟文一下。

翟文还没来得及回应，张逐安已经旋风一般卷了回来，“阿茂没在厕所。”

“嗯？离家出走了？”翟文闭着眼，不负责任地张口乱讲。

“胡说八道！他什么都没带，走什么走，”张逐安斥了翟文一句，“我看你是巴不得你阿哥走了！”

翟文藏在张越怀里做了个鬼脸，用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句，“那可不。”

张越笑着掐了把翟文的小脸蛋，“别说胡话，赶紧回屋里去睡吧。”

翟文眯着眼，又踉踉跄跄地滚回了自己的被窝。

等到翟文彻底醒过来，已经是十点过了，她伸个懒腰，精神抖擞地下床穿衣，拿着梳子出来找张越。

“阿姐，你帮我编麻花辫好不好嘛——”

翟文一见张越在客厅坐着，当即笑嘻嘻地跟张越撒娇，故意把声音拖得老长老长。

然而，下一秒，翟文忽然察觉到张越的表情不对劲。

客厅没有凳子，张越就坐在张茂的床边，十个手指头用力地纠结在一起，大大的眼睛里面浸满了担忧与焦急。

一看张越这个模样，翟文当即急了，她迅速走过去，“阿姐，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阿茂真的离家出走了！”张越一见翟文出来，立刻扑过来拉住她，“阿爸阿妈已经出去找他去了。你说他会去哪里？”

“哈？”翟文有些傻眼，“不是说他什么东西都没带吗？”

“是什么东西都没带，我都点过数了，衣服一件没少，他身上也没有钱，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走的。”

张越下意识地捏着翟文的手腕，不觉非常用力。

翟文吃痛，“嘶”了一声，张越忙放开手，“我捏痛你了？”

“没事，没事，”翟文轻轻拍了拍她，以示安慰，“先别急......你的意思是，昨晚半夜阿哥趁着大家都睡了，自己悄没声息地离家出走了？还一分钱，一件衣服都没带？”

张越焦急地点头，“是呀，整个家属院，我们都找遍了，都没看到他的人影。阿爸阿妈已经分头去外面找了。”

“阿姐，你先别急，也不一定就是离家出走了，阿哥不是这么叛逆的人。他可能只是心情不好，出去走走，说不定中午就回来了。”翟文试图安抚张越。

然而直到深夜，张茂依旧没有回来。

张逐安比方照清回来得晚，一进屋，气儿都没喘匀，就忙不迭地问：“回来了吗？”

张越沉默着，摇了摇头。

方照清坐在张茂的床头，正搂着张茂的被子，心里琢磨着张茂能去哪里，见张逐安回来，也没吭声。

张逐安焦心了一整天，此刻的他，就像一个不断加压的液氮罐，眼下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一看到默不作声的方照清，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脾气了。

他指着方照清就开始跳脚，“你点（怎么）做人阿妈的？我去拿助听器，你就睡得跟个死猪一样，阿茂跑了你都不知道！”

方照清心里的焦躁也不亚于张逐安，一点火星就炸，她把被子往旁边一推，“你少拿我撒气！你知道他是早上跑的？说不定是半夜就跑了，你怎么也没听到。你还往我身上推，要不是你昨天那么过分，孩子能被你气跑吗？”

方照清说着，就像一头被激怒了的母狮子一般，支棱起浑身的倒刺，死死地瞪着张逐安，“我告诉你，张逐安，这孩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

张逐安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方照清眼眸中的猩红震了一下，一时竟忘了词。

“先别吵吧，咱们先统计统计，都找过什么地方了？”翟文适时插嘴。

张逐安立刻就坡下驴，“我去过火车站，汽车站，还有市六中，都没看到人。”

“我去了方家老宅，巧妹说，没看到阿茂，大家姐那里也问过了，也没人，”方照清发泄了一通，瞬间便觉得支撑住自己一整天的力气，也跟着消失了，她颓然地坐回了床边，“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报了案了，公安那边让我回家等消息。”

张逐安不想挨着方照清，干脆岔开脚坐在了地上，嚎道：“阿茂还那么小，他能去哪里？他身上又没有钱，饿了怎么办？”

儿子是张逐安的命根子，如今生不见人，对他来说，无异于天塌。

他哭丧着脸，用拳头“砰、砰、砰”地砸自己胸口，“我这心痛得呐！阿茂呐，你这是要阿爸的命呐！”

方照清蹙了蹙眉，眼底闪过一丝嫌恶，“张逐安！现在不是你唱大戏的时候，咱们赶紧合计合计他到底可能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