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告诉他。咱们去找阿妈吧？”翟文提议。

张越似乎被这个离经叛道的主意吓到了，“啊？可是不跟阿爸说就走，阿爸肯定会生气的。”

“怕什么，咱们就说是担心细姨，想知道她生了没。再说了，阿妈最反对阿爸搞这些封建迷信了，到时候咱们跟阿妈一起回来，有阿妈在，阿爸肯定不会揍我们的。”

张越有些动摇了，“但是阿妈在方家老宅，那里蛮远的，等咱们俩走过去，天都要黑了。”

翟文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她神神秘秘地戳了戳张越的衣兜：“阿爸给了你多少钱？”

“六分。”张越老实交代。

“有六分钱，坐公交车够了呀。我这个身高又不用买票。”

“可阿爸还在等我们买生菜回去，行通济是要拎着生菜才作数的。”张越还在忧虑。

“不怕，咱们坐车到了地方，再让阿妈打个电话回场里，让他们通知阿爸一声呗。”翟文继续游说。

*

就在两个小不点随着公交车的行进，左摇右晃，昏昏欲睡的时候，翟文的脑中，冷不丁地冒出系统的吐槽：【你这是在带坏小孩。】

“你错了，我是在培养她的反抗精神，”翟文抱着张越的一只胳膊，小脑袋也抵在张越的胳膊上，“她这辈子，太听话了。可让她听话的那些人，没一个肯为她考虑的。既然如此，这个话不听也罢。”

她就是要让阿公知道，他培养的这个工具，没他以为的那么趁手。

将来，这个他们以为的“工具人”还会生成自己的独立思想，彻底脱离原生家庭的掌控。

他们都得提前适应一下这个变化，不是吗？

她们随着公交车，晃呀晃的，终于晃到了方家老宅。

还没踏进门，她们便听到了里面的争吵。

先传出来的是罗家老二，罗有威的声音：“边有（那里有）嫁出去的女仔，天天在娘家待着的？你不嫌丢人，我罗家还嫌丢人。赶紧抱着孩子跟我回去！”

接着是方照清强硬的声音：“罗老二！你要是这么说话，我怎么可能放心让阿妹跟你回去？在我们方家，你尚且如此欺负人，等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她呢！”

“六家姐，你别挑拨我们夫妻，原本我们什么事情都没有的，你一来，搞得她连家都不肯回了。”罗有威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方照清寸步不让，“我不来，还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欺负我阿妹的。你们就打量她脾气好。我告诉你，有我在，你们别想欺负她。你要不想过日子，反正现在民政局也开门了，我陪你们去打离婚证。”

……

张越同翟文站在门口，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敲门。

正犹豫间，大门被从里面猛地拉开，罗有威大踏步走出来，边走还边骂骂咧咧：

“行！有本事一辈子别回家，我倒要看看，你们方家几个姊妹肯养她们三个到几时！别到时候被娘家扫地出门了，又来求我！”

说罢，罗有威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个小不点直到罗有威走远，这才走了进去。

方巧妹坐在客厅椅子上，正在低低啜泣。

她的容颜有些憔悴，可脸色到底红润了几分，两颊也长了些肉，看来在娘家住着，有阿姐照顾，不用做低服小，伺候夫家一家老小，日子好过多了。

方照清显然还在气头上，一对八字眉几乎立起来：“哭有什么用。哭就能改变别人的态度了？你冷静冷静，咱们一起想办法。”

方巧妹抬头去看方照清，一双泪眼写满了迷茫，“可……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回去是受气，在这里也不好过。”

“阿宗敢给你气受？！”方照清双目一瞪，气场当场拔高了三米三。

方巧妹吓得立刻否认：“阿哥他……他没有，但是我一直在娘家待着，左邻右舍都要说闲话的。到时候阿哥脸上也不好看。”

“你管他脸上好不好看。他再怎么不好看，日子也比你好过。现在咱们是在讨论，怎么安排对你和孩子最好。你做好最坏的打算，要是他们家一直这个态度，大不了咱们就离婚。”方照清说着，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后续的安排。

谁知方巧妹听到这里，竟然摇了摇头，“六家姐，我不想离婚。”

方照清呆了一下，火气“噌”一下，又上来了，她拿食指狠狠戳了戳方巧妹的脑门，“你呀！你怎么就不能硬气一点！”

方巧妹随着方照清的动作晃了晃，眸光暗淡，脸上分明写着“认命”二字。

“六家姐，我也想和你一样硬气，但是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个没出息的，从小没念几年书，连个正儿八经的文凭也没有。离了婚，我能靠谁去？我不能让两个孩子跟着我吃苦呀！”

翟文本来跟张越在客厅门外探头探脑，打算等大人们说完了正事再进去。

听到这里，翟文再也憋不住，一嗓子嚎出来：

“可是你在罗家的时候，他们对你和冬冬女也不好呀！”

她这一出声，两个大人都吓了一大跳，双双转头看过来。

方照清愕然问：“你们从哪里冒出来的？”

翟文顾不得解释，她气咻咻地冲到了方巧妹面前。

“细姨，那天你没看到，那个波仔一脚就踹到了冬冬女心窝，她躺在地上，一开始都没气了！但是罗家竟没一个去看她！都只会围着那个波仔打转！”

方照清一巴掌拍在翟文后脑，“胡说八道什么，没气了还能活吗？东东女现在不是好好的？”

“就……就，后来缓过来了嘛，”翟文也不能讲是自己的医疗卡把人救回来的，当下只好支吾过去，“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根本不在乎冬冬女！”

方巧妹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翟文的头顶：“我知道，他们从冬冬女生出来，就不待见他。”

“你知道你还想回去？”翟文瞪大了眼睛。

方巧妹的唇角浮起一抹苦涩，“没法子，谁让冬冬女是女儿呢。是我的肚子不争气，不怪他们。”

那一瞬间，翟文仿佛觉得，她这个细姨是从封建社会穿越而来。

她被方巧妹的话，雷得瞠目结舌，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方巧妹说着，低下头，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如果这一胎争气，能生个儿子。他们就会对我们母女好的。”

“……”

翟文彻底无语了。

得，这位心里说不定还在埋怨六家姐瞎出头，搞得她现在有家回不去。

翟文转过头看向方照清，目光灼灼，好像在问：你俩当真是亲姐妹吗？为什么思想能差这么远。

方照清也无语了，甚至她还有些心寒，合着自己才是唯一的恶人。

她懒得再跟方巧妹废话，转头看向两个女儿，“你们俩又是怎么回事？”

张越正站在一边，似乎对几人的话若有所思，没料到方照清的注意力会忽然转移到自己身上，她吓了一大跳，“啊！我……我们……我们……”

说起来，这算得上是张越第一次“干坏事”，心虚得一塌糊涂，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无奈，翟文只好站出来解释：“阿公想让我们一起去行通济，我们不想去，我们就想来看看细姨，看看苏哈仔（小婴儿）生出来没有。”

“他又去行通济。”方照清摇了摇头，眉眼间透着种不屑于掩饰的蔑视。

果然，就如同翟文推测的那样，方照清的自我定位是唯物主义的钢铁战士，对于这种带点迷信色彩的老传统是非常不感冒的。

只不过之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想花心力跟张逐安掰扯这些，此时见到两个孩子不愿意继承张逐安的传统思想，心中反而高兴。

方照清难得夸奖两个孩子：“你们做得很对，咱们就是应该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

就这么着，在阿妈的保驾护航下，两个孩子的叛逆之举被轻轻放过。

开学后的第一个礼拜六，方照清用一个保温桶装着牛奶，打算回娘家去探望方巧妹。

翟文为了逃避方照清给她布置功课，抱着方照清的大腿，非要跟她一起去探望方巧妹：“阿妈，你不是说算时间，这两天细姨应该生了吗？我想去看苏哈仔，你带我去嘛。”

一听说有苏哈仔可以看，张越也坐不住了，也丢开课本跑过来，表示想一同去探望细姨。

方照清看向张越，“这一来一回，得耽误一天，你的功课怎么办？”

她的周末作业还没做完，更别说方照清布置的功课了。昨晚就已经熬到了半夜，最后是张逐安不舍得电灯钱，让她白天再做。眼下要是玩儿一天，今天少不得又得赖账。

“我带上！我可以在那边抽空做。”张越立即表态。

方照清瞥了眼八风不动，犹自坐在书桌前，认真做功课的张茂，再看了看一脸热切，要出去放风的张越，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

“阿妈——”翟文蹲下身来，两手就势抱着方照清的小腿，把小脑袋仰成九十度，撒娇似的，把声音拖得老长老长。

“好好好，都去都去，你起来站好，仔细摔了，”方照清又看向张越，“也别拿要写的了，你把前天抄的那篇古文带上，路上自己见缝插针背，要是今天还背不下来，就不许睡觉了。”

张越连连点头，忙回身去取了那张草纸。

于是，本来打算独自回娘家的方照清，就这样带着两个小尾巴出发了。

*

一进门，翟文同张越便率先一步，手拉着手奔进了方巧妹的卧房。

“细姨！我们来看你啦！细姨——”翟文的声音洪亮，可待她看清屋中的情形，声音却戛然而止。

只见整个卧房空无一人，方巧妹同冬冬女都不见了踪影。

翟文同张越面面相觑，忙又冲出了卧房，要向方照清汇报此事。

刚转出屋，还不及说话，就见方绍宗端着洗头水立在院子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六家姐？你来看巧妹吗？”方绍宗偏着头，不让头上的水往身上流，“昨天罗老二就把她接回去了。”

方照清大惊，“你说什么？你怎么就让细妹跟姓罗的回家了？”

“人家老公亲自拉着板车来接，认错态度已经够好了。我还能把人扣着，不让人一家团圆吗？”方绍宗随手把盆里的水往院子里一倒，“再说了，巧妹都要生了，真把孩子生在娘家，那像什么样子。”

“都要生了，还来回折腾！”方照清蹙着眉，“我去罗家看看她，你去不去？”

“我不去了，我还有一堆勘测报告要写，”方绍宗拿毛巾擦头，“六家姐，你去看看巧妹就行了，可别又搓火。”

方照清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你别又把麻烦给我带回来”。

她懒得同方绍宗多说，带着两个孩子就直奔罗家。

*

啪、啪、啪……

“开门呐！”

啪、啪、啪……

“细姨，我们来看你了！”翟文再度发挥了自己的大嗓门优势。

啪、啪、啪……

方照清带着两个小不点，在罗家门口连着敲了老半天的门，却一直没人来开门。

“莫不是要生了，去医院了？”方照清暗忖。

就在她打算跟邻居打听打听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罗传根从里面探出头来，目光闪躲，看着有些鬼祟，“是她六姐呀，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巧妹，她生了吗？”

罗传根站在门口，也不请人进去，脸色沉得难看，“生是生了，是个死胎，生下来就没气了。”

方照清听说，脑子当即“嗡”地一下，变得一片空白。

“她六姐，要我说这都怨你，你说好好的，这么来回折腾。巧妹她一个孕妇，哪里受得了！你看，孩子没了吧？我看呐，你没事还是少来我家！”罗传根跺着脚，不停地数落这方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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