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虞岳的提醒，宁绾这才意识到屋内还有其他人。

“是，大人。”她立刻如触电般收回了手，不敢看屋内其他人的表情，低着头就要去厨房烧水，刚走了两三步，却感到身后有人跟着。

宁绾原本以为是刘成走了过来，然而当她抬起头时，却意外地发现眼前站着的竟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

这位少年身材中等，给宁绾的感觉与自己差不多高，但他的骨架似乎要宽一些，显得更加结实。他容貌端正，五官清晰，然而此刻他却将嘴唇紧紧抿着，流露出一股不苟言笑的严肃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丝敬畏。

也许是察觉到了宁绾的目光，少年微微侧头，目光与她相遇，淡淡地说道：“我跟你一道。”

宁绾心中一紧，拒绝的话已经在唇边徘徊，然而她却始终无法将其说出口。

少年语气虽然随意，却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让她感到不由得心生畏惧。

“殿下身份高贵，怎可——”此时刘成却叫住了少年，只是话还未说完，就被少年打断了，仿佛知道刘成要说什么，他直接道：“生火添柴，小王还是做得到。”

大概是见刘成说破了他的身份，赵沉也无意在隐瞒，直接以小王自称。

刘成还要劝阻，却被虞岳拦住，“宁姑娘身体单薄，又大起大落，恐怕力有不逮，而你我受了伤，帮不得宁姑娘，因此殿下才主动请缨搭一把手。”

宁绾闻言，猛地回头看向虞岳，发现他左袖有条极长的口子，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

涌动的鲜血顺着袖子边缘，汇聚成一条线，正一滴一滴往地上淌。

原来这房间里的浓重血味儿，竟然也有部分是因为他。

“宁姑娘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快走吧。”宁绾飞快地收回了视线，目光转向了声音的主人。

她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年竟然是燕王殿下。

可燕王殿下不是才十二岁么？

虽然听人说过燕王性格沉稳持重，可是这未免也太……

宁绾不敢再多想，只能说名实相称。

像是猜到宁绾的所思所想，赵沉转头瞥了她一眼，抬脚就往外走去。

想着大哥和刘成要用热水，宁绾咬牙跟了上去。

刘成乃单传，父母俱去，家里人口很少，因此一直居住在父母所留的一进小院。

宁绾走出正房大门，眼前的景象令她心头一紧，满院子的尸体几乎覆盖了整个庭院，令人不寒而栗。尤其是在门口的廊檐之下，数十具尸体重叠在一起，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记忆中尸横遍野的惨状，心中一阵翻涌。

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感，宁绾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仔细观察着脚下的地面，尽量避开那些断肢残臂，生怕一不小心就踩上去。然而，尽管她小心翼翼，动作却并没有因此变得迟缓，反而显得格外稳健，每一步都走得颇为从容。

此时，赵沉在院子中央犹豫不决，不知柴房的具体位置。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身后的宁绾，见她离自己不过三尺之远，心中不禁感到一丝惊讶，微微挑眉，“宁姑娘的胆子比小王想象中要强些。”

宁绾垂下头，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五岁那年，晋阳发生的那场大疫。

那是一场极为可怕的瘟疫，肆虐的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街道上，常常能见到行人突然倒下，仿佛生命的火焰在一瞬间熄灭。因为死去的人实在太多，尸体堆积如山，甚至来不及被收埋，只能任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宁绾本以为这会成为她人生中最大的噩梦。

父亲没能熬过那场瘟疫，于是宁府便只剩下了年幼的兄妹二人。

宁府的富饶引来了无数觊觎者。

在一通劫掠之后，为了掩盖恶行，他们竟然选择了放火焚屋。

若非屋内有暗道，兄妹二人早就烧死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从被人推进屋内等死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活人比死人可怕得多。

“虽然心有不忍，可是终究不过是尸体罢了。”见赵沉正满眼兴味儿地看着她，宁绾越过他的身侧往前带路，“刚刚之所以乱了方寸，因为受伤之人是从小相依为命的大哥。”

……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入了厨房。

厨房算不上宽敞，可是收拾得很整齐。

本以为赵沉乃皇子根本干不了生火烧水的粗活，没想到他竟然还干得有模有样。

赵沉熟稔地用稻草引火，然后又把干柴扔进火堆，使得火势又加大了几分。

就着锅里的热水，宁绾手脚利落地用皂角把锅和木盆里里外外地涮了好几遍。

直到涮得光鉴照人，才停了清洗的动作。

宁绾提着木盆儿，转身走到厨房的大瓮前，装了满满一盆。

大概见她端水的动作吃力，赵沉当即从马扎上站起，三两步跨到她跟前，接过了装满水的木盆。

看着燕王轻松将满盆水倒入了锅里，宁绾不由感叹，男子的力量确实要优于女子。

燕王殿下比她还小了三岁，端着一盆水就好像拿着一只碗般轻松。

不过万事无绝对，也有个别女子的力气特别大。

当今长公主就是天生神力，在圣上争霸天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可惜天妒英才，长公主在立国不久，便英年早逝。

在看到燕王拿着空盆倒转回来，宁绾连忙收起了思绪。

眼见燕王接过了装水的活计，她就跑到灶前，开始添柴。

大概天气冷的缘故，锅里又是满满的水，水温升得并不快。

很快劈好的柴就烧完了，只剩一堆三三米长、胳膊粗细的干竹子。

也不是不可以用，只是太长了，需要一直用手拿着。

赵沉见状，在宁绾诧异的目光中，走到她身边。

他从地上拿起一根干竹子，双手握住两头，抬起膝盖抵住干竹中央。

“咔嚓”，胳膊粗细的干竹应声而断。

赵沉直接把化作了两截的干竹递给了宁绾。

宁绾接过干竹，扔进灶里，“燕王殿下，竹子韧性强，容易受伤，您还是用柴刀吧，就在您身后的墙上。”

“好。”赵沉虽然性格孤傲，但是也并非听不进劝的人，当即就转身取下了墙壁上的柴刀。

在两人尚算默契的配合下，很快就烧好一大锅开水。

正当二人准备烧第二锅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宁绾从窗外望去，只见一队身穿黑色甲胄的侍卫正源源不断地进入院中。

……

有了黑甲侍卫的帮忙，宁绾便回到内屋照料大哥宁绪。

宁绪被伤到了要害，随着燕王就藩的宫中太医都表示无能为力。

万幸刘成请来了周造，在他鬼斧神工的医术下，将宁绪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在场之人皆被周造高明的医术所震撼，特别是那宫中太医眼睛都直了，拉着他不停地问东问西。

宁绾则坐在床头照顾宁绪，等到嫂嫂王氏赶来后，这时的她才有余力将目光转向身旁的刘成。

刘成已经换了身衣衫，肩膀处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了。

看到刘成脸上干涸的血迹，宁绾拿起丝绢，替他细细地擦拭起来。

此时的她没了胎记的遮掩，惊人的美貌直直地落入众人的眼中。

其实众人早就注意到了宁绾的美貌，只是碍于其大哥宁绪正命悬一线，不敢唐突打扰于她。

见到她对刘成竟然如此温柔细心，心底难免起了些羡慕心思。

刘成不过一小小百户，福气竟然比他们世子都好。

黑甲侍卫基本都在院外站岗，能够进入屋内之人，都是虞岳的心腹，大多出身于高门，未来皆前途不可限量，确实有资本可以瞧不起“百户”。

众人正偷偷欣赏宁绾的美貌之际，有个身披白色狐裘的青年倒是无所顾忌，眼睛一刻不离地注视着宁绾，毫不避讳地展示着眼中的惊艳。

“原本本侯爷还不信，今日方知宁总旗真是为了避祸而来，宁姑娘的美貌在金陵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王康心怀不轨倒也说得通了。”

宁绾闻言，手下微微一顿，目光正好和刘成沉沉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想到刘成的约定，她一时不敢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