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十安回去以后就一直无法完全静下心。

尤宜嘉的那句话让他内心很不安宁。

如果赵千凝还有别的意思，会是什么？

他想不明白，但有种直觉，那不会是他想要看到的，又或者说，那不会是对他有利的。

他正愁眉思索，阿大进来了。

“大人，”他躬身道：“大理寺的何大人来了，宫里的公公也来了。”

顾十安抬眼，在心里叹了声气。

该来的还是会来，他只能迎面去面对。

顾十安站起身，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偏头问：“民间现在对安王谋逆的事情，怎么看？”

“众说纷纭，但已经有很多人认为安王谋逆一事，实有隐情了。”阿大回答，接着顿了一下，又说：“对我们是有利的。”

顾十安点点头，没有说话，拉开门走了出去。

何从安和一个公公并肩站在外面。

顾十安对公公略略颔首，扭头看着何从安，客气地说：“我知道何大人是为何而来，但是现在，我要去见陛下。若是大人不介意，不如同我一起？”

皇命最大，何从安知道自己争不过，没办法现在就把顾十安带走，思考一瞬点了头，又对那公公说：“麻烦了。”

公公轻笑一声，“不麻烦。”

昭仁帝已经知道了文家案子的事情，也知道那个证人已经死了，有心要保顾十安。

不过，他对顾十安还是不满意的。

接连犯下两次灭门惨案就算了，还每次都瞒着他，并且做得也不好，全是能够被人抓到的漏洞——总有一个活口突然跳出来控诉他，这次还没管好自己的人，反而害得他自己被指控。

但这些应该以后再说，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更重要。

要糊弄也容易，证人死了，就算是在死前已经签字画押，也完全可以说是他被人指使才这么做。

一切都挺好说的。

可是，何从安性子有些拗。

不管昭仁帝怎么说，他都认为，应该将顾十安抓过去问询，好确定事实真相。

昭仁帝本来就烦，再加上头痛，这时候更加没有耐心了，冷冷问道：“何大人在朝为官有些年头了吧？家里的妻儿生活如何呢？朕上次听江辽远说，大理寺人员过多，应该控制一下了。”

何从安立刻就明白这是威胁。

他一瞬间就没有了再坚持的勇气，但他不明白，为什么昭仁帝就这么重视顾十安？

难道那一次的救命之恩，就能够换来这么久的帝王天恩和荣华富贵、无论顾十安怎么为非作歹都能够被原谅吗？

许久都不曾得到官位晋升还在这一刻被暗示自己可以被罢官的何从安想不明白。

他屈服道：“臣明白了。是那个弟子胡乱攀扯，臣会查出他背后的人，为顾大人正名。”

昭仁帝点点头，“下去吧。”

何从安立刻就离开了。

昭仁帝将视线转向顾十安，阴沉着脸，正要扬声怒斥，却见到翩然走了进来。

她一进来，就带来了一阵腻人的香。

昭仁帝不爱闻，但是很奇怪，这几日同翩然相处久了，闻多了这个味道，或许是习惯了也或许是别的原因……总之他发现，这个味道似乎对他的头痛缓解有点效用。

他有些期待地看着翩然走近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本来是想要斥责顾十安的。

等到翩然在他身旁站立，昭仁帝偏过头，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想要把那股味道吸进鼻腔。

翩然带了糕点过来，瞥一眼在下面跪着的顾十安，不好意思地对昭仁帝笑了一下，羞涩地低声道：“臣妾来的似乎不是时候。”

“没有。”昭仁帝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那味道距离他更加近了，他人也舒服起来，头痛不再强烈，一只手揽住翩然肩膀，让她躺进自己怀里，满意地问翩然，“你今日做了什么糕点？”

翩然推搡两下，没推开，讪讪道：“顾大人还在这里呢。”

昭仁帝这才想起顾十安来，却依旧记不起来他留他在这里是想要做什么，抬起手一挥，对顾十安道：“你走吧。”

顾十安便站起身离开，在宫门口等着。

翩然来这里寻他，完全没有了方才在昭仁帝面前时候的温柔与娇媚，整个人都透着冷硬的肃杀之气。

“你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安全了。”翩然说：“当初的事情，你没有善后吗？为什么会出现现在这种失误？”

顾十安同样担心，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凭着直觉，说：“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翩然闻言意外了一下，调笑着问：“你不抢婚了？不想在她的婚礼上杀掉安明无，让她一辈子都被迫留在你身边了？”

顾十安难得被噎了一下，随后又变得冷漠，沉声说：“他们大婚之前，你设法让宫内举行大宴，我一样能够在她面前杀掉安明无。虽然不及婚礼那天刻骨铭心，可是我想，这样也足够她会为了报仇，永远留在我身边。”

翩然点头，“行，你不会后悔就行。”

这时，那个传旨的公公突然跑了过来，一边喘着气哎呦个不停，一边喊着“顾大人您等等”。

顾十安和翩然同时变了脸色，那公公口中发出的声音也顷刻就只剩下喘气声，但是很快，他脸上就堆起笑容，对翩然行礼：“嘉贵妃安。”

翩然笑着让他平身，又转头对顾十安道：“那个胭脂，就麻烦顾大人帮我寻来了。”

顾十安反应得很快，有礼地说：“娘娘放心。”

公公不动声色看他一眼，说：“陛下让奴才再唤大人回去，有些事要同您说。”

顾十安回去就劈头盖脸地挨了昭仁帝一顿骂。

他全数受下，一言不发。

直到昭仁帝骂完后问他：“朕今日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杀害董家人的时候，从哪里来的人手？”

顾十安立时紧张了起来。

“朕记得，你那时候还没有在朕身边当差吧……还有今天的那个江湖门派弟子，也是听你的命令……”昭仁帝说：“你是不是应该给朕一个解释，为什么你身边会有这么多可用的人手，而且，这些人似乎还挺有战斗力。”

顾十安用自己早就想好的答案，说：“那些人全部都是山匪，臣曾经被他们绑架，杀了他们的头领以后被他们认作首领，臣想要解散他们让他们融入平常的生活，才带着他们去杀了童家的人，并且劫了童家财产。”

顿了一下，他又说：“现在臣已经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昭仁帝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只是片刻以后，恍然大悟地说了一句：“原来那家人姓童，朕记错了。”

顾十安不知道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也不敢开口询问。只是兀自跪着，垂着头，一副等候发落的样子。

“你回去吧。”昭仁帝说，又警告一般，“别再让朕发现你有不对劲的地方。你得知道，一个救命之恩，能让你顺风扶摇而上，但也仅仅只是这样了。朕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顾十安以头伏地：“臣明白。”

“城防卫交给你一个人，你也挺累的。让那谁去帮你吧……”昭仁帝沉思一瞬，说了一个人名：“祁连丰。驸马死了，他就当下一个驸马吧，让他先在你手下历练历练。”

顾十安眼睛一瞬间睁大，里面是藏不住的杀意。幸好他这时候还没有起身，头依然和地面接触，才没有泄露分毫。

他闭了闭眼睛，声音从喉咙间硬挤出来：“谢陛下体恤。”

回到顾府，顾十安一进房门就对阿大下令：“今天来传旨的那个死太监，找人杀了他。再通知嘉贵妃，让她做的那件事，要尽快，我只给她两个月的时间。”

*

青山桥。

安明轩跟着尤宜嘉到达山底下，频频扭头去看尤宜嘉。

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有半个时辰了。

这期间内，尤宜嘉一直都没有说话，看上去颇为凝重的样子。

不仅如此，他们过来的路上尤宜嘉也是这样。

看着很坚决的样子，一定要来，步履没有犹豫过哪怕一瞬，但她的表情始终严肃，眉头深蹙。

安明轩在她身上感觉出一种割裂感和对抗感。

好像这一次过来青山桥，尤宜嘉很想要来，又十分抗拒过来。

安明轩又一次偷看了尤宜嘉一眼。

放在以前，尤宜嘉一定会在他第一次偷看的时候就发现，然后扭头问他做什么。

可这一次，尤宜嘉好似完全丧失了感觉，始终保持着她原来的站姿，没有一点动作。

安明轩也变得不安起来。

终于，他忍不住了，问尤宜嘉：“怎么了吗？”

尤宜嘉这才恍然回神，扭头深深看他一眼——又好像是在透过他，去看见更多她这时候想要看见的。

安明轩被她那一个眼神看得突然一个激灵，心头涌上无穷无尽的害怕。

他感觉，他好像是要失去什么了。

尤宜嘉抬手，在他头顶摸了一下，说：“走吧，我们上去。”

说完她转过身，仰头向山上看去。

这次不想动作的人变成了安明轩。

但是一瞬以后，他还是决定——

追随尤宜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