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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偏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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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就快到1977年的春节了。

这天周末,张逐安不知道去哪里晃荡了一圈,回家的时候,抱着一个陶罐子,兴冲冲地就冲进了灶房。

张越和翟文正在灶房里面忙着做晚饭——

现在张茂属于病号,有不参与家务劳动的特权。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现在脾气古怪,连翟文都不想多招惹他。

张越正在案板上切菜,一抬头看到张逐安,顺口就问:

“阿爸,之前放灶房那筐咸鱼,你看见了吗?”

之前那筐咸鱼,量是真不少,他们一家人断断续续吃了半年,还剩下大半筐。

可今天张越把灶房翻遍了,都没找到之前晒干的咸鱼。

“哦,别找了,我送给你们王叔了。他们家几个孩子也可怜,都快一年没沾过荤了。”

张逐安说着,把罐子放在了饭桌上。

翟文正坐在炉灶口烧火,闻言不禁有些一言难尽地,转头看了张逐安一眼,“阿爸,你都给他了,咱们家不就没肉吃了吗?”

“对呀,你好歹给咱们家留点呀,阿茂最喜欢吃咸鱼了,没咸鱼他都下不了饭。”

张越也有些埋怨。

“想吃肉还不简单。”

张逐安笑眯眯地把挂在墙上的大汤勺取了下来,顺手揭开了罐子上的盖子。

“你带猪油渣回来了?”

翟文的小脸瞬间多云转晴,她从小板凳上蹦跶起来,伸个脑袋就去看那罐子里面装的什么。

一看之下,一向大胆的她却是大惊失色,吓得连退数步,舌头都捋不顺了,“阿爸,你!你!这!这!没肉就没肉,可!这!这可不能当肉吃。”

张越一见翟文这个反应,不禁有些好奇,“怎么了?是什么?”

说着,她也凑个头去看,只见陶罐中装的竟然全部是蚯蚓!还是活的!正在不停扭动!

张越也吓得脸都白了,菜刀下意识挡在胸前,“阿爸,这……这个我也不吃的,我吃番薯就行。”

“傻女,谁说让你们吃了?”张逐安把手中的大汤勺放进了陶罐,开始用勺底用力碾压着下面的蚯蚓。

“那就好,那就好,可吓死我了,”翟文松了口气,又起了好奇,“阿爸,那你弄这么多蚯蚓,是要钓鱼吗?咱又有新鲜鱼肉可以吃了?”

“钓什么鱼,我这个是偏方,专治耳聋的。”张逐安碾得很卖力,看样子是打算把蚯蚓全都碾成泥。

“偏方?!”翟文瞪大了眼睛,“你意思是,这个是给阿哥准备的?”

“可不,这还是你王叔帮忙打听到的偏方,他为了阿茂的事情,也是操碎了心。”

汤勺在陶罐里乱捣,发出了令人恶心的声音。

*

午饭的时候,张逐安把那碗他捣鼓了半天的偏方,放在了张茂面前。

“先喝药,喝完药吃饭。”张逐安说着,自己也坐了下来,拿起筷子,筷尖在桌面一杵,接着又用嘴抿了抿筷尖,催促道,“快喝。”

翟文别开眼睛,尽量不去看那碗东西。

张越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要告诉细佬吧,又怕耽误了张茂治病。

方照清则眼观鼻,鼻观心地喝她的粥。

张茂看了眼面前那碗黑乎乎的糊糊,也没问是什么,眯着眼睛一口就闷了下去。

这半年来,他为了治病,不知打了多少针,吃了多少药,偏方也吃了无数,再苦的药,他也能眉头都不皱地一口喝了。

也不知道是那些稀奇古怪的偏方起了效果,还是半年来,药物毒性渐渐被身体排泄出去了,张茂现在的听力,其实比最开始的时候好了很多。

虽然没有恢复正常,但是也不至于说听不见。至少张逐安扯着嗓子吼他的时候,他还是听得蛮清楚的。

张越看张茂喝完了药,立马递上了水杯,“阿茂,喝点水漱漱口吧。”

张茂也没说话,吨吨吨地就把一杯水全喝了,喝完把水杯一放,顺手拿起了筷子,一举筷,却顿住了,他疑惑地看向张越,“阿姐,咸鱼呢?”

“额……咸鱼……没有了,”张越下意识瞟了眼张逐安,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张茂夹了一筷子蒸番薯,“吃这个也是一样的。”

“骗人,我明明记得还有很多的。”

张茂皱起了眉头,把碗朝外推了推。

“你阿姐没骗你,今早上阿爸都背去给你王叔了,”张逐安说着,也给张茂夹了几筷子番薯,“快吃快吃,一会儿凉了不好吃了。”

这话对于张茂来说,无异是晴天霹雳,他既震惊,又愤怒。

“你都给他了?”张茂的小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眸光中闪出了震惊同愤怒,“这些年你都帮了他多少了,粮票你给他就不说了,现在连几条咸鱼都要给他!”

张逐安脸色沉了一沉,“衰仔!怎么说话呢!你王叔为了你挖了多少泥巴,才攒了这一小碗蚯蚓。”

“什……什么蚯蚓?”张茂愣了一下,心里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下意识把目光投向适才装药的空碗,声音有些发颤,“这……这是蚯蚓?”

一句话问出口,他既没有看向张逐安,也没有看向方照清,而是把无助的目光投向了张越。

及至看到张越一脸不忍地点了点头,张茂只觉头皮一炸,他猛地一摔筷子,站了起来。

由于他站起来的动作太猛,身后的凳子被他一撞,“啪”一声,翻倒在了地上。

“阿爸,你怎么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吃?!”张茂委屈的叫声,几乎通天。

张逐安一拍桌子,“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叫地龙!是上好的中药!多喝几碗,你就能听得到了!”

“别吼,跟孩子好好说,”方照清不满地瞪了张逐安一眼,反手拉了拉张茂,“吃都吃了,就别想了,先坐下吃饭。”

张茂低头看了眼饭桌,只见饭桌上,也就摆着一盆切成块的蒸番薯,一碟腐乳,以及每人面前一碗番薯玉米糊。

张越的手艺好,这粥煮得非常粘稠,倒是能抗饿。可长年累月吃这些,半点油星没有,谁受得了呢?

“哪里有饭了?明明一颗大米都没有!”张茂怒吼了一句。

张越试图拉住暴走边缘的细佬,“阿茂,你别发脾气,咱们家一向困难,你又不是不知道。”

“咱们家为什么困难?那么多的粮票哪里去了?还不是被阿爸寄给老家!送给王叔!王叔家都能吃上白米饭了,咱们家只能吃这些,”他咆哮着,拿筷子狠命地戳面前的番薯,“从牛房里面偷出来的番薯!”

话音落在地上,一时没人接话,整个灶房霍然安静了几秒。

其实整个家里,除开张逐安,谁不是这么想的呢?张茂这番话,可以说,是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是张逐安滥好人的牺牲品。

只不过之前,就算是资源不足,也少不了张茂那份,他自然没什么怨气。

至于方照清嘛,一则,她大部分时候不在家,顾不上管张逐安这些事情;二则她工作日能吃食堂,家里吃不好,对她的影响确实是最小的。她当然是懒得掏精费神地,为了这些事情跟张逐安争吵。

真正最受影响的,还是翟文同张越。

之前张茂看翟文老是跳得老高,跟张逐安顶撞,他还觉得是翟文不懂事,此时,影响到自己了,他终于知道疼了。

张茂向来乖仔,此时一番控诉,竟莫名觉得有些痛快,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理解,翟文的叛逆了。

“阿爸!你帮助别人之前,能不能先考虑一下你自己的家人?先让我们吃顿饱饭?”张茂再接再厉地控诉完,就见翟文一只小手从胳膊下面伸出来,悄悄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张逐安面上有些挂不住,“够了,你同我收声!(你给我闭嘴)。”

然而张茂并不肯闭嘴,“我要说!阿爸你为什么总是要对外面的人,好过自己家的人?你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吗?没人会感谢你的!你知不知道场里人在背后怎么笑话你?你自己的老婆孩子还在挨饿,却尽顾着别人!你这是在沽名钓誉!”

翟文把自己的大拇指收了回来,暗搓搓地点头,不错,有我的风范了。

张逐安此刻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我怎么了?我再不好,也把你养这么大了!毛都没长齐,就想挑你老子的毛病了。”

张越担心地拉了拉张茂,小声劝他,“阿茂,算了,别跟阿爸吵了。”

不知道张茂到底听没听到张越的劝说,他一把甩开张越的手,脖子气得又红又粗,“你做得不对,我就是要说!”

翟文只觉得这场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她就着这父子争吵的闹剧,嘬了口玉米糊糊,唔,真下饭。

“我告诉你,这个家,我说了算!”张逐安双目冒火,他指着张茂,抖着手指往下压,“你给我坐下,老实吃你的饭。”

“我不吃!我再也不吃番薯玉米糊了!你留着送给你的老王吃!反正他那些儿子也算你帮他养的,让他们给你当儿子算了!”张茂捅完马蜂窝,转身就往灶房外走。

张逐安一时火遮眼,无意识挥动了一下胳膊,手背就碰到了一个东西,他想也没想,随手抓过那个东西,就朝张茂狠狠地砸过去,“我叫你给我站那儿!”

张茂刚走到门边,一只装满了番薯玉米糊糊的碗从后飞来,好险不险地擦过他的鼻尖,正砸在灶房门上,玉米糊糊立刻飞溅了一地。

但凡刚才张茂走快一步,这碗就砸他脑袋上了!

张茂一呆,下意识用手背,擦了擦溅在脸上的玉米糊,这才回过身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张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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