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折与沈重商量一番，决意趁着黎兴一干人还未走远，悄悄地跟在他们后头，看看黎兴是否会露出什么痕迹。

沈重显然准备和他同去，方青折又看着沈重，面露犹豫道：“那你手下那些人……”

沈重道：“不必管他们。”

方青折其实心里清楚，沈重早已不是玄苍弟子，与他在明面上已没半分关联，反倒是沈重身旁那位师侄及手下跟随的弟子，倒是他们同门自己人。照理说，没有为了一个外人冷落了自己人的。

但沈重如此说，他也不好多置喙，便让沈重等等他，他还得再去见一个人。

方青折走后不久，他这小院便来了位不速之客。

师侄：“小师叔，你当真要跟着那人走？”

她算是看清楚了，昨日在广场上与沈重交手逃走的，今日沈重频频看去的，都是这小院里的同一个人。

“难道你忘了，我们此行是为了查聆风阁之事？”

沈重道：“你们先行，我处理了这头的事，便与你们会合。”言语之间，却是把方青折的事看得比委托重多了。

师侄忍不住道：“可……”

沈重道：“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插嘴。”

师侄声调一噎，顿了少顷，语调转为冷淡道：“看这位公子招式气息，似乎是仙门正派出身。”她停了一停，又道：“他知道小师叔你，曾经去过魔界吗？”

沈重的目光转过来，那里面是全然的冰冷肃杀。师侄从头到脚俱是一寒，属于至少元婴级别的威压落在她身上，她的小腿已经开始发抖。

但她还是仰着脖子，咬着嘴唇倔强地看着沈重。

她希望沈重明白，即便这个人从前和沈重有多少交情，这人与她和沈重，绝不会是一路人。

虽然未曾当面相识，但光看那人的言行举止，便知他绝对是最养尊处优的那一类仙门弟子，在琼浆玉液里泡大的，对凡尘没有半点沾染。与她，与沈重所背负的命运格格不入。

“瞧在你师父的面子上，现在滚出去。”沈重道。

方青折自然对这边的师叔侄不和全然无知，他在云空的院子里，看着一个浑身素孝的妙龄妇人走进来，起身道：

“黎夫人。”

他请云空为他安排与谈明月单独一见，自是为了打探更多一些的消息。

谈明月神色惨淡犹豫，方青折便道：“死者已逝，灵虞宗的人急于让夫人担下罪名，夫人若肯坦白，真相就还有大白的可能。”

谈明月沉默少许，摇了摇头道：“夫君……夫君死时，我并不在他身旁，等我听到消息……宗门里的人甚至不准我靠近他遗体。”

方青折道：“那在黎宗主去世之前，夫人有无发现什么异样？”

谈明月睁了睁眼，看向云空，后者向她点了点头，谈明月便又低头，像是挣扎了片刻，才张口道：“其实……自从我嫁过去之后，有时，夫君似乎会背着我去一处地方。”

方青折挑眉道：“什么地方？”

谈明月忙道：“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夫君在我嫁去之前所住的院子，我嫁去之后，夫君和我住在新居，从前的院子便闲置在那里。”她显然不希望自己无意透露的消息，给亡夫造成不好的名声。

方青折道：“黎宗主去得有多频繁？”

谈明月想了想道：“我初嫁去时，大约一个月去上两次吧……后来时间长了，反倒去得少了，近两年来几乎未曾去过。”她又忍不住道：“或许夫君是去那里悼念姐姐的吧，因为不想叫我不快，所以瞒着我。”

她说的姐姐大约是黎宗主从前的那位道侣，怕妻子吃醋不悦，所以背着人去悼怀前妻，也算合理。

方青折又询问了些内容，但得到的大多是些不痛不痒的讯息，他也就不再追问了。

回到自己院子，他与沈重即刻动身，只花了不到一夜，便追上了赶路的灵虞宗众人。

他们一路尾随，倒是没察觉出有什么异样，若那中年先生当真没有认错，看黎兴斯文稳重的模样，再想到他做下的事情，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如此不到十日，便抵达灵虞宗，无论是方青折还是沈重，修为都远超出灵虞宗诸多门人，于是二人先黎兴等人一步，轻松潜入了宗门当中。

照着谈明月的描述，两人找着了黎宗主从前住的那座旧院子。

毕竟是掌门所居，这院子前庭后舍，造得颇为精致，只是大概因为黎宗主暴死，灵虞宗都乱了套，也有一阵子无人来打扫了，窗栏都蒙上一层淡淡的灰尘。

两人布开灵识探查，沈重忽然道：“师兄。”

他先行到了院后，方青折紧随其后，只见沈重抬手，后院水井旁，一块被泥土掩盖的石板就这么掀了起来。

泥土化干净后，石板上刻着高阶的隐匿法阵，因而方青折方才一时竟没有探查出来。

两人下到地窖当中，顺手施法将地面上复原。只见过了一条弯弯绕绕的狭窄甬道后，出现的是一间卧房大小的石室，长明灯幽幽的光照在石壁上，另外一边是一道石门。

这石室空空如也，只有两个木蒲团摆在长明灯前，仿佛只是简单的供人清修的地方，但若真是如此，那外头石板上刻的高阶隐匿法阵，又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方青折来到另一道石门前，掌中蓄力，轻轻一推，石门便开了，那门内长明灯的光照不到，一团漆黑，只不过方青折的灵识粗粗一扫，似乎地上铺满了凹凸不平的物事。

就在这时，地面上的庭院传来有人靠近的动静，很快便到了石板附近，方青折和沈重对视一眼，眼看石板已经被人掀动，他们索性都进了门内。

方青折走进来一步，靴子碰到了地上的东西，这次他看清楚了，那地上散落的，是人的骸骨。

石门合上，方青折和沈重都敛藏了自己的气息，听着那人下到地窖内，来到石室。

就在这时，两人感觉到了一阵灵力波动，接着便听见石室传来一阵沙哑的叹气。

“我可等你许久了。”

另一人的声音响起，正是刚下地窖来的黎兴，只见他忙道：“尊使何时来的？”

那沙哑声音不欲和他多客套，径直道：“小主人得到消息，你没能将谈明月抓回？”

黎兴道：“是。本来一切万无一失，却不知从哪跑出来个……”

沙哑声音冷哼一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你急于求成，没等做好万全准备。”

黎兴连连称是，又道：“那谈明月……”

“先不管她了。你此次不成，若再去，显得太刻意，反倒容易被人瞧出蹊跷。”沙哑声音哼笑一声，“你这回得了个大便宜，先自个儿消化消化吧。”

“是，是。”

沙哑声音道：“那阻拦你们之人，是什么来历？”

黎兴便将过程叙述了一遍，沙哑声音对这个却颇感兴趣，念道：“衍星宗？衍星宗……罢了，我会回报小主人。你暂且不要妄动，等小主人吩咐。”

黎兴应承之下，沙哑声音便消失在石室之中。黎兴在石室里待了一会儿，也往石板口去，不久，石板重新合上，黎兴的气息远去。

方青折与沈重从内室出来，看向那座长明灯，若此时追溯上面的灵力来源，说不定能找到这传话之人的位置，但若这样，也可能被对方察觉，等不到他们追到，对方便逃之夭夭，届时还暴露了方青折他们的行动。

于是两人还是放着那长明灯没动，悄无声息地离开地窖，出了灵虞宗。

离开灵虞宗所在的天平山，两人找了间客栈落脚，沈重问方青折：“师兄还要继续查下去么？”

方青折正要回答，忽然灵识一动，他抬手拂开窗子，不过多时，一只白鸽飞了进来，停在方青折手上，化作一张信笺。

方青折将信笺扫过，眉头皱了起来，对沈重道：“不能了。”

白惠出事了。

方青折自从送信给白惠询问她状况之后，受到过她的回音，说自己情形尚好，方青折便放了一点心，没料到这次的信是从门中发出的。

白惠自从回玄苍山的路上，便昏迷不醒，至今没有解救之法。

方青折没有片刻耽搁，又马不停蹄地往越胜州赶，好在东吾州与越胜州相邻，所费的时间并不多。

回到玄苍山的山门，方青折停了一下，回头问沈重：“你要一起进去吗？”

沈重抬手给自己幻了一副易容，冲方青折笑道：“师兄不欢迎我么？”

方青折便也笑了一下，与他一同入了山门，经过玄苍山的诸峰，那苍翠空烟，各峰景色，一如数十年前。

方青折留意沈重的神色，只见他眼中甚是平和，经过某处时，甚至还隐隐地有怀念之色，终于放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不好意思今天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