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从安整个人都是震惊的。

他从前费了许多努力都查不出来丝毫证据的事情，竟然在这一刻被证据自己找上了门。

问他相信吗？

何从安说不清楚。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多年来办案的直觉让他觉得，这背后一定有人推动，是有人刻意为之。

可是，他又觉得，这个巧合，是具备真实度的。

彼时童家的案子就是这样，那时候他就怀疑是顾十安所为，只是找不到证据。

现在文家的案子有了证据，证据却指向了顾十安。这是十分具有戏剧性的，可是何从安认为，这并不是荒谬的。

他拍下惊堂木，沉声问：“你能保证自己方才所言，全都是真的，一字不虚吗？”

那弟子道：“草民保证，自己方才所说，全部都是真的。”

何从安让他签字画押，转头看向一人，“通知文大人了吗？”

那人点头，颔首道：“已经说过了。”

话音方落，就见到文岩匆匆赶了过来，对何从安鞠了一礼。

何从安拿过那弟子签字画押的状纸给他看，文岩一字一字仔细扫过，看到最后手腕都在发抖。

他眼睛酸涩至极，状纸被他攥出了皱斑，他低头看着那弟子，垂目良久。

那弟子低着头，并不与他对视。

许久以后，文岩终于忍受不了一般把状纸一股脑塞回给何从安，弯下腰一把攥住那弟子的衣领，将他拽起来

那弟子被他的动作拉扯得眼睛霎时红透，呼吸都被滞住说不出话。

文岩一点都无法控制自己，对着他大吼出声：“为什么你要那么做！我们全家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要被你们那么残忍地对待？！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说，你说啊！！！”

那弟子完全无法开口，脸颊已经开始涨红，艰难地大口喘着气。

文岩动作突然，何从安完全没防备，后面更是莫名被他突然的发作吓得一时间忘了动作，反应过来以后连忙动手拽人，又使眼色给一旁的人让他们也赶快上前一起。

偏生这时候的文岩正处于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状态，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将两人扯了开。

酒楼之上，尤宜嘉从窗口处看着这一切，在心间又一次对那弟子使用了“我说什么都有理”buff，给他暗示——你现在应该以死谢罪。

公堂之内，那弟子本来垂着的头突然抬了起来，他看着文岩，“我应该以死谢罪。”

话音落下，他猛地挣开抓住自己的两个衙役，大步跑向墙的方向，一点没留情地狠狠撞了上去。

他被那股力撞得身体后撤，仰面倒地，额头鲜血自上下涌，弄了他一头一脸，也进去了他眼睛之内。

他痛苦地呻.吟出声，但还是说：“我……以死，谢罪。”

文岩看着他的样子，从初时的惊骇中回过神来，他像是崩溃了一样，“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死？你死了谁为我文家满门作证寻回公道啊！”

*

尤宜嘉看不得这一幕，她感觉心里非常不舒服，便收回了视线，闭上眼睛，呼吸也屏住。

半个时辰以后，文岩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尤宜嘉在心里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就没有再有任何动作了。

文岩坐下来，坐在尤宜嘉对面，抬头看着尤宜嘉，声音难过地说：“他死了。”

尤宜嘉没有接话，改口问：“喝茶吗？”

文岩喝不下，但尤宜嘉已经给他倒好了茶，于是他就没有推拒，点了点头就拿起茶杯一口饮尽。

尤宜嘉在心里数了三个数，文岩趴到了桌子上，无知无觉。

——尤宜嘉在茶水里面放了一点东西，能够让文岩很快睡着，且没有副作用。

尤宜嘉认为，这时候的文岩，应该好好睡一觉。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陈三金过来了。

尤宜嘉指指文岩，说：“把他送回家里，在那里守着，等他醒了以后让他来找我，如果他不来，你就把他绑了带着过来。”

陈三金：“是。”

尤宜嘉回了何记商号，在那里见到顾十安。

他最近不怎么来骚扰赵千凝了，但还是经常过来，不过每次过来的时候都比较守礼节，说话也不烦人。

赵千凝没有给他好脸色，却也没有让他走，诓他买了不少东西。

但这次不一样。

他来的时候就是气势汹汹的，到这里的时候脸色已经完全沉下去了，一见到赵千凝就问：“你们做的？！”

他监视过赵千凝，知道余慕荷和青山桥的关系。

青山桥上的那个弟子，他早就联系不上了，因为他得到的消息是他死了，却没想到原来竟然没有死，反而是被人抓住并且藏起来了，还在今天给了他致命一击。

赵千凝不为所动，轻轻看了他一眼，说：“什么我们做的？”

顾十安知道她不会认，便直接点明：“让人指认，说是我办下的文家惨事。”

“哦——”赵千凝意味深长地说，又问：“所以是你吗？”

“不是！”顾十安怒声否认。

赵千凝笑了一下，“那顾大人还担心什么，不是你你害怕什么？”

因为他死了！这盆脏水不论怎样他都得背着，没办法再甩开了！

但顾十安没有这么说，而是沉默了一瞬，问：“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赵千凝给了他一个很有意思的回答：“顾大人认为是怎样就是怎样。”

这答案在外人听来，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人会多想，只会觉得这是赵千凝因为顾十安的咄咄逼人感到无奈才这么说。

可在顾十安听来就不是这样了。

——赵千凝在默认。

他立刻便冷笑一声。

赵千凝知道他听懂自己的意思了，又指指不远处的一身剪裁得体的红衣，笑着问：“顾大人今日还要买些什么吗？这件衣服卖得挺紧俏的，如果这次不要，下次想要可能就买不到了哦。”

尤宜嘉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顾十安脸色铁青，冷冷地说：“不要。”

然后他毫不犹豫转身，想要离开。

尤宜嘉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对顾十安说：“千凝的眼光很好，顾大人真的不多考虑一下吗？”

顾十安扭头，嫌恶地瞪她一眼，骂道：“滚！”

尤宜嘉丝毫不生气，笑眯眯的，“或者，大人想想，千凝那句话，是不是代表着别的意思呢？”

顾十安冷嗤一声，径直走开，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赵千凝连忙问尤宜嘉：“事情怎么样了？”

尤宜嘉说：“那个弟子死了。”顿了一下，她补充说：“撞墙自尽。”

赵千凝惊诧不已，“什么？！怎么就自尽了？”

尤宜嘉犹豫一下，说：“他说自己要以死谢罪。”

“早干嘛了？”赵千凝愕然一瞬，随后收起自己所有情绪，关心道：“文岩还好吗？”

“不太好，整个人都好像没了生气。”尤宜嘉说：“我给他用了慕荷的药，让他睡过去了。又从公主府借了陈三金出来，让他把人送回家，先在那里看顾着，等文岩醒了让他来这里见我们。”

赵千凝没什么要问的了，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对了，我晚上不回去了。”尤宜嘉说：“我去一趟青山桥。”

“自己去吗？”赵千凝问。

尤宜嘉正要点头，突然看到不远处卖力干活的安明轩，摇了摇头，说：“不，和安明轩一起。”

“好。”虽然尤宜嘉没有特意说，但赵千凝已经从她和安明轩的相处中看出来了两人如今的变化，她笑了一下，说：“路上小心。”

文岩那一觉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刚起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一些涨，眼睛看东西也感觉模糊，文岩努力晃了晃才恢复过来。

然后他看到了屋子里的陈三金。

这人他不太熟，但是安明月成婚的那一天见过。理智告诉他这人可以相信，但他还是忍不住戒备，没有靠近他，只是坐在床上，手不动声色地挪动至枕头下面，摸到剪刀，才问：“有事吗？”

陈三金说：“尤小姐让我转达，你醒了以后去见她一面。”

“是你照顾的我吗？”文岩问，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否认便自顾自地说：“谢谢，麻烦你了。”

陈三金听了这话脸色变了变，这才道：“一切都是尤小姐的吩咐。”顿了一下，他又说：“你别怪她。”

文岩不太明白，一脸莫名。

陈三金见状明白自己弄巧成拙，但到了这一步又不好不解释，便说：“她在你的茶里面用了一些助眠的药，我想是因为那时候的你太难过了，睡一觉对身体更好。”

文岩点了点头，又说：“那也是你照顾的我，谢谢。”

然后他就没再说话了。

他这时候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想不起来自己在睡着之前是什么样子。

只是他想，那时候的自己一定非常不正常。

他并不怪尤宜嘉，也知道尤宜嘉没有恶意。

而且，他也的确在这之后冷静了下来。尤宜嘉做的是对的。

于是他对陈三金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文岩在陈三金的护送下来到何记商号，去见尤宜嘉，对她说：“谢谢。”

尤宜嘉本来也是为了亲自确认他的状态才一定要他过来一趟，见到他这样便放心了，轻声笑着说：“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