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折身形一震，勉力支撑，才没有倒下。

“方师兄……？”白惠刺了方青折一剑，立即恢复了神智，惊愕惶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我……我做了什么？”

方青折捂着伤口，对白惠道：“快走！我自有办法。”

白惠面色苍白地看着他，但看着方青折的眼神，出于对他的全然信任，又想到自己方才不能自控的行止，她还是一咬牙，纵身先向王府外逃去。

方青折见她的身影安全地消失在王府外，才从须弥戒中拿出一物，那是一枚靛蓝颜色的丹丸。

这是他半年前游历途中，偶然救下一名燕乌集阙的妖修，对方赠给自己的谢恩礼。

眼看身后数道气息将至，方青折不再犹豫，并指捏碎了丹丸。

那数道身影瞬息之间便赶了来，却见假山后空无一人，四周也毫无修真者的气息痕迹。

“怎么回事？”为首者下令道：“散开分头找！”

待得人都分散开，小路边的草丛里，几片草叶动了动，一只圆滚滚的小雀儿，跌跌撞撞地跳了出来，一个不稳，埋头栽在了石子路上。

盛筵歌酒正酣，身为太子的赵孟成却已离席，来到了殿外池边，端着酒盏，看着桃花流水出神。

他身后跟随的正是那时护卫他的统领。统领道：“眼下六皇子都已和丞相联姻，可殿下您还回绝了陛下安排的婚事。”

“我这个太子已经当得够窝囊了，总不能再娶个让我不快的女人吧。”赵孟成悠悠的语调，让统领喉咙一哽。

统领见他望着水面出神，唇角微勾，便知他在想谁了：“不过是同行几日，您怎么就对那方公子念念不忘了？”

“不是几日，是第一眼。”赵孟成转身，“好了，庄卿，你今日跟着我也累了，下去歇一歇，让我单独喝会儿酒。”

方青折看看自己的爪子，又看了看蓬松的翅膀，用了一会儿，才适应这鸟雀的身体。

周围的草丛此时简直成了高大的树林，好在鸟兽飞行本领是天生的，方青折扑扇了几下翅膀，找到了这具身体的本能。

一个雪白的团子从草丛飞了起来，钻到了假山旁的树上。

方青折蹲在树枝上发了会呆。这化羽丹由他当初那位妖修朋友所赠，里头凝聚了妖力，说是危急时刻，若是身受重伤，可以暂时转化为妖兽之躯，连气息一并隐藏。

不过与之相对的，也没办法使用灵力和法术了，就像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鸟雀。

还是不要呆在这人多的地方，尽快逃出去为妙。方青折这么想着，又扑动翅膀，往着王府外的方向飞去。

若是他未曾受伤的人类身躯，离开这座王府不过是呼吸之间，但先作为一只体型略显肥嘟嘟的小雀儿，方青折费了老大功夫，才从前方那堵墙翻过去。

这是王府的前园，今日大宴，院中尽是琉璃花灯，连树枝上都缠绕着各色烟纱，当真是火树银花，灯烛通明。

方青折刚飞到一处矮树丛的枝头稍作休憩，就见前方长廊来了一群人，为首一个贵妇人唤着身前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让他们不要乱跑。

她身旁另一个贵妇人道：“罢了姐姐，在殿中也拘了好些时候了，让他们玩儿去吧。”

方青折看着那两个小孩脱缰了的野马般往这边跑来，本能感觉到了危险，扑起翅膀便要飞走。

但这么一动，反倒更惹起了那俩小孩儿的注意：“哥哥！那有只小白鸟！”

“还怪好看的。”年长的孩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缠锦绳垂流苏的弹弓，“看我的。”

看你个头，你不要过来啊！

方青折奋力拍翅往前飞去，一枚石子咻的破空打来，没中，但那俩小孩没有放弃，反倒还是追在白雀儿后面，显然把这当作一场游戏。

方青折觉得自己错了，这具身体简直比他受伤的原身还要危险！

墙，墙……方青折看到前方一堵墙，墙那头只有错落的数盏灯烛，显然没有这边园子明亮。

那太好了，只要飞过去……

“咻”一声，刚飞到墙头的团子被石子一击正着，头朝下往墙那头落下去。

小孩们欢呼一声，跑进旁边的月洞门，就要过去把战利品捡起来。

“那里！二叔？……见过二叔。”

两个小孩看到了坐在长廊下端着酒盏的赵孟成，当即收敛行状，垂首问安。

“何事这样吵闹？”赵孟成一扫这两个侄儿，小的那个正要张口，却被大的那个一拉，恭恭敬敬道：“不敢打扰二叔。”

两个小孩退了出去，临出月洞门之前，小的那个还念念不舍地往墙角处看了两眼。

赵孟成将他们的动作看在眼里，待人出去之后，他喝下盏中最后一口酒，悠然迈步，在墙角处看了看。

在草丛中找到了一只两爪朝天、昏厥过去的雪白团子。

赵孟成把这雪团似的小东西捧起来，恰巧这时，亲卫统领前来道：“殿下……”

“庄卿。”赵孟成转身笑道，“看，我捡到个好东西。”

方青折从昏迷当中醒来，身子还有股麻木的钝痛，听见旁边有说话声。

他睁眼，只见四面是“墙”——其实是一个半尺见方的木匣子，底下用软软的绸缎铺着，匣子一角还放了一颗明珠，映在缎面上，泛起柔柔的光。

他真被那两个小崽子抓住了？

方青折晃了晃头，翻了个身爪子落地，站起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随意搭在匣子旁的手。方青折再往上仰头，看到了一张熟悉，但是比幻形之前大了数倍的脸。

“……”

“殿下，不能再坐视不理了。”书房中，统领站在案前，肃容中带了忧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今朝政已经是他楚延平只手遮天，近来卑职还听得一些传闻，说……”

他说到此处，却顿住了。

赵孟成接道：“说怎么废太子？”

统领跪下道：“殿下！”

“好了好了。”赵孟成面上却没有半点忧虑或是愤怒，只是挥了挥手，“此时我会另请旁人来查，庄卿你不必太过忧心。”

统领一诧道：“这旁人是指……”

赵孟成道：“昔年我外祖父曾偶然结交了一位大能，留下一枚信物，母后临终前把它给了我，我已经把信物送出，只消再等个数日。”

难怪殿下如此急于回京。统领心下还是有些疑虑，若是真的元仙级别以上的大能，处理这样的事倒是轻而易举，但这类人甚少插手凡尘俗事，或者是压根不放在眼里，殿下真能把人请到？

不过殿下如此笃定，想来与对方已经消息互通，不必多虑了。

这边方青折一面听着对话，一面悄默默地扑腾出了匣子，一点一点往桌边挪，眼看就要离开桌面，却被一直大手猛然攥住。

“到哪去，嗯？”赵孟成带着笑意的脸出现在面前，或许是出于拒绝束缚的本能，方青折还是努力挣扎了一下。

攥着他身体的手猛然收紧，方青折登时感到翅膀传来一阵剧疼，忍不住“啾”的叫出了声。

赵孟成仍然是淡淡的笑脸，可是烛火落到他眼里，却是一片冷光：“做了我的东西，就要乖巧一些。”

方青折不敢动了，这具身体实在太脆弱。

统领告退。赵孟成吩咐侍女，捧了一个细檀木制的鸟架过来，让方青折站了上去。

方青折的翅膀受伤了，已经飞不起来，但侍女还是拿了一根细细的银链子，将他的一只爪子系在了鸟架上。

方青折站在架杆上，看着身上被赵孟成攥乱的羽毛，出于鸟类的本能，便低下头用喙一点点地梳理。

他通身的羽毛都是蓬松雪白的，唯有头顶一点淡淡的青色，身子圆滚滚的，头顶上却有三根翎羽向上展开，那副不理会旁人，静静地自梳羽毛的模样，还真有些像方青折本人的姿态。

赵孟成看得心里一动，忍不住想去触碰下他，方青折却往旁边跳了两下，避开了他的手指。

方青折就这样被迫成了太子殿下新近的爱宠。在太子府待了数日，他发现赵孟成这个太子的确做得有些萧索，堂堂太子府，居然门庭冷落，也只有赵孟成养着的一帮门客有事没事来陪他喝喝酒，而赵孟成似乎也很安于现状。

数日后，赵孟成又在府里摆了个宴，一群文人清客来捧场。酒过三巡，赵孟成回寝殿更衣，衣裳换完，却坐在窗前不走了，拿一支羽毛骚扰方青折。

正当方青折忍受不了，很想化人形用剑鞘把此人扁一顿的时候，庭中仆从来报：“殿下，人来了。”

“哦？”赵孟成起身，稍整了身上衣裳，来到庭前。

这时侍从领着一个人，从前门进来，穿过中庭。

那人抬眼随意一扫，眼光恰好与窗栏上的方青折对上。